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良妈甩开彩霞的手说:“买不买,话得说清楚,那骂人就不行。”老板娘一个箭步从摊子里蹿出来:“说谁的姜是硫黄水泡的?胡说八道!”“嘿,你的姜就是硫黄水泡的,你看这颜色。”
老板娘也急了,伸手就是一搡:“快走,快走,不买还诬陷人!死老太婆!”少良妈毕竟年纪大了,被她这一推,踉跄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彩霞一看腾地火了,也不管自己挺着肚子,顺手抡起手上的鱼,照着老板娘的头上拍了过去。老板娘可没想到一个大肚子居然这么大力气,她抹了一把脸,嗷的一声就奔彩霞去了。彩霞把肚子一挺:“你打,你打出好歹来老娘跟你拼命,赔死你。”
老板娘一看,果然不敢,但嘴上还硬气:“大肚子还打人,你先动手,打你也白打。”
彩霞手指头都戳到老板娘的额头上了:“这么多眼睛都看到你先动手的,我们一个老的、一个大肚子,打电话叫公安,看看谁有理。”
围观的小贩们赶紧上来劝:“算了算了,多大的事。”
有人说老板娘:“你把她推到地上,她要有事,你还得付医药费。算了算了。”老板娘不吱声了。少良妈赖在地上不起来:“我受伤了,我要去医院,聪子家的,报警,赶紧报警,叫她赔医药费。”彩霞不慌不忙地拾掇地上的鱼,一把把少良妈搀起来:“得了,妈,真报警还不够烦的。回家吧。”旁边的人也劝。少良妈慢吞吞地爬起来,说:“我要摔出毛病来,我非找你要医药费不可。”
在菜市场闹了一场,彩霞回到家也没休息,挺着大肚子拖地,少良妈说:“你把那拖把洗洗去,脏死了。”彩霞装作没听见,继续拖着地。少良妈自顾自地说:“拖了地,把菜择了,菜心留出来给少聪他哥晚上回来吃。”彩霞白了她一眼,不做声。
少良妈拿着块抹布在屋里到处擦,擦到客厅的电视柜时,她突然尖叫一声:“你怎么搞的,把你嫂子这花瓶磕坏了。”彩霞头都没抬:“哪儿坏了,就是边上一点点豁了。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没注意,碰着了,我这头还疼半天呢。”
少良妈捧起花瓶仔细地擦了擦:“你头值钱哪,还是花瓶值钱哪?这花瓶是水晶的,法国水晶的,磕坏了你赔都赔不起。完了,完了,这一个豁口,你嫂子看见该生气了,你怎么不爱惜东西呢?”
彩霞一听不乐意了:“怎么着,花瓶比人还值钱?花瓶贵是吧,法国的,好啊,叫你儿子赔去。”
少良妈说:“你搞坏的叫聪子赔?赔不起就别糟蹋人家东西。到了这城里,你嫂子给你吃给你住的,你糟蹋人家东西多没良心啊。”
彩霞把拖把一摔:“谁给我吃给我住啊。我跟我老公在一起,我吃他的住他的也是应该。我肚子里怀的也是你老杜家的孙子,别不拿我当人。”
少良妈笑着说:“你怀个女娃我都不跟你计较,你还有气生?”“生女娃就该死啊,你老杜家太缺德了吧?两个儿媳妇,分两样对待,就因为我不生男娃?因为我家没钱没势?再说了,这还没生你咋就知道不是男娃?”少良妈嘿嘿地冷笑着说:“有本事生男娃,我就拿你当菩萨供着。”彩霞恨得把门一摔,出去了。傍晚的时候,少聪回到家,彩霞坐在厨房门边生着闷气。少聪到处找吃的:“给我做碗面条去,饿死了。”彩霞没理他。少聪说:“干吗呢?没听见啊,你老公一天在外边忙得都累死了,给做碗面条去。搁两个鸡蛋啊。”
彩霞瞪着眼:“就你累,我不累啊?”少聪说:“你又跟我妈生气吧?得,那你自己生气吧,你们两个我谁也惹不起。”
彩霞愤愤地说:“你妈谁惹得起啊,你就会欺负我,一家人欺负我一个。你嫂子是人,我不是人。我这肚子里怀的不是你老杜家的种啊?”
少聪说:“这是怎么了,我嫂子也没惹着你啊。”
彩霞说:“你妈今天一会儿支使我干这个,一会儿支使我干那个,我都没说什么。为个破花瓶,跟我吵,叫我赔。你嫂子的花瓶比我的命都值钱。”
少聪自己跑进了厨房:“你比什么不好,跟我嫂子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我嫂子命好,你没辙啊。我就不跟我大哥比,我们两个还是一个妈生的,一个锅里吃饭长大的,我们还不一样哪,别说你跟大嫂了。人比人,那就不能活了。”
彩霞郁闷地说:“谁要跟她比了,是你妈势利眼,她这样,人家也没见领她的情啊,她受了气就朝我身上撒。”
少聪笨手笨脚地朝锅里加着水,一边说:“我妈那人就那样,嘴不好心不坏,你跟她吵什么啊?吵来吵去,咱还是占便宜的,白住人家房子,我嫂子还给我找工作,你就知足吧。”
“我哪儿不知足了?咱白住人家地方我不是心里没有数,家里的活儿我一样也不少干吧?我没工作,那也不是我不想工作,这不是为孩子吗,凭什么你妈这么糟蹋我?”
少聪过来搂住彩霞的肩膀:“好了好了,总是脾气这么大,对孩子不好。我努力赚钱,等咱有钱了,咱自己搬出去住。你再忍忍,我妈这人没坏心。你看她还不是叫我们在这儿住着,伙食费也不让咱们掏,这是替咱们省钱啊。”
“那是不让你掏,你怎么知道她没向我要过?”少聪乐了:“她跟你要,你也没给过啊。”
彩霞不吱声了,扶着肚子起来进了厨房:“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用那炒菜锅煮东西,你怎么跟你妈一个毛病呢?”
彩霞把水倒掉,换了干净的汤锅煮面条:“涮锅水煮面条,你不嫌有味啊。你妈做事就是不讲究。”
少聪嘿嘿一笑,自己跑到阳台上点了一根烟,看起来若有所思。
3
杜少良好多天没给小湘打电话了,小湘也不冷不热,两个人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小湘在电脑前面打字,倪燕青走了过来:“别总在电脑前边,有辐射,对孩子不好。”
小湘叹了一口气:“这文件赶着要,没办法。”倪燕青瞄了瞄小湘的肚子:“跟领导说说,提前休产假吧。”
小湘的手停下来,说:“不能啊,咱们局有规定,产假只有四个半月,我得把假攒着,生了孩子以后休。”
倪燕青不以为然:“延长一年,也不过就是扣点钱,你又不在乎这点钱。杜少良还能让你受这委屈?”
小湘苦笑:“说好听了,是做IT做销售的,累死累活,一年下来也没几个钱,他们家这事那事还不断的,指望不上他。”
倪燕青点点头,说:“他们那些事是麻烦,你那婆婆还带着他弟弟一家住在你那儿啊?”
小湘默认。倪燕青说:“你也算脾气好的了,要我就不能同意。”“我也没办法啊,不同意人家都住了,我总不能把人朝外赶吧。”小湘一脸无奈。倪燕青点点头:“你新买的这房子得年底才封顶吧,这算上装修,没有一年半,这新房你也住不进去。”
小湘发愁地说:“是啊,所以我现在回家啃我爸妈去了。”
倪燕青感慨:“这就是爸妈在身边的好处,要换了我,就不能活了。你爸妈对你可真不错。”小湘很郁闷地说:“就这样,杜少良还不乐意呢。就为几句话吧,跟我冷战到现在。”
倪燕青替小湘不忿:“怎么他还跟你冷战啊,这都小半个月了,这男人也太小气了。”
小湘恨恨地说:“谁说不是呢。跟我说什么他要找回男人的尊严。你说就住到我们家,他怎么就想起男人的尊严这回事来了,有这么严重吗?”
倪燕青想了想说:“男人吧,都是既没本事又要面子的,你不能跟男人一般见识。他不是要尊严么,那你就哄哄他。”
回到家,小潇正好在,她一看到小湘回来了,赶紧接过小湘手中的包,一边很认真地告诫小湘:“不行,你怎么能先跟他说话呢?你信我的没错,这个夫妻冷战,就看谁扛得住。谁先开口说话,谁就不占上风了。”
小沫很不以为然:“两口子过日子,谁要占谁的上风啊,我觉得你是该哄哄二姐夫。”
小潇一脸不屑:“你小女孩懂什么,这《红楼梦》里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居家过日子,就是这个道理。男人不能惯着,杜少良以前敢跟你冷战么?现在为什么这样了?就是你脾气太好,由着他乱来,他胆子才越来越大。所以,这次坚决要给他把规矩立好。”
小湘妈从厨房端着一盘菜走了出来:“立规矩是必要的,不过也要讲点火候,火候过了,菜容易烧焦。火候不到,后患无穷。”
小湘有点不知所措:“妈,你什么意思啊?我听着糊涂。”云姨端了一盘点心出来,叫小湘吃:“你妈的意思就是说,现在还不是你哄他的时候,不过呢,等他要是来哄你,你也别拿着劲儿。”小湘妈一个劲儿地点头:“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小湘笑了:“还是云姨说话清楚明白,妈,你就喜欢绕来绕去的。”
小潇扶着小湘坐下:“不是咱妈绕,是你悟性低。跟这杜少良结婚以后吧,你这智商情商都越来越差。”
小沫有些反感小潇的说法:“你怎么老看不上二姐夫啊?其实他挺好的。二姐,你可别学大姐那样。”
小湘妈从厨房忙进忙出:“小沫这个话呢,说得也对。你啊,对梁文年不能总是那样呼来喝去的。”
小潇做举手投降状:“那是我们两个的相处方式,你们不懂。”“男人都有自尊,你再有你们的方式,也不能过分。梁文年呢,是没有你能干,也没你挣钱多,但人还是老实本分的。夫妻要过一辈子,该让的时候得让着人家点。”小湘妈已经对小潇说过多次了,希望她能对梁文年温柔一些,但是收效甚微。
小潇自有自己的道理:“我哪儿对他不好了?我给他买衣服,买鞋子,孩子也不用他操心,他老娘看病、装修房子,哪个不是我管的?”
小沫不以为然:“可是梁文年前两天不过说了一句你买的衣服他不喜欢,你就当面那么数落人家。”
“我不是为他好啊,他自己又没有品位,不会买东西。”小湘吃着点心,说:“人家没有那么差的吧?”
“他这方面就是挺差的。我给他买的那猎装是今年最流行的风格,花了我3000多块哪,非说穿上浑身不对劲儿。”
小湘吐了吐舌头说:“姐夫平常都穿正装,你给他这一换形象,可不是就有点不适应嘛。”
小潇叹气:“我就是把时尚杂志摆到他面前,他都不知道什么叫做时尚。”
4
少良和大昌这几天又经常往茶社跑,这会儿,他们俩正看着梁文年的新猎装发笑。梁文年和这个风格的衣服显然完全不搭调,梁文年被他们两人笑得很尴尬。
大昌很认真地说:“超豪华装修,不错不错,舍得下本儿。发型要重新设计一下,叫老板娘介绍一个好的发型师给你。”
梁文年把衣服一把拽下来,扔在椅子上,叹了一口气。少良虚张声势:“小心点,半个月工资,划坏一点心疼死你。”
梁文年瞪眼说:“够了吧你们两个,坐到这儿就开始笑,再笑我真翻脸。”大昌拼命忍着笑说:“其实呢,如果你换个角度看问题,这个世界会很不同的。”少良说:“我这大姨子对你真挺好,这么贵的衣服都舍得,别不知足。我们家小湘没给我买过这么好的衣服,你很幸福。”
梁文年连连叹气:“有时候啊,我还真是羡慕你们两个。一个呢,没老婆;一个呢,现在相当于没老婆,自由自在,你们两个是不知道我的水深火热啊。”
少良也叹气:“站着说话不腰疼,有老婆的谁愿意跟没老婆似的啊。我这也是没办法。”
梁文年很八卦地问:“还跟我小姨子打冷战啊,打冷战不好,伤感情。心理专家说,夫妻之间,要追求积极冲突,不能消极逃避。”
少良愁眉苦脸:“我不是要打冷战,实在是怕吵架。”
梁文年给他分析:“吵架也是沟通,不过是沟通方式激烈一点而已。夫妻哪有不吵架的?小湘她姐一个月平均要跟我吵一次架,赶上哪个月不吵,我心里还不踏实。”
大昌说:“你老婆沟通的方式有个性。”
梁文年说:“你不怕老板娘,你为什么买房子?”筱玉茭晃晃悠悠地走过来,送来了一碟水果,桃花眼朝少良身上瞄着:“说什么呢?”
少良说:“说大昌买房子,怎么样,给点意见。”筱玉茭忽闪着两只大眼睛,一副很好奇的样子:“买房子?买到哪儿了?现在买房可是好时候,政策好得很,以后房子还会涨的。”
梁文年朝大昌眨眨眼:“听见了,会涨的。有钱放在房子上好,要讨老婆,先搞定房子。”
大昌指着少良说:“他搞定两套房子了,也没搞定老婆,这不是还冷战上了吗?”
筱玉茭有意无意地问:“呦,两套房子嫂子还不满意啊?这要求也太高了。”大昌故意说少良:“他喜欢挑战高难度。”
筱玉茭又瞄了一眼少良:“女人是要哄的,未必嫂子真是要房子。”梁文年摆摆手:“你是不知道,我们这兄弟,打一结婚开始就栽在房子上了。
不管真要假要,反正是买了一套又一套。这女人啊,都是爱物质的。你们说,哪个女人结婚是不要房子不要钱?”
筱玉茭笑着说:“也未必啊,也有女人不要房子不要钱的。”
梁文年说:“这好事我们哥俩儿是赶不上了。大昌,你加把劲儿吧。”少良又叹了一口气,大昌说:“与其坐在这儿唉声叹气,还不如给嫂子打个电话。嫂子脾气好得很,你先竖小白旗,她肯定放你一马。放着好日子不过,你干吗呢?”
少良有点动心,梁文年拦着:“这时候不能打电话,这个夫妻冷战啊,谁先说话谁吃亏,这道理我比你懂啊。我跟小湘她姐冷战吧,每次都是我先扛不住,所以我从来也占不了上风,你不能步我后尘啊。”
大昌乐了:“亏你们俩还是连襟呢,哪有这么劝人的?”少良把掏出来的手机又放回去了。筱玉茭似笑非笑地看了看少良,又走到柜台后边,不一会儿,她又端了一整套功夫茶具放下。“把那茶撤了,我请。”筱玉茭慢条斯理地泡茶,姿态优美而娴熟。
“关公巡城,韩信点兵。”筱玉茭斟好四杯茶,双手捧给少良。少良诚惶诚恐地接过来。筱玉茭抿嘴一笑:“未尝甘露味,先闻圣妙香。”少良喝了一口,说:“茶道我是外行。”筱玉茭一笑不言,又捧了茶给大昌和梁文年,然后才慢条斯理地将品茗杯扣在闻香杯上,用一指扣了品茗杯,两指夹闻香杯,向内翻转,然后轻轻提起闻香杯,轻嗅余香。
少良笨手笨脚地依样做了,筱玉茭又用三指取了品茗杯,分三口轻啜慢饮。梁文年叹了一口气:“跟老板娘比起来,我们都是俗人了。”
大昌也说:“这么多年的茶算是白喝了。”
少良盯着手里的杯子:“喝来喝去,不过是个茶。”梁文年和大昌异口同声地说:“俗,你是真俗。”
5
少聪这些天一直挺忙,每天回家都很晚。这天,少聪和几个同事在街道上挂“争创全国文明城市”的大横幅。
小李哥说:“又有运动了啊,你们又该忙了。”
少聪一边干活一边说:“可不是吗,上头才下来的指示,下面就有得忙了。你们那店面的门前三包要注意啊,这段时间查得严。”
小李哥拍着胸脯说:“放心,我这儿出不了什么事。”卖羊肉串的店面前,两个大烤炉烤着成排的羊肉串,油烟滚滚,生意红火,摊子边上全是一次性纸杯和羊肉串扦子。旁边走过几个居民,都摇头叹气:“这都成什么了,这油烟冲得我们家窗子都不敢开。”“这还不算呢,到晚上啊,吵死人了。”“到处扔的都是垃圾,竹扦子他们从地上捡回去随便洗一下,又用上,唉。”“也没有人管管。”
少聪和同事们走过,一个老头一把扯住少聪:“你们这些城管天天在这儿巡查,这环境污染这么严重你们就不管?”
少聪无奈地说:“大爷,他领了执照了。再说,他有店面,不是乱摆摊,我们管不着啊。”
旁边的人七嘴八舌:“他领了执照也不能这样乱扔啊。”“你们不管这还有谁管?”
老爷子说:“他领了执照也不对,你看这油烟,你再看看他摆的这地方。这条街不是规定不许在外头摆摊吗?还有,这排的油烟肯定不符合环保规定,你们非得管管不可。”
少聪苦了脸说:“哎哟,老爷子,您别难为我们。”好不容易脱开身,少聪回到队里,一位穿着黄色衣服的同事说:“你们过来,10分钟以后全队开会,你们都参加。”少聪问一边端着茶杯的老陈:“什么事儿,还全队开会?”
老陈喝了一口茶才说:“上头有命令,全区要搞集中整治了,明天区里开大会,开完以后,领导要到街道现场巡查,这可有得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