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良恼了:“别扯那么远啊,有事说事。少兰这个钱我要给,不给怎么办呢?总不能叫她一个女孩子空着手到上海去报到。我就跟你打声招呼,别说我没告诉你。”少良想了一想,又说,“大不了我不抽烟了,我把烟钱省下来还不行吗?”小湘也不想没完没了,小湘妈曾经跟女儿说过,夫妻吵架最重要的就是要适可而止,该说的话说了,该达到的目的达到了,别没完没了。关键的问题是,小湘不想为了这非出不可的3300块钱把自己给气着了。结婚三年,小湘太了解杜少良的脾气了,以前他们也为这种事情吵过,吵完了,伤了夫妻的感情,可钱还得照给,凭什么啊?小湘哼了一声:“你说话得算话。还有,三个月以内,别再跟我提什么生活费的事儿,不是不给,是已经给了,还多给了300的利息。”少良说:“行。”少良想,大不了想办法弄点超市购物券给爸妈,这三个月就不再给他们现钱了。少良觉得这样挺好,事情解决了,又嬉皮笑脸地跟小湘动手动脚。小湘眼睛一瞪:“到小屋睡去!”少良苦笑着,灰溜溜地去了客房。这是小湘的规矩,意思是说“你老婆我生气了,一时半会儿懒得答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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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兰去了上海,连着写了几封信来,说上海很热闹,还说见着了少聪在上海打工的几个好朋友,人家特意跑到学校去看她,说是替少聪照应照应妹妹。少兰的这几封信让少聪的心里有点活动了,他也想去上海闯闯。除了在上海交大读书的周丰宇比少聪强,少聪的那几个小兄弟在学历上都不如少聪,可人家在上海混得还挺不错,有人在物业公司,有人在外贸公司,还有一个都当上小老板了。少聪想,自己又不比他们差,找个工作还能找不到吗?物业公司、外贸公司,随便哪个都不错啊,总之,比干保安强多了,那好歹也是白领。少聪读书不成,可也不甘心只是干电工、保安这些活。
少良妈也经常说:“我家少聪不是不能读书,就是家里太困难了,供不起两个大学生,那都是为了供他哥读书,把少聪给耽误了。”少聪本来也知道自己成绩不好,考大学很难,所以当年就上了职业学校。可经他妈长期这么一灌输,少聪也就真觉得自己当年是为了保证少良上大学,自己才选了职业学校。说起来,少良当年上大学的时候,少聪都挣工资了,他也给少良寄过学费。少聪就真的以为自己当年如果交得起学费上高中,一定也能考上大学,那他现在还不是和大哥一样,开着轿车,娶个城里老婆,当着公司白领吗?怎么会混到没工作,靠老婆、老妈吃饭的地步?
少聪也不甘心就这么过一辈子。彩霞快要生孩子了,而他们两个人几乎没有什么积蓄,将来养孩子怎么办呢?少聪听少良说,嫂子他们家为了没出世的孩子,早早就准备好了婴儿床、衣服,连早教的书都买好了。嫂子从怀孕开始就补这补那的,还动不动就在家休息不上班了,每个礼拜大哥都陪着去上什么产前训练班,还花钱请了台湾的老师辅导做胎教。大哥的孩子已经享受的和将要享受的是什么待遇,自己的孩子如何比得上?
彩霞到现在还上着班,这次一保胎,钱花了不说,不能上班,就没有工资,奖金一分钱也没有,一进一出这就是1000多块钱。没钱租房子,和父母住一起,三天两头地惹闲气,还得忍受着。爸妈根本没把彩霞肚子里的孩子当回事,因为大哥的孩子在前头,那才是长子嫡孙呢。
少良妈准备了一些小棉袄、小被子,拿出来看的时候她都这么说:“等少良家的穿过了,你们拿去穿正好,两个孩子差半岁,正好能接上。”彩霞笑呵呵地说好,少聪却看着心里难受。如果彩霞为这个和他闹,他可能还要为母亲和大哥辩护几句,比如,他会说“哪个孩子大哪个孩子穿,这很正常”“穿旧衣服孩子舒服”等等诸如此类的话,可是这些话被彩霞先说了,反叫少聪觉得惭愧。“自己配做丈夫、配做孩子的爹吗?连给孩子买件新衣服都买不起。”
少聪说要去上海,彩霞觉得挺好,好过少聪在家里一天到晚为找不到好工作而愁眉苦脸。说老实话,这么一个小县城里能有什么好工作呢?彩霞觉得少聪并不是不能干,也不是游手好闲,而是县城的地方太小了,机会太少了。彩霞当年没有和那些小姐妹一起去深圳打工,那不是她不想,也不是她吃不起苦,而是家里弟弟小,需要人照顾,所以她只能在小县城里找工作。就算在洗脚城做死做活,手都抽筋了,一天也挣不到几个钱。足底按摩这种工作,下的是苦力。现在一怀孕,就算那样的苦力她也下不了了。换了工作后,彩霞的收入立刻少了很多,经济上立马就拮据了。彩霞要挣钱,少聪也不应该闲着,不然靠着少聪家里坐吃山空,总不是长久之计。彩霞深深地体会到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寄人篱下的滋味不好过。虽然现在她能仗着自己怀孕,又是新媳妇儿进门,任性地使一下厉害,让婆婆不欺负到自己头上,可要是手里没钱,靠公公婆婆吃饭的话,那早晚也得被婆婆欺负到头上来。所以彩霞赞成少聪去上海的决定,她甚至还想跟少聪一起去。
少聪说:“你这才保胎保住了,哪能跟我去上海?”少良妈说:“去上海住没住的,吃没吃的,连聪子也不要去,还是去市里找个工作,你哥你嫂还能照应些。你嫂子做公务员的,给你找个工作那还不容易?我去跟她说,叫她安排一下。”少良妈想在二儿媳妇面前显摆一下自己在家里的实力。
当然,少良妈不会真的自己跑去跟小湘说这件事,她当然是先跟少良说。少良一听,汗又下来了,这事跟小湘真没法开口。小湘以前不是没给少聪介绍过工作,少聪要么嫌工资不高,要么嫌工作辛苦要值夜班,要么就说干保安被人看不起,没前途。小湘连报纸摊都帮少聪联系过,费好大劲给他弄了一个固定的报摊卖报纸。可少聪干了不到三个月,转手就把报摊低价给转让了,自己赚了一笔小钱。
少良问他,他还说天天风吹雨打的,还要起早贪黑,这哪儿是人干的活?把少良也气得干瞪眼。跑到他妈那儿告状,少良妈还护着小儿子说:“累病了,还不够医药费。你们自己坐办公室,天天吹空调,给聪子找的工作都是吃苦力的,你还是做大哥的哪?”少良也是有苦说不出。
可少良妈才不管这些,她觉得少良现在过着好日子,少聪却苦死了,一提起来她就要抹眼泪,当着少良的面抹,她是真心疼小儿子啊。“要不是家里穷啊,我说啥也要供他上大学,要没他去打工,你的学费从哪儿来啊。良子啊,你得有良心。你弟弟日子苦啊,你拉他一把,他就成人了。他是你亲弟,你能不管?”
话说到这份儿上,少良能不管吗?少良说:“管,哪能不管呢?您等我好好想想啊。”少良妈不用他想,她早替他想好了。少聪拿了前几天的报纸给老妈看,报纸上有个公告,市容局要公开招考一批协管员。少良妈想,虽然钱不高,但好歹也是穿制服的。少聪说,这就是城管啊。少聪摆报摊的时候,老有城管队员坐在他的摊位上看报纸,扯闲篇。少聪这报摊是经过批准的,那些没有牌照的小摊主经常在街上被城管赶来赶去。少聪觉得穿上制服那就是不一样,那就是公家的人。何况,工资虽然跟保安也差不多,可地位不一样。少聪就想当城管,当公家的人。
少良妈说:“小湘认识市容的人,上次报摊不就是市容的人帮她办的吗?叫她再跟人去说说,让你弟当城管去。吃上了公家的饭,又稳定又有身份,你弟也能收收心,好好过日子。”少良妈这么热衷叫小儿子当城管,其实她还有一个想法,少聪打小爱闯祸,办事又莽撞,少良妈天天为这个提心吊胆,担心他跟那些坏人混在一起,又怕他在家里没个正经工作无事生非。挣多少钱倒是小事,这穿制服的公家人,总有个组织纪律,总有个上级领导管着,所以少良妈觉得这个工作特别适合少聪。
少良把报纸上的公告找出来研究了半天,公告上写的是招城市管理行政执法协管员,要求还不少,那头一条少聪就不符合,人家要大专以上的学历,少聪是职业学校毕业的。少良就说这不行,硬件条件不具备。少良妈拿出个自学考试的大专文凭来,少良一看,还真是个自学考试文凭,名字是少聪的。少良说,没听说他上过夜校啊。少良妈非常得意地说:“我逼着他去学的,上职校的时候就考了,不逼他哪儿能有今天?你弟弟也能算大学生哩。你说你们总给他找那些力气活做,那是屈他的才。”少良奇怪:“妈,那你怎么不早点拿出来呢?要早点拿出来,我们给他找工作也好找点。”少良妈说:“这不才拿到么,一门一门考,考了好几年了。”实际上,少良妈真是才看到这文凭的。少良妈看看文凭上那章一个也不少,喜上眉梢,特别欣慰地想:“我聪子还是个上进的孩子,耽误了孩子一次,不能耽误他第二次。”所以少良妈才非要把少聪这事办成不可。
少良看了这张文凭,再对对其他条件,少聪还真挺合适,心也就动了。他想,这次招聘人,又不是招公务员,小湘找找人应该能行。小湘不行,岳父出个面也能搞定。少良妈说:“这是少聪一辈子的事儿,聪子要是能吃上这碗饭,那他一辈子就不用愁了。我们不图工资多高,有口安稳饭吃就行,省了我和你爸多少心啊。”少良觉得有理,关键是少聪要能找一份安稳的工作干,能省他和小湘多少心啊。这是救急不救穷的道理,是授之以鱼还是授之以渔的道理,少良打算从这个角度和小湘谈谈。
少良一开腔,小湘就处于炸药引爆的准备状态了。最近孩子在肚子里疯长,云姨每天弄两大罐子汤,非给小湘硬朝下灌,弄得小湘体重暴增,脚也肿了,要叫小湘妈说那就该请长假不要上班了。小湘担心单位那些人说闲话,不敢这么放肆,硬挺着还天天上班,心情当然好不到哪里去。少良这会儿工夫拿这件事情出来说,自然撞在枪口上。
可少良哪里知道这个,小湘没跟他说过脚肿的事情,也没说过办公室那些闲人乱嚼舌根的闲话。少良自己成天忙公司的销售额忙得焦头烂额,得空了他妈还要把家里的事情来烦他,少良实在也没有那么多心思放在小湘这边。他想横竖小湘有云姨和丈母娘服侍着,有时候他要表示关心多说几句话,比如他说“汤喝多了不好”,云姨还不高兴,认为少良这是挑战她的专业性,所以少良也乐得省点心,反正云姨不能亏待了小湘,不能亏待了小湘,也就不能亏待了小湘肚子里的孩子。他有什么可操心的呢?真让他操心的还是自己家里这一大摊不省心的事。
小湘一听少良把“授之以渔”都拿出来说了,倒被他怄得又是气又是笑。小湘说:“不管哪条鱼,那都不该是咱们做哥嫂的给他。你不能把你爸妈该做的事情替他做了,对吧?再有一样,你弟弟今年贵庚啊,好像满18周岁了吧,这两条鱼,连你爸妈都不应该操心了,你在里头操的什么心?”几句话把少良噎得没话说。他直眉竖眼想了半天,才想出来一句:“长兄为父,长嫂为母啊。人家少聪对你还是很尊重的,咱们做大哥大嫂的,那就是他的长辈,他的事,咱能拉一把,就拉一把吧,他会感激你这个大嫂的。”
小湘绷着脸说:“什么年月了,还长兄为父呢。你有这么大的儿子,我倒要笑死了。你要当父,也是我肚子里头这个才挨得着边。你自己怎么那么给自己面子啊?要说感激,更不用提了,你妈不唠叨我,我已经烧高香了,我倒不要他感激。我不是没拉过他,光工作我就给他介绍了三个,小报摊还不算。他把那报摊转了,我并没有拿一分钱,也没说过半句话。你自己想去,是我们不拉他一把,还是他自己不长进。”
少良不爱听这话:“人家少聪还是上进的,你看,这不是大专都读出来了。他没有我这个条件,能这样,已经不容易了。你得看他的长处。这次他刚好够条件,不然我也不来麻烦你。你看,要能,你就帮忙找找嘛。市容的那小张不是和你好吗,你和她逛街的时候提那么一下就成了,不过一句话的事。要不,我出钱,咱请她吃顿好的去。”
小湘不怒反笑:“你也知道人家叫小张啊,她和我好是不假,可她不过是市容局里一个小小的副科,还一句话的事儿?你是真不知道行情还是假不知道行情?你知道人家给弄那个报摊费了多大的劲儿,她欠人家的人情,我欠她的人情,那到现在还没还清哪。还一句话的事儿,站着说话不腰疼!”
少良撇了撇嘴:“欠她人情咱又不是不还。我安排她全家去了一趟丽江,这还不算还人情啊?你们机关里头那些我可不是不懂,好歹天天招待着这些处长科长们吃饭,我什么不知道?有些事,老百姓办就是比登天都难;熟人去,那就是一句话的事儿,有多难啊,这顺水推舟的事情。你肯说一句话,我弟弟这辈子人生道路就不一样。就算你为难一点,那和我弟弟的一生来比,哪个轻哪个重呢?我并不是强求你一定要办成。成不成的,还在他自己。他要不够条件,我准不烦你,在我这儿我就把我妈给回绝了。现在就求你说一句话,你就这样。”
小湘有点咬牙切齿了:“你天天招待那些处长科长们,你自己怎么不去找?你还别招我说出好听的来。自从你干了销售,说好听点,那是要给我们娘俩儿多赚点钱,换一套房子,可到底这钱也没花在我们娘俩儿身上啊。这话我也不说了,那些处长科长,哪个不是我老爸和我拼着这张脸去死气白赖地请来的,你还说呢?我不是为着你,我好好的自己干自己的这摊子事,又不想升官又不要发财的,用得着有事没事地和这个逛街,和那个吃饭,看见谁都赔张笑脸去吗?你不领情也就算了,还以为这是容易事。我告诉你,但凡求人的事,就没有容易的。还丽江,你当人家稀罕呀?那是跟着你们公司的客户一起去的,弄得人家多尴尬,你不知道吧?为这事,我都道歉好几次了。”
提起这个,小湘就来气。为了那报摊,少良安排小张一家三口和客户交流会一起去了丽江,少良觉得这样安排没什么不好,自己还能省点费用。小湘当时就说不好,应该单请人家才对。少良说,免费去玩一次,谁还会那么挑剔呢?谁知道在丽江就出了点小问题。公司安排要先开两天会,再安排出去玩,小张夫妻俩就先自由活动了。结果市场部负责安排的新人没搞清楚状况,上玉龙雪山的时候把小张一家三口给落下了。回来以后,小张也没多说什么,只说可惜了没上玉龙雪山,白去了一趟丽江。小湘感觉很不好意思,回家把少良好一顿埋怨。少良还觉得莫名其妙呢,说他们两个那么大个人,难道不会打个电话联系一下?或者自己花点钱去一趟玉龙雪山又怎么了呢?末了,他还得出个结论:“你们机关的这些人就是能力太差,要不就是被别人服侍惯了,自己一毛不拔还特不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