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聪“哦”了一声,准备去开会。张队站在办公室门口喊:“杜少聪,老陈,你们两个去纬一路那杂货店门口看看,有人投诉说那儿的井盖被人偷了,有人摔进去了,你们赶紧去弄个警示标志去。”少聪说:“开会呢。”张队一瞪眼:“我叫你们去,快去快回。”
纬一路上,少聪和老陈边走边抱怨,“现在的人都是怎么了?连井盖都偷,一点社会公德都没有。”走到路口,只见马路中间的一个窨井上面的盖子果然没有了。少聪和老陈赶紧把警示标志摆在旁边,一位大爷刚好路过,停下来说:“这个月,这都是第三次被偷了。上午就有个女的,骑车差点栽里头了。”
老陈无奈地说:“大爷,我们也管不了小偷啊,唉,偷窨井盖,这不是害人吗?”老陈一边弄着,一边跟少聪说:“这窨井本来不是我们管的,这是市政局的事,现在都弄到我们手上来管。三天两头偷盖子,烦也把人烦死了。”少聪说:“前面还有两个呢,说是摔着人了。”两个人拿着工具朝前走。
把最后一个窨井盖弄好,少聪收拾了一下说:“赶紧回吧,要不赶不上开会了。”老陈拍了拍身上的土说:“急什么啊,那会有什么可开的,就是动员一下。咱们在这儿歇歇,抽根烟喝口水再回去不迟。”
老陈跑到旁边的小店买了一包烟,又买了两瓶饮料,两个人站在树荫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远处的羊肉串摊子又在朝外摆了,每天这个时候,羊肉串的老板就会把两个烤炉抬出来放在街道上,准备着晚上的生意。少聪问老陈:“那卖羊肉串的怎么就能这么嚣张呢,咱们队就不敢管他们?”
老陈拧着饮料瓶盖说:“他们不好惹,你惹了他一个,以后就麻烦了。”少聪皱着眉头说:“那就由着他们这么搞?居民老投诉,上头不也得说咱们头儿吗?”
“这投诉哪天都有,也不是全不管,该管也得管,就看领导怎么说了。”两个人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带了东西回到队里,会还没开完。张队正在台上做最后总结:“这次整治活动,全市都很重视,所有的违规摊点一律要查处,没有例外。尤其是平常那几个重点区域的钉子户,这次一个也不留。”
老陈悄悄地说:“这下有得搞了。”
张队继续说:“今天晚上开始,分成五个小队巡查,要严格按照我刚才说的做,不能在咱们这管区出问题。该按原则办的,一定要按原则办。我说的几个重要问题一定要记住,都清楚了吧?”
穿制服的老魏走过来,叫上了少聪等几个辅警:“你们几个还是跟我的车走。”执法车一辆一辆从院子里开了出去。天近黄昏,街道上熙熙攘攘,街道变成了小市场,有执照的小摊贩搭起了统一规格的棚子,卖袜子、卖光盘、卖内衣、卖扫把,应有尽有,也有不少没有棚子的小贩,在路边摆上了摊位。突然,一阵骚乱,“城管来了”,大家奔走相告。没执照的小贩抄起自己的货就跑,个个身手敏捷。一会儿工夫,除了那些人行道上有棚子的摊贩,其他的无证摊贩都跑了个精光。执法车开了过来,少聪跟在老魏的身后,大摇大摆地跳下车。
大家沿着街道走下来,刚到卖羊肉串的摊子前面,老魏就直皱眉。羊肉串摊子生意正红火,油烟滚滚的,所有的座位都坐满了顾客,还有几张桌子摆到了马路中间。
老魏低声说:“怎么回事,张队没找他们老板,怎么还把马路给占了?”旁边的队员说:“这怎么办啊?”老魏想了想,打了一个电话。张队在电话那头说:“我说过了,什么人都不讲情,该端的就给他端了。我告诉你,不用怕,有事我顶着。奶奶的,我还管不了一个卖羊肉串的了,我告诉你,今天公安的值勤车就在现场,我马上给派出所打电话,请他们配合。”
放下电话,张队给坐在对面的街道主任递了一根烟:“这老板也是个刺儿头,跟他谈了好多次了,以为交了点钱能为所欲为。您放心,他们这些人早在公安局挂号了。”
街道主任说:“咱们嘛,要能不惹他也就不惹,不过他们那个摊位确实是扰民,投诉都投诉到了市长信箱,这是市长信箱的督办件,硬着头皮也得办他。”
老魏挂了电话,有了底气,叫着手下几个:“跟我来,把他的摊子端了。”一伙人气势汹汹地就冲着羊肉串摊子来了。
老魏说:“你们赶紧把摊子撤了啊,再不撤,我们就没收了。”卖羊肉串的小伙计飞也似的跑去叫老板。没过一分钟,老板带着几个人抄着家伙就蹦出来了。老板说:“我们交钱了,我看谁敢端我的摊儿。”老魏看有公安在,底气足得很:“你交钱了,也得按规矩摆,不能占道。哥儿几个,把这东西给搬到车上去。告诉你们啊,到队里去交了罚款,再领东西。以后再在路边摆,看一次罚一次。”
少聪撸着袖子就上。几个伙计抄起家伙就迎上来了,场面一片混乱。一个小伙子抄着棍子朝老陈头上招呼过去,少聪看见,一个箭步冲过去想拦,棍子一下子砸在了少聪的胳膊上。少聪“啊”了一声,两眼冒火,冲上去和小伙子扭在一起。旁边不知何时冒出了一位记者,闪光灯对着少聪闪了一下。
小湘家里,小湘爸正看着报纸:“这城管又打人了。”小湘妈说:“这也不是什么新闻,上次不是还把孕妇给打了吗,新闻里都曝光了。”
小湘说:“妈,你们对城管是有偏见,我们工作上有接触,其实这些城管也不容易,工资待遇又不高,市里有个大活动,他们都冲在一线,平时还老被人骂。”
云姨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拿起报纸来仔细看:“这个打人的城管怎么这么像杜少良他弟弟呢?”
小湘妈没当回事:“不可能吧,他弟弟是城管?”
云姨拍着手说:“哎哟,你们都不记得了,他弟弟这个工作不是咱家给安排的吗?”
小湘赶紧把报纸拿过来一看,嗬,这可不就是少聪么?
少聪这事闹得城管大队里鸡飞狗跳,街道主任怒气冲冲地拍着桌子上的报纸说:“叫我说你们什么好呢?现在形势不知道啊,市里搞文明创建,你给我唱这么一出。”
张队有点委屈地说:“我们这行动也是为了搞文明创建。”
街道主任说:“搞整治是搞整治,谁叫你们当街打群架?全国记者都盯着城管呢,你们城管口子上出的事情还少吗?现在要文明执法、人性执法,对吧,讲得不少吧!”
张队说:“这些人都带刀的,我们的队员已经很克制了。”
街道主任指着照片说:“这叫克制吗?你看,这就是群架。他们是老百姓,你们是执法人员,这照片被曝光了,有理你也说不清。”
张队低声说:“那怎么办呢?现场那种情况,不打也不行了,您不知道,他们那边来了一帮人。我们队员还有好几个受伤了。就这个杜少聪,他那胳膊都被卖羊肉串的差点撂下来,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
街道主任仔细地看看照片:“他不是正式执法队员吧?”张队说:“不是,他是新招的辅助执法队员。”
街道主任想了想说:“不是正式队员就好办,这事要不处理一两个人,没法向上面交代。这么着,把这个杜少聪开除,就说是辅助执法人员擅自行动,我们已经追究当事人责任了。”
张队愣了愣:“这不合适吧,他平时表现不错。”
街道主任说:“谁叫他倒霉,被记者给拍了呢?你们队里去医院看看他,安抚一下,医药费方面照顾点吧。”
6
少聪从进了医院,没担心自己的伤势,倒一直在担心自己的工作。新闻里炒得热火朝天,网上的口水都能把人淹死。少聪心里觉得委屈,躺在病床上不说话。彩霞和少良妈怎么逗他都不理人,这当口,张队带了老陈进来了。
张队把一袋水果放在桌上,故作亲热地问:“少聪啊,怎么样?胳膊没大问题吧。”
少聪勉强笑了笑,说:“没伤着骨头。”心里七上八下的,他知道张队来没有好事。
老陈倒是从心里感激地说:“兄弟,要不是你,今天躺在这儿的可就是我了。”少聪摆手笑笑。彩霞拿了暖壶出去打水。张队问:“你老婆要生了?”少聪说:
“是啊,快了。”
张队搓搓手:“少聪啊,有个事我得跟你说,你可别激动啊。”少聪笑着说:“什么事啊?您是说报纸曝光那事啊,老陈清楚啊,不是我先动手的,我是救人啊,那记者胡说八道。”
老陈尴尬地说:“是救人、救人。”
张队顿了顿,说:“这被记者一曝光,我们队里很有压力。你也是的,当时在场怎么不注意点,至少,你不应该在记者镜头面前打人啊。”
少聪赶紧解释:“不是,张队,那场面那么混乱,我也没看见有记者啊。”“我们开会的时候一再强调,只能说服,不能动手打人,你呢,经验不足。”少聪急了:“张队,行动前你可没说过这话,你说出了事你担着,您可得给我担着啊。”
张队有点尴尬地看着窗户外头:“我是担着了,我这不才给主任批评了,回头还得写检查呢。可我就是再担着,记者拍到的也是你打人啊。兄弟啊,不是我不讲情面,非要怎么样你,你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动手打人。”
少聪急了:“张队,我是打人了,可是我那是救人哪。老陈,你给我作证啊。”老陈沉默着。少聪看着老陈,又看看张队:“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张队说:“少聪啊,这事你受了委屈,领导都知道,这么办啊,你的医药费,队里都给你报了。”
少聪似乎仍然不愿相信:“这什么意思啊?”张队很为难地说:“就是,伤好了,你就别回队里了。”
彩霞刚好在门口听见了,她气得把暖瓶朝地上一扔,冲了进来:“你是队长是吧,我们少聪是听你的指挥去办事的,这回来就伤成这样了。你们还要开除他,凭什么啊,欺负我们老实是吧?”
老陈赶紧拦着彩霞,说:“弟妹,不是这回事啊,这是上头的决定。”彩霞可不管那么多:“上头的决定也不能不讲理啊。老陈,你摸着良心说啊,要不是我们少聪,你今天是不是得躺在医院里?你没事了,聪子被开除了,还有天理吗?”
张队也很无奈:“弟妹啊,你别激动,这个事呢,这样处理少聪是有些重,可是他自己也有责任啊,谁叫他被记者拍了呢?这几天,这件事情在市里闹得沸沸扬扬,少聪这是赶上了,没办法,是吧?你也不能全怪我们。”
彩霞很明显不服气:“您这话我没听懂,这万事总得讲理,要说不清楚这个理,我也找记者来说道说道。”
张队一听,也来气了:“要找记者随便你去。啊,事就是记者捅出来的,你觉得他们能站你们这边吗?”
老陈赶紧劝:“弟妹啊,可不能这么说话。张队已经替你们说过好些好话,这也是没办法啊,你得理解。”
“我不理解,我就知道我们聪子是救人的,凭什么处分他?这个道理,我就是要搞清楚。”
张队扭头就走,走到门口,又回过头说:“回头到队里,多领一个月工资吧。”老陈跟在后面也走出门去。
彩霞恨恨地吐了口唾沫:“呸,聪子,咱不着急,回头咱也找记者说说去。”少聪愁眉苦脸地坐在病床上:“找也没用,胳膊拧不过大腿。算了,别回头连医药费都报销不掉了。”
彩霞赌气说:“不行,我非说说这理去不可。”
接下来一连一个礼拜,彩霞天天挺着肚子往执法中队跑。这天,她扶着肚子堵在执法中队的门口:“我就是要找你们领导,你们就是要给我一个说法。”
老陈跑出来说:“弟妹啊,你这样不解决问题啊。这是执法队,不是菜市场,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彩霞看都不看老陈:“今天要是不给我一个说法,我死都不会回去的,我就守在这儿,你们队长也别想下班,他走到哪儿我就跟他到哪儿去。”
街道主任在办公室里发火:“找几个人把她给架出去。”旁边的人说:“可不敢,她是大肚子,这要架出个好歹来,我们又上报纸了。”
街道主任抽着烟,想了一下说:“把杜少聪的档案拿来我看看。我还不信了,我就抓不到他一点儿错?”
张队在旁边劝:“您就别跟她一个大肚子一般见识了。”主任一边翻着少聪的档案一边说:“我可不是跟她一般见识。你不见这几天有人在网上说,咱们拿个临时工出来当替罪羊吗!这要不给他砸实了,到时候翻烧饼,是你去承担责任还是我去啊。”
少聪这事闹得一家人都愁眉苦脸。少良家里,少良妈和少良爸相对无言。少良爸抽着烟,突然叹了一口气:“要不,叫聪子回县城去吧。”
少良妈盯着墙上的画发呆,半天才说:“这好不容易进城来了,又回去?”“不然能怎么办?城里是好,我也乐意住在城里。可是城里不是这么好留的,聪子来这儿一年,钱没挣到多少,还受了伤,工作也丢了,彩霞这再一生孩子,这怎么弄?”
少良妈想想说:“要不,叫少良给聪子再找找工作。”少良爸把烟朝烟灰缸里使劲一摁,气呼呼地说:“就算老大再给他找个工作,我看他也干不长,他是那正经能干事的人吗?”“这是老大家的给找的这工作不好,少聪他哪里知道城管是这么受气受罪的活啊?”
少良爸抬起头说:“怪不着人家,是咱们聪子自己不省心。”
少良妈也叹气:“这聪子要是有良子一半省心啊,我就阿弥陀佛了。要不,找老大家的再跟他们队长说说去啊。”
少良爸想了想:“要能说说管用,也行,就怕人家不肯。”
小湘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发呆,倪燕青摆摆手:“想什么呢?”小湘叹口气:“这杜少良你说他是怎么想的呢?到现在还跟我打冷战。”
倪燕青点点头:“我看啊,他就是被他们家人洗脑了。你最失策的就是叫他一个人回那边去住,你想,那氛围,他想不听他们家的都难。”
“我就没见过这么死心眼的。”正说着话,小湘的手机响了。看了一眼号码,小湘立刻两眼放光。
倪燕青很知趣地说:“杜少良吧。淡定点,你现在正在生他的气呢,怎么我看你的样子恨不能顺着电话线爬过去呢?我看你是被他吃定了。”
小湘手忙脚乱地接电话。少良在电话那头甜言蜜语地说:“还生气呢?我错了,我道歉还不行吗?”小湘不言语。
少良接着说:“别气了,我现在在你们单位楼下,我等你下班啊。”小湘的语气也不太好:“你不用等我,你还是赶紧回你自己家去。”少良有点死皮赖脸:“我就在你们单位楼下等着,咱们吃好的去啊。”“吃好的有什么用,吃完了还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小湘心里的气其实还没消。
“不会,绝对听你的,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
小湘有点意外:“可别,回头我们家又罪过大了。您该回哪儿就回哪儿去。”“真的,老婆,我想明白了。我爸妈的思想观念确实不对,你家人生气我也能理解。可是你也理解理解我啊,我是当儿子的,有时候真的没办法。”小湘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讲理了啊,是真心话吗?”少良对天发誓说:“真心,绝对真金白银。咱们去吃牛排吧,你不是最爱吃牛排吗?”
小湘懒洋洋地说:“我累了,哪儿也不想去,我想回家喝我妈熬的汤。”少良赶紧说:“那就回你们家去,就是怕你爸妈这气还没消。”小湘想了想,说:“要是有人肯道歉的话呢,我爸妈是不会那么小气的。”少良刚想说话,交警过来了:“刚说过你,你绕一圈又回来了。”少良赶紧说:“马上就走,马上就走。”
交警说:“罚款五十啊,刚才给过你机会了。”小湘在电话里听见了,急了:“打个电话就罚款五十了!”
小湘慢慢地走出办公大楼,少良从车里出来,讨好地搀住小湘的胳膊:“老佛爷,您慢着走。”小湘得意扬扬地被老公搀着上了车,一边还埋怨:“都罚款了,你还敢停这儿啊?”
少良指指罚款单:“横竖都已经罚了,我还换地方干吗?就当交停车费了。”小湘笑了笑:“你这停车费可够贵的。”
少良很讨好地说:“为了接你,贵也值了。”
小湘哼了一声:“黄鼠狼给鸡拜年啊,我怎么看着这么假呢?”
少良摸摸头:“我哪像黄鼠狼了,你也不像鸡啊,不对啊,这话错了,多难听。”小湘捶了他一下:“要死了你,这么会联想啊。”少良夸张地叫了一声,这才发动了引擎。小湘看到车后座上放的东西,问少良:“那是什么?”
“那是我特意孝敬老丈人和丈母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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