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才三十五岁出头,暮风忌的双鬓已染上了白发。他一直都记得梁闻渊告诫他的那话: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万事切不可太张扬。
作为言寻道长最得意的弟子,他一直都被江湖上的人认为是道派唯一传承,掌门不二人选。然而几年前言寻道长仙逝时却把掌门之位传给了他的大师兄卓风颜。于是暮风忌的无我无剑便永远只有了三十五式。然而他却并不怪他师父,因为他至始至终没见过掌门师兄使出过那第三十六式,他甚至怀疑是否真有这第三十六式的存在。
这么多年,变化太多,唯一不变的是他手中仍然还有那把剑。也仅当只有这把剑在手时他才有安全感。
面前站了一个白衣年轻人,这样的年轻人暮风忌见过太多太多,每年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只要战胜了他暮风忌,便可立马扬名江湖,这样的捷径谁不愿走?尽管这样的事从未发生,但是后来之人仍然乐此不疲,谁叫他们都觉得自己有那个实力呢。
淡情。张亦驰警告过他无数次,不要去惹暮风忌。然而淡情心中却永远有个解不开的结,时至今日淡情觉得已经够了。他已经有足够的能力来找暮风忌了。
暮风忌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他和以前见过的所有年轻人都不一样。他的眼中没有必胜的决心,只有赴死的信念。
暮风忌:“年轻人,拔出你的剑来吧。”
这个年轻人不善言辞,却善用剑。他抽出手中的宝剑来。
暮风忌认识那把剑。那把剑怎会在这年轻人手上?
淡情剑出!
对了,就是他!他已经得了他的真传,就是太年轻而已……
淡情的剑,快,准!他是那种拼命式的一剑,并不是因为他总想速战速决,一招致命,只是因为他的剑就那么狠!这一剑接不了,你就死!接下了,那就再来一剑;还接下了,又是一剑!
暮风忌识得这一剑。快了,太快了!这一剑虽有惊涛骇浪之势,但它却没有断水之力,停流之能。如能慢些,那会更好。
暮风忌没有出剑,他在等。
淡情的剑已到暮风忌眉心之处。
暮风忌终于动了。但却那么慢,慢慢的从剑鞘中抽出剑来,慢慢的用腕转剑花,慢慢的把剑身迎向淡情的剑尖。一切都那么慢……
如有外人在场,定会非常着急。别人的剑都要刺穿你的脑袋了,你还那么慢,不是作死么?
然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尽管暮风忌的剑再慢,它却仍在淡情的剑即将刺入他眉心前半毫处稳稳的定住了淡情的剑。
妖术,这绝对是妖术!
一剑不中,第二剑,毫不给对手喘息的机会,这才是淡情。这一剑比刚才那剑快了不止十倍!!!这一剑甚至快过了三剑,快到几乎三剑都可以同时击穿暮风忌身体的不同部位,这是躲不了的一剑。
怎么更快了?快,往往并不意味着好,往往达不到人所要的预期效果。有时候慢下来才能有意想不到的奇效。
淡情选择了比刚才更加的快,而暮风忌则毫不犹豫的变得更加的慢。他慢得就如同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头儿一样,慢慢的抬剑,慢慢的走劲,慢得可以让淡情看清他的每一步。
毫无疑问,淡情要胜了。
但事情往往不是向着毫无疑问方向发展的!暮风忌的剑法似有魔力一般!淡情的剑本没有偏离方向,本没有受到阻隔,但却似乎按照暮风忌设计好的路线而去,三剑皆打到暮风忌的剑身上面。
两招之后,淡情明白了,明白了张亦驰的告诫。自己不是他的对手。
但那又如何?淡情没有怕这个字眼!
他催动内功,用左手食指在剑身上一点,这是逆转经脉的一剑!这一剑是用命来赌的一剑。对手不死,他就得死!
疯了,这小子疯了!
然而暮风忌不忍看着他疯,决心要拉他回来。
这一次他不再慢,快,比淡情更快,他要赶在淡情出招前制止他。手抬,剑起,气出……
淡情刚要出剑,暮风忌的剑气已打到了他的腕处。剑已拿不稳,掉到地上。血从腕处渗出来……然而只是皮外伤而已,暮风忌的剑气已然拿捏得非常到位了。
淡情:“我输了。”
暮风忌:“年轻人输几次并不是坏事。我年轻时也不常赢。”
淡情:“你处置吧。”
暮风忌:“我又没说要处置你。”
淡情:“输了就得受到惩罚。”
暮风忌笑了,怪说不得他要选择他做传人。
暮风忌:“好吧,我的惩罚非常严重,你可做好准备了?”
淡情:“随便。”
暮风忌:“我要问你几个问题,你必须如实回答。”
淡情:“你问。”
暮风忌:“你是谁?”
淡情:“淡情。”
暮风忌:“你是张开涯的什么人?”
淡情:“徒弟。”
心中的疑惑得到证实,暮风忌心里舒畅了许多,语速也慢了下来:“张前辈可还好?”
淡情:“不知道。”
这是怎么当别人徒弟的,连师父怎么样了都不知道。但是暮风忌相信他。
暮风忌:“你走吧。”
淡情有些不相信:“你让我走?
暮风忌:“我让你走。”
淡情:“我会再找你的。”
暮风忌:“我希望下次你来能胜过我。”
这淡情似乎对自己有着很大的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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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这条河,对面便是龙剑山庄了。
可是这条河怎生过得?水势险,水流急,一个大大的“几”字千转回水湾。游过去?再好的水性也只得一个字:死!坐船过去,那倒是一个好主意,但得有一个熟悉这地儿的船夫。当然除此之外还可以选择飞过去,不过放眼江湖能从这江上飞过去的人恐怕还不足十个。张亦驰倒是自信能飞过去,可是他选择了放弃,因为他懒。
既然怕死又懒,那只能找条船。
张亦驰运气很好,那里正好有一条船。
船舷上一老头儿,在那儿钓鱼。能在这样水势的地方钓起来鱼,哪可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儿。
青色若笠、绿色蓑衣。身旁一虎头虎脑的小孩儿,静静的看着。这画风还算和谐。
老头儿手中的杆儿已不知有了多少年头,旧得让人发指。杆身发黄,能磨损的地方都已被磨损得光滑圆润。奇的是这杆儿上竟然无线,更不要说有钩。
张亦驰上船而去,道:“老丈,姜太公钓鱼仅仅是没有钩儿而已。可你倒好,干脆连线也省了。”
老头儿不搭理他,小孩儿转头对着张亦驰:“嘘……”
张亦驰笑了,加大声音:“这样能钓到鱼么?”
小孩拿起鱼篓,指这里面:“你看,里面不是鱼么?你瞎啊?”
报应啊,以前说别人的话今次被别人说了。张亦驰心里五味杂陈,被一个小毛孩语言吊打的滋味真不好受。
老头儿有些恼怒:“小声些,别惊着鱼。”
张亦驰看了看水里:“哪里有什么鱼?”
话音刚落,一条莫约五斤重的肥鱼慢慢游出水面。这脸可打得太快了!行,论钓鱼还是你强,张亦驰表示服了那老头儿。
“好鱼!”
老头儿左手往杆上一拍,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条肥鱼自己冲出水面,朝着杆儿尖飞去。
小孩儿高兴的拍起手来:“好诶,好诶!”
张亦驰心道原来是这么个钓法,我也会。
眼看鱼嘴即将要咬上杆尖,但它突然好像明白了这不是件好事儿,转了个身儿,扑通一下又掉回了水中。然后摇着尾巴,欢快的游走了。
张亦驰嘲笑小孩:“看吧,我说这样钓不到鱼吧?”能欺负小孩儿的感觉真好!
小孩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坏蛋,大坏蛋!”
老头儿没好气道:“要不是你搞鬼,能有这些事儿?”
张亦驰尴尬的挠了挠脖子:“开个玩笑而已,老丈莫生气。”
老头儿道:“我不生气,你走吧。”
张亦驰:“别啊,我还有事儿求你呢。”
老头儿:“何事?”
张亦驰:“求你载我过去。”
老头儿脸色一变:“不行!”
张亦驰:“为什么不行?”
老头儿:“你想过去可有什么由头么?”
张亦驰:“我有重要的事儿找龙庄主。”
老头儿:“我凭什么信你?”
张亦驰:“你信不信我,我都能过去。”
那倒也是,凭这年轻人的武功,他若想飞过去没人能拦得住。
老头儿:“好吧,老夫就载你一程。”
张亦驰高高兴兴上船,蹲下身对小孩儿道:“小家伙,叫什么名字?”
小孩儿:“你……明明我……那个什么……坏蛋……我才不和你说呢。”
难得能让一个小孩儿讨厌得如此彻底。
张亦驰站了起来,望向江水,当身在这江中时果然和岸边又是另一番不同景象。
老儿撑着船,唱起歌来:
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自顾无长策,空知返旧林。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君问穷通理,渔歌入浦深。
其实这么多年他也不明白这歌的意思,只不过一开始觉得别人唱着好听,也就学了过来。
小船在波涛汹涌的河水中稳稳当当地向对岸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