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北京胡同大家都深有印象,这些年倒不像十年二十年前那样胡烟瘴气了,倒也热闹非常,我就喜欢这地方,也打算在这儿养老,在这走完人生的路。
我叫张秋,这是秋天的秋,老一辈人都比较传统,给我起这名没别的意思,秋,是一个收获的季节,表示丰收,人能够开心富绰。只不过,给我起这名子的老爹很多年前就一命呜呼了,有时候很想念他老人家,那个时代的人多多少少,哪怕你全身都是恶习,也都令人充满一些敬佩,或是深明大义或是胆小语塞,都带着那个年代特殊的气息,说话的语调。
老爹死后我老妈把我寄养在大姨家,最后嫁到了国外,如今已是外国人的国籍。他们老两口给我留下的不多,只一套这位于四环外的一套老房子,在胡同里边一个拐弯之处。说到这房子,它不是正儿八经的四合院,北京也不是所有的胡同里都是四合院的。我家院子里是有东西南一共三间房,正房屹立不倒很多年了,八成我老爹从小就有,侧室两间房是后来新建的。而正北是一面墙夹一道大门。
三间房我一个人住,锅碗瓢盆家具行李都一样不少,一些老物件也搁置在老房子好些年了,我都懒得打扫,父母都离开后,我十多岁就从大姨家搬了回来,把监护权从人家那挪到我自己名下,谁也管不着我,我一个人从一个青涩懵懂的小男孩,一路上颠颠簸簸滑进了如今三十往上的这个尴尬的年纪。
当然,我读书读到高中没上完辍了学,最后我欠老师的二百块钱到如今我还没还。家里没有一样可以称得上是家产的东西,银行卡已经被我扔进了炉子坑。一年前我从外地混了一阵子回来,打算在老房子为自己养老。
年龄是不太大,但我感觉我每天养养花种种草,养鱼养鸟再开垦一点肥地,这就跟养老没什么区别了。收入来源我也都想好了,晚上睡不着我眯着眼睛咧着嘴想着,就把正房和西侧间租出去罢,乱七八糟的人我不租,正房非得租一个年轻女性,干净整洁,作息有规律,不能打扰我的清闲,不能打扰我的花草鱼鸟,最好话少点。
至于侧翼,要求低一点也可以,但是非学生不租,社会上那些人我不想让他们住进我家,虽然我有时候比那些人更吵,说话更糙。然后我自己就住进另一侧的侧间。人生是什么呀?人家所谓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给每一座山起一个名字,那是进山了,离开俗世的表现。我离不开的,朋友隔三差五就奔我来了,要么一喝一上午的茶,要么一喝一下午的酒,全国各地甚至国外的新闻要事都通通给我道来,又跟我说什么最近有什么发财的路子了等等,我哈哈大笑。
时值夏日,我早早的起了床,把两只画眉鸟挂到院子里的柿子树上,给鱼缸的鱼喂食,给花浇水。敞开院门。
“三爷啥时候回来的!”
比我都岁数大还叫我爷,他们都叫习惯了,从前他们愿意叫的叫我大爷,我说去你大爷的。叫谁大爷呢?后来见面叫我二爷,我说别介,承受不起,那是关老爷的称号,后来就改叫三爷。
“你什么脑子?我都回来一年多了你才看见我?”
我瞅瞅那人,我皱着眉便笑骂着,那人外号叫猪屁股,走路时撅着屁股走。朝我点点头说,“那好吧三爷,改天啊,改天,上我那喝二两!”
“二两哪够啊,张嘴不喝半斤酒你别叫我。”
说着话,我拐过门,又看见胡同里的李奶奶,她老人家笑着就迎上来了,跟我说:“秋啊,我这两天新养了几盆花,水我没少了它的,怎么干巴叶子呢?”
“您老水不用总浇,把干巴叶子掐了,没事啊,继续养。”
一边说我一边就推开老太太,我看胡同口那边,有小孩子哭哭啼啼的声音,随着哭声的提高,胡同里出来不少人围观了上去。我这个人整天养花弄鸟的,闲的没事,喜欢看这种热闹,三步两步散过去,朝人群中看热闹。
“三爷,三爷早啊。”
“秋哥早。”
各路人马朝我打着招呼,我一一点头做样,人群之间站着一个小男孩,背着书包擦着眼泪,他妈妈哄着他问他怎么了,不是上学去了吗,怎么刚去就回来了。
小男孩的妈妈看到我,回过头来笑一笑,说:“秋哥,打扰您休息了吧大早晨的?”
我是个混日子的人,一天没正经事儿,跟一群群的狐朋狗友在一起勾搭连环,他们都以为我是脾气暴躁的人,事实上没那样可怕。我摇摇头。这女人是一个人带着孩子,听说是在附近商场卖衣服的,身穿白色半中半西的小礼服,脚上穿了双黑高跟鞋,看我摇头,放心下来又回去安抚她的儿子。
“小东东啊,跟三爷说说,谁欺负你了?”
“我们学校的同学,欺负我,我不想去上学了。”
小东东此话一出,他妈妈面露难色,这种单亲妈妈对这样的事情也确实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我拿出香烟来点上一支,出了几口气。我现在是一个闲人,一日三餐都很清淡,很多事情不愿插手,而以前的我,什么事都愿意管上一管,也正是因为这样,胡同里所有老的少的都对我非常尊敬。
小东东他妈妈一口叫我一个秋哥,我不好意思袖手旁观,烟抽到一大半,她还在那劝解孩子忍一忍罢,小东东抹着眼泪不说话。我把烟头一扔,扯过小东东的手说,“走吧,三爷跟你走一趟,看看是谁敢欺负你。”
任凭孩子妈在后面阻止,我也没有停下,让孩子带着我,步行至他们学校。
从胡同到他们学校不用过马路,转了几道弯就到了。好像是已经上课了,我对小东东说:“你先去上第一堂课,下课后把欺负你的同学找出来,三爷在这里等着他。”
小东东急忙点头跑进了学校教室,我在校园里一个大男人目标太大,找了角落,蹲在一处树荫下一边抽烟一边等待。
身旁这是一棵荆棘密布的石榴树,我爱幻想,幻想它早秋结出来的小石榴,放在冰箱里冰上,过后吃起来酸甜爽口,像冰碴落在舌苔上立即融化了。
然而抬眼看这现代式的小学校园,又渐渐回忆起我上学时的样子,哪有什么橡胶跑道,倒是树影成群,鸟鸣乱成一锅粥的自然景象更多,清早起来,校园边一股子小米粥味儿,香椿树的清香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