前一天晚上留下的,那是五分之一的红酒,它静静地立在桌面上。一只精美的手拿起它想把它倒掉或者喝掉,却发现,安静的暗红色里面悬浮着一块圆盘状的东西。
那是一粒纽扣。精美的手拾起它,爱惜地用纸巾擦净攥在手中,便拿起酒杯起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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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两枚游戏币投入,成亦杰按下按钮,机器启动,唱起了欢快的歌。
两人的篮球轮流进入不锈钢篮框,他们一丝不苟,一言不发,争取着最高的命中率。
电玩城里投篮机显示的最高记录分和此时的分数正在同时飞速飙升着。何秋生知道他们这一回已经破纪录了,接下去的最高记录分数将会是他们这一局的分数。
“节奏,注意节奏。”成亦杰好像很在行似的指挥着。
三分球开始了,每进一个球投篮机就会发出“噫”的感叹声。电玩城里的孩子们纷纷停下来和爸爸妈妈们一同看着这两个外地的孩子创造着奇迹。
570分,有史以来最高。他们欢快地击掌庆贺。
何秋生在崇中的时候就常常跟成亦杰电玩城约战。在学校他们从不是打篮球最强悍的人,仅仅是有点实力而已,但是在任何城市的任何电玩城里的投篮机上,他们是所向披靡的。
战争胜利了,这台游戏机将记住他们的光辉时刻。
“可以可以,今天很胖胖,我请你吃无邪十一式吧。”成亦杰显然很兴奋。
“无邪吗?这里也有呀?”
“你傻呀,抹茶是日本传来的,当然不只有崇德有。”
成亦杰这才发现,何秋生注意着别处。
“你在看什么?”成亦杰顺着何秋生的目光看去,那里是一个淘气包,五颜六色的孩子们在爸爸妈妈的注视下在塑料和球球的世界里快乐着,并没有什么异常。
但是何秋生是的确看到了一些东西的。
一个穿着镶着中国风花边的红色连衣裙的小女孩,扎了一对长短适中的双马尾,跳舞用的那种天鹅绒白色裤袜包裹的小脚丫在花花绿绿的塑料球球的海洋里蹦跶蹦跶着。
何秋生的身体不听使唤起来,他不由自主地向着那个小女孩走过去,一只手伸进了衣兜里取出钱包,从里面抽出了一张照片。
然而低着头比对的何秋生并没有发觉,小女孩以孩子绝非可能有的眼神和注意力往何秋生这边看了一眼,便假装不注意地蹦跶到一边,将小脚丫对准了大红色的舞鞋绵柔地踩了进去。
“哥,照片里是谁啊?”
何秋生没有理他,继续向前走着。成亦杰在他身后跟上。
然而,他立刻停下了脚步,因为他发现这个女孩根本不是一个人来的,有一个中年男人趴在一边的塑料栏杆上,用爸爸一样的那种慈祥眼神关照着她,似乎爱着她的一切。
何秋生的脚步悬停了一下,他此时的脑海里有了两种答案。
一种,就是她并没有变成海妖,只是被人贩子拐卖了。
另一种,不言而喻。
“看到那个红色衣裙的小女孩了吗?”
“嗯,很可爱,她怎么了?”
“她,”何秋生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说,“是荆小丰的妹妹。”
正聊着,何秋生才发现不对,他只是刚一分散注意力,男人一把抱起了穿好舞鞋的小女孩,消失在了何秋生的视野中。
“啊,他们走了!”何秋生面孔上只剩下焦急,但又不敢大声叫出来,这时还不忘转过头骂成亦杰,“他们要走了你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啊?”
“干嘛要跟你说啊,我们又不认识他们。”
何秋生一愣,也是,成亦杰根本就不知道这回事。没时间多想了,何秋生拔腿就往淘气包冲去。
五光十色和稚嫩的欢声笑语包围了他,然而,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穿红色连衣裙的小女孩的影子了。
何秋生一怒之下将装游戏币的小盒子砸碎在地上。
“我现在告诉你吧,她两年前就失踪了,而我刚才能确定我看到的就是她。她身边多了一个爸爸级别的男人,”何秋生想了想还是决定避免说出荆小希的妹妹变成海妖的可能性,“只可惜啊,那么可爱的小女孩到了人贩子手里。”
然而令何秋生意外的是,成亦杰表现出了他不曾预料到的疑问:“为什么你会觉得那个人是人贩子呢?”
“难道你不觉得么?”
“人贩子这辈子抱过成千上万的孩子,可是我刚刚看到那个男人抱孩子的动作很生疏,如果不是孩子已经长大一些的话,襁褓时期的孩子在那种僵硬动作的臂膀里,应该会不舒服地哭出来吧。”
何秋生没有说话,目瞪口呆地望着面前这个不一样的少年。
他真的变了许多诶。
“那你觉得,会是什么情况?”
“反正也不是新来的人贩子,新来的人贩子应该也不会带孩子出来玩。当然了,更不会是孩子的养父。”
何秋生将盒子的碎片一片片拾起,似乎是在拾起脑海里支离破碎的场景和信息。他知道,即使是自己不愿意接受的,也会无情地演变为现实。这个女孩也许真的有海妖血统,而且已经苏醒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那个男人也应当是具有海妖血统的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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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小丰的表情说不上愉悦,何秋生反而感觉他的注意力集中在为什么何秋生会知道他妹妹的事。
何秋生知道像荆小丰这样不说话的人,几乎全部的信息来自于表情。于是他赶紧解释了一下。
“是你姐姐告诉我的。我……”在成亦杰的注视下,何秋生顿了顿,“我想,如果大家齐心协力的话,不管她变成了什么,我们都能把她找回来。”
荆小丰似乎被触及了什么心结,脸部抽搐起来,下一秒便站起来揪住了何秋生的衣领:“可是我知道的是你刚才说你明明看到了她却又让她被那个男的抱着跑了!”
桌上的无邪十一式被他碰倒,绿色白色的冰激凌洒了何秋生一身。
无邪里的人都往这边看过来。
何秋生的眼睛里看不出惧怕,他意外的是平时不说话的荆小丰居然把这一句话说得这么流畅。
“够了。”手里的冰激凌已经见底的成亦杰忽然说,“我们叫你过来就是告诉你这件事,不是约你来打架的。想找你妹妹的话就把他放开,我们根本就没有义务帮你找妹妹,都是他一片好心。”
何秋生忽然觉得眼前这个自己曾经的小弟现在已经成熟地完全胜过他了。
荆小丰放开手冷静坐下来,何秋生急忙圆场:“别说的这么伟大,他也是救过我的命的,这是我应该的。”
荆小丰低头看着自己的抹茶焦糖拿铁里盘旋的浅绿色泡沫,何秋生则开始不紧不慢地拿纸巾擦着衣服上的冰激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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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海小组第一次集体会议在贵宾室召开。投影上播放着那张熟悉的红衣小女孩的照片。
“荆小颜,这个小女孩,是我们的成员荆小丰同志的妹妹,在两年前失踪。说这个案例的原因的话我这里并不想说明,但是我还是希望大家能帮这个忙,”宋渚雄在接过何秋生递过来的报告后对大家说,“最近何秋生同志在电玩城发现过她的踪迹,所以无论是什么原因失踪,如果大家看到这个女孩,请第一时间把她带来基地。还有,小女孩身边一直跟着一位三十五六岁的男人,如果遇到安全威胁,一定不能莽撞,立即撤离,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全员异口同声。
“小女孩消失了这么久,忽然出现在重兵把守的鹿城一定不是巧合,”秦松补充,“海妖最希望的事就是隐蔽自己来为没有完全苏醒的血统赢得时间。如果她是海妖,那这一次他们会出现,很显然是告诉我们她的血统很可能已经发育成熟。更重要的还不是这个,他们要来也可能是要寻找一些东西。”
听着这些话何秋生的目光找寻着荆小丰,他渴望在沉默的他脸上看到中午的狂躁,可是他失败了。他的表情仅存一些不能支配的哀痛和对妹妹难以阻挡的希望。
这可真是一件好事,他告诉自己。他才懒得关心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至少荆小丰冷静下来了。跟沉默寡言的人打交道真吃力,有的时候居然还要赔上一杯无邪十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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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着镜子刮胡须的何秋生听到他的手机铃声在房间的床上响起。
谁啊,我洗澡都洗好了还打来约我么?他念叨着拿起手机,一看居然是成亦杰这衰仔。唉,也是,来鹿城一直忙各种各样的事,也没好好地跟他聊聊。唯一一次去电玩城玩又发现了荆小颜的踪迹,又演化成工作了。
对于他来说,是该好好放松放松了。而且,一转眼就是除夕了,他们也应该想一想怎么玩。
想着,他正准备接听,电话却断了。接而弹出一条微信消息,是成亦杰发来的,只有三个字:顶楼见。
哈哈!何秋生心里暗笑一声,这小子,又要跟我顶楼面基啊哈哈,真是gay里gay气。不过,这里的顶楼,和崇德的可不一样,只怕是有点刺激哦。
电梯的楼层数蹭蹭蹭地往上窜,最后停在了最高层108。
电梯门打开,便是服务生满脸堆笑的问候:“欢迎光临spinning cafe,请问只有一位吗?”
成亦杰说的顶楼肯定不是咖啡厅,这个只有何秋生知道,他是要坐在全世界最高处的男人。
“往楼顶怎么走?”
“天台游泳池吗?”服务生说,“不好意思,那里现在已经不对游客开放了。”
“你只要告诉我怎么走就可以了。”何秋生面无表情。
“这边请。”服务生似乎显得很无奈。何秋生见过这个人,也许服务生见他也会有点印象,一个被他们光鲜亮丽的女同事带来喝咖啡的毛头小子,将刚上来的罗宋汤一饮而尽的男人。
何秋生猜想他此刻一定在纳闷为什么这个毛头小子现在好像是变了一个人。
“你是成先生的客人吗?”服务生问道。
何秋生心里一惊,却没有什么波澜,只是回答:“你觉得是自然便是。”
那张脸忽然就满脸热情:“是的话怎么不早说,我不会说这么多的。”
走廊拐弯抹角地引导着何秋生,终于透过尽头的一扇白色塑料门那上的玻璃何秋生看到了整个盛放的鹿城夜景。
他有些意外这样的七星级酒店都有这样毛坯房的门。
“贵客,成先生想必等候多时了。”服务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后离开。
打开那扇门,何秋生迎接了海风的洗礼,那是一个美丽的游泳池,干涸的池水里没有一点微波荡漾。广告灯的白光从没有广告的广告架上面射下到池底,投下遮阳顶上仰躺着的一个瘦小的影子。
“倒还是被你找到了。”何秋生望上去,成亦杰又是那样纯净的眼神仰望着夜空。
“你,这回又是怎么上去的?”何秋生一边笑一边纳闷。
“哎,我说你是个假的何秋生吧?”成亦杰坐起来,“以前怎么上来的现在就怎么上来啊。”
遮阳顶下有一个空调外机,何秋生会心一笑,轻轻踩一脚,便蹬上去了。
漫天星痕划下,男生们安静地坐在这里。
“我最近很迷一个叫‘无古如’的软件,是新开发的,我只是看到了一个测试版的视频,就觉得酷的不行。”
“怎么个酷法?”何秋生脸上看不出任何对这个软件感兴趣的迹象,他只是迎合着成亦杰的话题。
“这是一个生活类软件。开发者设计了一个可以隐藏在固态硬盘里的机器人,它可以给用户创造一个身份,为用户经营社交软件还算是轻的,升级以后的功能可以直接用创造的虚拟身份直接拨打别人的手机号。更有甚者,还能通过充值购买道具,到现实中使用。不过这个应用存在违法的身份造假行为,因此被勒令禁止上市。”
“怎么?你今天找我上来只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不乐意咯?”成亦杰调整了身体,“好吧,那我说你感兴趣的。你啊,不是我说你啊,我看你跟那个荆小丰的姐姐,那个**人,整天纠缠不清的,我找你玩也要费尽周折听你安排时间呀。你们现在到底什么关系了呀?”
“这是我的私事。”何秋生一脸斯文败类样。
“哟哟哟,我跟你讲,我可是啥都知道。是不是她想跟你啪啪啪,然后你没同意啊?哈哈哈!你是个多老实的小伙子呀,只有我知道,唉。你脑子里可能想着夏晴啊,小唯啊搞不好还想着那个海妖呢哈哈哈!”
何秋生一愣,无数霓虹灯照耀的侧脸转向成亦杰,这是他第一次用敬佩的眼光看他,“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你变了。”
“哈哈哈哈哈!行啦你说什么都对。”成亦杰乐呵呵地甩着两条腿,像个长不大却已经长大的孩子。
“你最近,好像不像是以前那个唯唯诺诺,胆小怕事的成亦杰了啊,”何秋生用大脚趾和二脚趾叼着印着酒店名字的一次性拖鞋说道,“而是一个又聪明,又敢作敢为的男人了。”
“大家都在成长,都在变化啊。你也不像你以前的样子了。”成亦杰觉得这很理所当然。
“那你所说的成长是什么?”
“哥,当一个人,有了力量的时候,就是应该去保护那些弱小的所在,好比现在的我们和曾经的我们。不是吗?”
何秋生依旧望着他,笑了笑:“你继续说。”
“其实,这些都是你让我懂的。自从我被穷奇附体以后,我的身体加入了他的记忆和能力,我开始知道你的身份。你不仅仅是我哥,你还是海妖的死敌,更是全世界最强的人类之一。我看到你的变化。”
“我有什么变化?”何秋生好奇。
“还记得你在龙宫救下那只海妖的时候么?我记得她被抓起来的时候你告诉我她叫威露,你在龙宫救过她,而在寝室楼顶的那个是她的姐姐,”成亦杰歪着头诚心地笑着,“我想,穷奇一直不理解你这么做,以上古神兽的角度它觉得你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那无可厚非。可是当我从穷奇的记忆里得知这些的时候,我很容易理解你。因为那晚你和我一起在寝室楼上救过那个和她神似的姐姐啊,你又怎么可能在龙宫痛下杀手呢?你是一个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的人,帮了她一天,就要帮她一世。这才是你何秋生,我说的没错吧?”
何秋生忽然不知道怎么回答了。这也许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理解他这么做的人,果然是他,成亦杰。何秋生笑了,其实他做的每一件事,都从没有指望过会有人能理解他,不过他也试想过,如果他把这些告诉成亦杰的话,他一定是无条件地相信他理解他的人。虽然他做事很少经过大脑,他做的事没有对错,只有对得起他自己,但是只要作出决定,他就不会后悔。
成亦杰能理解他,他真的很高兴。
“谢谢。”俯瞰着脚下灯火通明的河西区,何秋生拍了拍成亦杰并不宽厚的肩膀,由衷地说。
“谢什么?”成亦杰露出了那个他早就想露出的那个笑容,是被大哥认可的发自内心的满足,“我就是你呀,谁会对自己说谢谢呢?”
这时,五光十色的烟花忽然从楼林灯雨中窜上高空,绽放开来,远处的大厦也显示出“新年快乐”的大字。远在他乡的他们几乎忘记了今天是除夕夜。
坐在楼顶的男孩们欣赏着河西区的繁华,也拨通了家乡的电话。
“妈妈,新年快乐。”
我还会回来的,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