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一间教室里,寒冷冲向一切。
高中生们乱了手脚,四散奔逃。人形的路卡斯站在教室的中央,收起了骨刺,静静地坐在了一张课桌上。
他的衣服上被自己的刺从里面刺得千疮百孔。
他拿起了一本书,随意翻了几下,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些熟悉的场景。
然而,书页却被冻住了,在翻过去的过程中逐渐僵硬。
警笛声包围了这栋教学楼。
路卡斯知道自己今天可能逃不了了,难免有一死。那就要轰轰烈烈一点。而且他还要为其他的几位妖王争取发育的时间。
妖王和别的海妖不同,它们的血统苏醒后发育的比较缓慢,路卡斯便是一个未成熟的妖王,战斗力也相对贫弱。
但是它不能安心地发育了,因为何秋生,这个无脑的木之帝灵杀掉了他最爱惜的弟弟,小黑。他必须除掉他。
然而谁也没想到郎彪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妖王成熟会变得巨大化,但路卡斯已经等不到那一天了,今晚他就将与郎彪决一死战。
这个时候,路卡斯忽然听到一个人细微的呼吸声。
他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有人在。
然而就在一张课桌底下,一个女孩满身冷汗地蜷缩在里面,蜿蜒的黑发垂在她的脸颊前,还在瑟瑟发抖。
路卡斯向着她一步步走近,才发现,她失去了一条腿,所以刚才没有出逃,因为她站起来也需要他人的协助。可是本应该协助她的那个人一定在刚刚的混乱中自顾自逃跑了。
到了生死攸关之时,人会显得无比的自私。
“没错,”路卡斯蹲下来,抚摸着她剩下的那条腿,“那些人类就是这么的冷酷,这让我更想尝一尝他们灰黑色心脏的滋味了。”
他知道,准备就绪的人们已经在走廊上排好了阵型。
但是他会尽他所能的。
路卡斯合上了冰书,最后再拍了拍女孩的肩膀,站了起来。
女孩的眼神从害怕转变成诧异。
一个民族的战斗不管多么正义,对于他们的敌人来说,始终是噩梦;无论多么邪恶,在他们自己看来,都是圣战。
那就让圣战的号角,吹响如何?
一个约摸三十岁出头的男人以影子的速度从教室内部撞开了众人早已在外面端枪瞄准好的后教室门。然而子弹没能来得及飞出,黑影就以飞快的惯性速度触及到了门外最近的一位警员的身体。
黑影肘击了第一位警员,肘尖忽然生出两根长长的骨刺,从制服的背面穿出的时候已经沾满血迹。
第二位警员没敢开枪因为怕伤及同胞,黑影的身体骤然变得巨大,于是不用位移就立刻触及到了他的身体。警员慌了神,黑影带有脚蹼的锋利的手爪长驱直入他的胸中纵膈摘取了一颗跳动着的心脏。
黑影忽略了排在第三位的警员,倒在地上滑向了第四位警员。这位警员试着向地上开枪但是失败了,他扣动扳机的时候他的双腿已经被牢牢困住,身体失去了重心,走火带走了第三位警员。
方才郎彪只是想从楼上突袭路卡斯所在的教室,下面就发生了激烈的战斗。
他匆忙赶来,一切只发生在短短几秒之内。
这个小组的最后一位警员一直后退到他的跟前,挡住了他的视线。随后整个半身从制服上印着的“POLIECE”字样中间被撕开,肠子都拖了出来。
郎彪没有准备好,便被黑影撞倒在地。
就在黑影扑向他的时候,突然爆出三声枪响,分别让这个怪物的头颅、左臂和右肩胛在他眼前炸裂。
月光下,妖形的路卡斯残损的身体中洒出独特的冰冷鲜血,浇在郎彪的身体上。
如果说它此时是有想法的话,应该是无憾的。
郎彪从未喘着这样的粗气,木讷地望着这一切。
走廊旁边的楼梯,第五节台阶上,楚宁薇战战兢兢地端着一把出弹口冒着烟的警用9毫米转轮手枪,弹夹里少了三颗子弹。
‘
“小傻蛋,你冷么?”
何秋生漂浮在冰冷的北极海面上,这里的阳光照耀着他,可是带给他的只有紫外线,没有温暖。
“冷。”何秋生过了很久,挤出一个字。夏花没有回答他,周围是令人绝望的低温和安宁的水声。
就这样过了很久,很久。
何秋生都感觉自己马上要死了。突然又传来夏花的声音。
“小傻蛋,我不是你的夏花啊,你怎么就这么傻呢?我是碧姬·弗林妮啊。”
“夏花是谁?弗林妮又是谁?”何秋生轻轻而绝望地问道。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冰冷得无法触摸。
这是多么彻人心骨的绝望啊。
不知过了多久,他看到了校医务室那个独特的雕花顶灯。然后他被转移到了别的地方,迎接他的是手术车轮的刺耳声。
“你怎么也到这里了呀?”一个女生的声音,很熟悉,但何秋生记不清这是谁的了。
“哇你的身体怎么这么冰!”那个声音好像很焦急,然而何秋生的视野里依然只有大海和低温,没有这个女生。
下一秒,无尽的温暖包裹了他。像融雪天时早上的被窝。
“针,你可真是傻。”那个声音说。
针,好像只有那个人这么叫我。
醒来的时候何秋生发现自己被一个女生抱着,贴着她的怀抱。
这个时候,他听到刚才把他抱在怀里的女生打了个喷嚏,冰冷刺骨都无感的他,对于这个喷嚏居然感到了钻心的痛。
他还是什么都不知道,不过至少他知道自己不是身陷大海,身边也没有夏花。
北极的白天很长,晚上也很长。
‘
也许,这一切都来源得那么不真实。
何秋生醒来的时候,和成亦杰救他的时候一样,反应了好久才知道自己这是在医院里。
他觉得自己睡了很久很久,可是现在还是晚上。
点滴瓶无声地下落着。
他听到邻床传来了被褥翻动的声音,循声望去,分隔两张床的白色帘子却在这一刹那拉上,何秋生只能看见帘子上的投影是一个身材瘦弱的女孩,拉上帘子以后的她在布置着自己的床位,然后一条腿的膝盖跪上床,影子的双手在胸前,似乎是在解衬衣的扣子。
投影伸手熄灭了灯,婀娜的影子化为一片黑暗。
这个背影,好生熟悉,只是何秋生此时什么也想不起来,仿佛被窝无比温暖,他又可以有理由沉沉睡去一般。
而此时此刻的他,似乎也不需要知道身边的人是谁,就这样与她近在咫尺地共眠吧。
反正再也不会是那个她了。
‘
冬至到来,十二月的崇德难得一见地大雪纷飞。平房和中央大街上的法国梧桐银装素裹,雪花飘舞在每一处景致中。
冰霜沿着时代大厦平时被光污染笼罩的玻璃窗倾泻而下。
何秋生和表姐楚宁薇已经可以作为常客的身份坐在郎彪家加着貂皮坐垫的象牙白真皮沙发上了。
郎彪的意思很明确,楚宁薇无法提出逮捕他,不然只能死更多的人。
“你是说,海妖只吃人的心脏?”楚宁薇好奇地问道。
“是,”郎彪说,“近几次海妖的杀人事件来看,所有的受害者都是失去心脏之后,还保留了大部分完整的器官。那天科研的轮船搭载着偶然被人发现死在水下的巨型海妖尸体,我正好参与了科研讨论。”
“我有个在读研究生的闺蜜,那天被叫去跟一些解剖学家成立了化验小组,分辨海妖和人体有什么差别。”
“她告诉过你什么么?”
“提到这些她总是很害怕,我也问不到些什么。”
“一直是解剖人体的,遇到个这么大只的,就是她胆子再大说没有一点惊慌也是假的。”
“哦对,那天袭击崇中高三的那只海胆,我闺蜜倒是有些研究。化石显示妖王的骨性比较特别,与皮肤融为一体且有韧性,这应该属于妖王骨骼。看骨形应该是晶墨妖王。只是,它的体型未免也太小了点吧?”
“而且打起来也很脆。”
“会不会是一只未发育成熟的妖王?”
郎彪没有说话。
“有可能。”
“是这样的,他的手下黑魂灵就是这么解释的。”何秋生说。
郎彪叹息道:“也不知道还有多少屠灵没觉醒。这晶墨妖王还未发育成熟战斗力就是一般人类的好几倍,海妖一旦发育成熟,岂不是更棘手?”
大雪静静地下落。
“哎对了秋生,”楚宁薇眉飞色舞地转向弟弟,“听郎彪说你有一把大剑,一般都放哪儿啊,能不能给姐姐看看?”
何秋生翻了个白眼:“哼,那种贵重物品怎么能轻易给别人看呢!再说了,自从我上次在水里杀了黑魂灵以后,它就是我的宝贝了。”
剑?呵呵,何秋生把它藏在了学校寝室的柜子里。在它看来,既然带去不便只能放在一个地方的话,学校更需要它的存在。
他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想的。也许只是哪次能有幸送个妹子回寝室,自己能感觉到力量离自己很近,就在他身边,保护着他,支持着他。
“什么?你再说一遍,”楚宁薇一脸狐疑,“你杀了谁?你杀人了?”
“我杀妖啊,它叫黑魂灵,就是你们在水下发现的那个巨大的水蛇一样的尸体。也就是我说的晶墨妖王的手下呀,现在在博物馆展出的那个啊。”
“原来,第一个杀死海妖的人,不是我,而是我们的首领,木之帝灵啊!”郎彪略带嘲讽地说。
“什么啊!你怎么杀的?这不可能!”楚宁薇还是不敢相信。
郎彪望着这个坐在自己对面的男孩,微笑着。他似乎越来越觉得他独一无二了。
“喂!不要小看人啊!”
也许,此时此刻的博物馆,镇馆之宝展厅里,由几十根钢管和钢丝支撑和编织起来的黑魂灵巨大而残损的遗骸之下,人流中有一个天真无知的少年被妈妈牵着,纯净的双眼带着希望和使命仰望着它,崇拜着杀死这只猛兽的勇士。
大雪漫过视野,顶天立地的时代大厦在郎彪家的落地窗前格外醒目。何秋生望着那个方向,此刻仿佛时间凝固,郎大哥和姐姐的对话渐渐模糊不清起来,只有静静的大雪在飞舞,以及茶几上的郎彪的墨镜,在何秋生的余光中,将阳光干涉成七种颜色。
‘
“小甜。”
樊甜的反应很快,连忙放下了手里的检验工作,“什么事呀文教授?”
“我问你,那只巨大的水蛇,它的化验结果出来了没?”
“出来了,简单说它身体的细胞遗传物质有四成是人类的DNA,另外一些细胞的遗传物质不是地球上目前有的生物。”
文启平脱下了白大褂实验服,把他挂在墙上。
“博士,你要去哪里?”
“我觉得这跟我的猜想越来越接近了,我要回去看一看和安香瓶一起出土的那些文物,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现在能做的只是祈祷安香瓶早一点重新现身。”
‘
何秋生很不幸运地坐上了去崇德高铁站的公交车。
才不是呢,他怎么可能去乘高铁?又不是带女朋友去旅游。他只是从外婆家吃饭回来,坐趟顺路的车罢了。可怕的是,今天似乎去高铁站的人特别多,也许是因为冬至吧,许多过完冬至的人都要回去自己工作的地方了。
公交车上真是可怕,他被挤得话都讲不出来,还炼成了缩骨神功。现在连痴汉他都不想做了,更别说胖胖的大叔了。
只有挤公交车的时候美女不再是美女。
然而,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只不过他在车尾,而她在车头。
“夏……”他刚想喊出声,却堵在了喉咙口。
可他又想起她失态的话,那些刺骨的声音,那个血红的月光冷酷地高挂的晚上。
“小傻蛋,我不是你的夏花啊,你怎么就这么傻呢?我是碧姬·弗林妮啊。”
他很想问一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车停了,她居然从前面下了车。
何秋生只想就此别过的,但是他这时却喊地格外大声:“师傅等一下,后门下!”
他忽然忘了自己要去哪儿,只知道下车,再不下车就来不及了。因为,他不甘心啊,什么海妖啊,什么两清啊,他不懂。哪怕是一句再见也好。
一个穿着白色毛绒大衣的长发女孩,穿过非机动车道和时代广场,踏上了时代大厦下面的台阶。
寒风也吹不坏她的盛世美颜。
这时,一个男孩握住了她的手。
“花。”
“你撒手。”夏花面无表情。
“你以前不这样的。”何秋生这个时候像个小孩子。
“要你管,幼稚。”
“喜欢你就是幼稚么?”
夏花流转的七色瞳望向远处轻轻叹了口气,白雾从她美丽却黯然无光的嘴唇呼出。
“我已经不是夏花了,我是碧姬·弗林妮。我的踪迹已经暴露给你们人类了。对不起,我不能再做你的夏花。”
“我不懂。”
“你当然不会懂。你不该卷进来的。”
“那,”何秋生顿了顿,“你让我看一眼夏花好么?”
夏花犹豫许久:“好吧。”
就在下一秒,在他面前的重新是那个让他思念的夏花了。她温暖的笑容,七色瞳,是望着他的。
何秋生差点忘了,自己还曾经给她取过一个名字:七色瞳公主。
“小傻蛋,”夏花的绵唇吐着白雾,“还不醒悟么?下一次见面,我们就是敌人了呢。”
何秋生怔怔地站着。夏花扑到了他的怀里,泪水又一次打湿了他的衣襟。
既然心这么脆弱,为什么还要装出坚强的样子呢?
当然是只在你面前才会脆弱的,这都看不出来,小傻蛋。
就在这时,两人的头顶传来一声巨响。那是一块广告牌,从五楼摇晃后坠下。
何秋生来不及逃跑了,本能地用双手抱住了头,害怕地闭上了眼睛。
夏花望了一眼眼前这个男人,忽然连后果也不顾,浑身的皮肤开始滚动。她的皮肤开始变得光滑而透明,无数白色的巨型触手从她的下摆延伸出来,护作贝壳状挡在何秋生上方,其中一只从中央跳出,明明那么柔软却切碎了坠下的广告牌。
又是一声巨响。所有的碎片将在下一瞬间自由落体下来。
何秋生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他一脸茫然地放下双臂,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夏花,这个女孩她依旧微笑地站在面前,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忍着剧烈的疼痛。她不能对不起他呀,她答应这个时候她是夏花,不是弗林妮。
“再见了,小傻蛋。”夏花进了大厅,目送何秋生回去。
就在这时,这只巨型水母又一次盛放,她的触手盘旋时代大厦而上,在最高处化作一道白光跳进了一扇窗里。
盛放的夏花在时代大厦的最高处枯萎。巨型的水母幻化为一个长发的裸体女孩,浑身发着晶莹的微光。
女孩无力地跪倒在地上,长发垂在胸前。在她大腿上绑着的花环旁边,一道鲜红的刮痕,淌着血。
弗林妮感觉到一阵熟悉的寒冷迎面扑来。
一只宝蓝色的海马像一辆汽车那么大,停在女孩所在阳光房的顶上,也就是时代大厦的最高处。但是这只奇怪的海马妖有翅膀鳍维持平衡,它拥有着紫色的瞳孔。在陆地上看见这样的水生生物存在的确有些离谱。
但是他们更喜欢吃幸福的人的心脏,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它忽然降落下到弗林妮的身边,全身的蛋白质瞬间变性,肌肤骨骼萎缩,一个卷发的小男孩站在弗林妮的面前。
“殿下,他们杀死了我的哥哥路卡斯。可是他的妖王血统还没有完全觉醒,这不公平。”
“弗林妮姐姐,没事的,所有的海妖都将陆续苏醒了,以后山妖也会苏醒。他们可以帮路卡斯大人报仇。这一次哦,人类是一定会灭亡的。”
男孩单膝跪下身来,伸出了米黄色的舌头,舔舐着弗林妮大腿上的伤口。
“这是我父侯让我带来的慰问。”
“可是我的兄长大人晶墨,已经不可能成为海妖总领了。”
“弗林妮姐姐,不要灰心,不如与威露姐姐一起跟随我父侯,与恕妲家族一起,等海妖胜利了,海妖的天下便都是你我的。”
弗林妮望着恕妲王子的紫色瞳孔,心想这个男孩这么小就已经开始心计谋略,等他长大,恕妲家族的权势一定都会掌握在他的手中。
可这对她而言,也未必是件坏事。
“跟随恕妲之王么,如今也只好这样。”弗林妮如是说。
冬日的暖阳在崇德县的一片寒冷中冉冉升起。
每个冬天有每个冬天的忧伤。每盏广告灯里都住着一颗远离的心。如今,每个夜晚广告灯依旧会亮,而昨天的心已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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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波平静,波浪满意地咀嚼着朝霞散开的光芒。
靠岸的海军驱逐舰阖闾号,走上来一个留着棕色短发的年轻女人,她身着一套女式西服,踩着黑色的矮高跟。宋渚雄打量了一下这个女人,顿时心生厌恶:“孩子,你不是来参加庆典的。”
“长官,我只是觉得这样会比较体面。”
“你是警局派来的秦松的助理吧,我们陆战队都在这待命呢,怎么会在乎你们的体面?况且,你只是个文书工作的女人,在军队里,什么都做不了。”
“这个,您到时候会明白的。”女人的语气平淡而又充满美感。
宋渚雄不屑地瞟了女人一眼,手指在海军军帽上“中国人民海军”几个金色的字上来回摩挲。
“我忘了介绍自己,我叫江小果,是津门市公安局一名刑警。”她伸出了双手,面容姣好而似笑非笑。
宋渚雄也站起来和江小果握手。
江小果走后,宋渚雄吩咐部下:“给我盯紧这个江小果。”
“是!我也觉得这个人很可疑……”
“放你丫狗屁!”宋渚雄厉声咒骂,“我是叫你保护好她。”
“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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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海,引导我们,直到尽情呼吸与结束发展,大海,是我们,引导海水丝状的声音,与全世界所有侥幸获得的伟大凉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