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俩简单地吃了点东西,就在房间里等泰南。快十点了,老布才敲开门,也不说话,一摆手,示意我们跟他走。
出了宾馆,车子七拐八拐,在一个胡同口停下。“这是什么地方?”老布也不说话,指了指身上的文身。我们跟着老布往里边走,穿过一条很长的小道,进了一个房间。门口站着一个30多岁的女人,眉目清秀,丰韵犹存。个子不高,一身青色打扮。老布用泰国话跟她说着,女人不住地点头。然后,她把我们引到里边的一个房间,屋子中间摆着一个白色的大沙发,旁边则是文身的器具。女人操着泰国语问我们,老布瓮声瓮气地翻译着:“你们想绣什么图案?”“都有什么图案?”女人递过来一个画册,里面都是文身的图案。连野翻看着,最后选择了一张,冲着女人指指。女人很惊讶,说着什么。老布看着连野说:“文身是有忌讳的,不能随便文的,她说你选的这个是耗费生命达到目的的冥鬼焰……”我接过本子一看,原来是一幅撑破皮肤、从身体里钻出来的类似中国龙的图案,那条龙面目狰狞,看上去异常恐怖。文在身上以后,就像从人身体里钻出来的一样。“什么这个那个的,哪那么多讲究,就文这个。”女人双手合十,说了几句,看样子应该是祈祷的话,老布也没给翻译。我翻了一会儿,也没找到自己喜欢的。我抬头看看老布的半身文身,觉得过于恐怖,还是想文个小点的。最后,我选择了一张类似中国神兽麒麟的图案。我指了指,她微笑着说着。老布翻译过来是:有助事业,驱除邪气。“是吗?那就这个吧!”
图案定好之后,老布就出去了,女人离开了一会儿,带着一个男人回来了。说了半天,一句也听不懂,女人把我带到隔壁,就开始准备文。她开始在我左臂上消毒,然后用笔画图案,我侧躺在那里,感觉女人的呼吸打在胳膊上。画了好一会儿,才画完。她拿出一只针管,我问:“是什么?”她指指胳膊,又摆摆手,我明白她的意思,是麻醉剂。我担心针管不干净,就没敢打针。
她调整好位置,就启动机器,耳边传来嗡嗡的机器声。针头刚一触到皮肤,一阵刺痛,感觉针头在胳膊上来回地游走。我咬着牙挺着,针还在继续地走。我侧过头,看针头在身上的位置,麒麟轮廓已经勾勒了出来。接下来就是单针细文,她很认真地在我胳膊上文着,轻轻的呼吸吹在胳膊上,多少减去了一些疼痛。文了一会儿,胳膊已经失去了知觉,一阵阵地麻,总感觉针就在一个地方不停地扎着。我躺在那里不敢动,这样的姿势我坚持了近3个小时。最后,女人站起身,口中念念有词,将一小块印有咒语的黄纸,贴在刚文过的地方,然后用温水冲去。她轻轻把我扶起来,我浑身酸痛。她拿过一块镜子让我看,果然文得很仔细,图案是彩色的,要比图片上的更生动。整块文身居然没有一点血迹,上面冒出一层薄薄的油脂,可见她针法功底深厚。我用手去摸的时候,她制止了我。然后她伸出五个手指在我面前晃晃,又做了一个洗澡的姿势,意思是说五天之内不能沾水。我点点头,穿好衣服。
连野那边还没有文好,因为他的图案要比我的大得多。男人一头汗,埋头认真地文着。“你那个文完了?”“是的,你看看。”我撸起衣服给他看。“太小了,一点都不男人。哎哟,疼死我了。”“你也没打麻药啊?”“打了,这么长时间早他妈过劲了。”男人依旧细心地在连野胳膊上文着,屋子里只有嗡嗡的机器声。
我走到外面,看见老布坐在车里,两只大眼睛四处乱转。看我出来,正了正身体,“你们文完了吗?”“他还要等一会儿。老布你哪人?”“泰国人!”“那你为什么会说中国话?”“我在中国待了7年……”“中国?哪啊?”“深圳!”“难怪了!”我递给他一支烟,他摆摆手,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一支点上,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总是那么紧张。烟抽到一半,他突然想起什么:“泰南先生说,已经给你们定了明天的飞机……”“明天?”他点点头。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连野才文好,疲惫地从里面出来,上了车。“简直要人命啊!疼死我了。”我掀开他的衣服,发现文身的部位全都肿胀起来,红红紫紫的一大片,根本就看不出什么模样来。回到宾馆,连野躺在床上直哼哼:“早知道这么疼,我就他妈文一个小的了。现在都不敢往这边躺!”“你看我这个,一点血都没出,还是女人活细啊!”“女人?对了,今天晚上是不是还有小妞啊?”“想什么呢?都这样了,还他妈有时间想女人?真服你了。”“哎呀,疼归疼,想女人是另一回事嘛,不像有些人……少白,你是不是不行啊!”说完哈哈大笑。“滚蛋,连野,我告诉你,不是每一个男人都拿跟女人上床当成便宜占的!”“滚!别跟我说这些,假不假啊?憋死你。”一夜无事,连野最终也没等到女孩。
在泰南的安排下,我们启程回国。连野望着机窗外,无比遗憾地说:“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来啊。少白,你说,我再来,那小妞还认识我吗?”我看了他一眼,“要不,你现在下去?”“不下了,以后能不能再遇到,就要看缘分了。”“你说的跟真的似的,你以为你是在和老婆分别呢?”“老婆?她们不行。你不知道那女孩有多温柔啊!”旁边的人都看着连野,我怕他继续说,也就没再答理他。
习惯血腥的空气
飞机落到哈尔滨的时候,已经是晚上6点多了。连野说在北京逗留几天,我没同意,直接回到了哈市。大宝子开车接的我们,直接把我们拉到了饭店,小李白早已经在那里。几日不见,我越发觉得小李白这个人我看不透,我永远不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我们去一趟泰国,表面上什么都没做,但是我从小李白的神情能看出,我们的“任务”完成得不错。
“泰国好玩吗?”“还行!”
“我听说你们文身了?让我看看。”我真佩服他与泰南的交往之密切,我们在那边的所有行踪,小李白这边都会在第一时间知道。我的文身还可以,多少能看出点轮廓,连野的就惨了,整个都已经结痂了,黑糊糊的一片。
“以后有时间,我还会安排你们过去的,多玩几天。这边有事我就急着把你们召回来了。”“什么事?”“我打算结束这边的生意,去北京发展,想问问你们兄弟的意思。”小李白真会说话。他去不去北京,根本就问不着我们,估计他的意思是我们跟不跟他去吧!连野看了我一眼。“去北京?你在哈市顺风顺水的,怎么想去北京了。”“长远打算,我觉得还是北京有发展。”“什么时候走?”“我这边财产清算大概需要两个月的时间,这边的事儿弄完了,咱们就过去。”
小李白的这个举动,其实不奇怪,跟了他一年多,能在哈市拿下这么多房地产项目,黑白两道通吃,是因为有巨大的后台。最近,他的后台要调到北京了,他在哈尔滨的保护伞也没了,自然就有追随的想法。
“你们的意思呢?”我看了一眼连野,我说:“大哥,让我们考虑一下吧!毕竟要去那么远的地方。”“行,这个事呢我不强求,但是我觉得男人应该志在四方。哈尔滨不大,怎么混也混不出个样来,没什么前途可言。北京是什么地方,那里我们可干的事情太多了。”“大哥我知道,可是我们家都在这边,走不走的,也得问下家里人。”小李白听我这么一说,不说话了,拿出一支烟点上。我才突然觉得说错话了,因为小李白没家。
“我还有件事不明白,你绝对不会平白无故地让我们俩去一趟泰国吧?这里面肯定有事,我这个人就是想弄明白。”
“如果说只是单纯地让你们去玩,那肯定说不过去。把你们当兄弟,我也不妨告诉你们,首先,你们这趟差事肯定不犯法,你们带过去的东西也没毛病。泰南是做走私生意的,主要就是大陆的烟酒。你们这次带的那些东西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但是从烟到酒,都是最新的,上面有很多镭射的防伪标志和新工艺,泰南只是想要一些‘标本’而已。”
从小李白办公室出来,我跟连野说:“怎么样,绝对没那么简单吧!”“靠!不是送毒品的最新‘标本’就行。”
晚上突然接到天燕的电话,她告诉我,她把事情告诉她妈了,后来她妈就与那个朋友分手了,把天燕接到身边一起住。我的心总算放下了。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深夜了,我从包里拿出一些从泰国带回来的特产,父母不是很高兴的样子。也没多说什么,就都睡觉了。我也没跟他们提起要去北京的事。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了小李白的公司,所有的工作人员都是抱着一大堆的材料,出出进进的,我直接到了小李白四楼的办公室。门虚掩着……
“严宁!怎么说你也跟了我7年多,我发展到现在,你也从当年的一个小会计变成了集团的财务总管。你年纪又不大,我还是希望你考虑去北京发展。再说,我也是最相信你的。这一摊交给你,我也是最放心的,工资翻3倍……”
“不是工资的问题,李总你误会了。我知道这么多年你对我的照顾,真的不是工资的问题,是我真的去不了。”是会计严宁的声音。
“这样吧!你考虑一下,再答复我。”“感谢李总的好意,我真的不能去北京。我父母需要照顾,北京实在有点太远了……”“这样吧!你回去想想,这样的机会,不是谁都有的。”“真的不需要考虑了,谢谢你李总!”
“好吧,既然这样,我也不强求,我只能说很遗憾。你马上把所有的账本交到我这儿,该销毁的销毁,补办一个离职手续。”严宁推门离开,我在门口停顿了一会儿才进去。我还什么都没说,小李白就先开腔了:“少白,坐。”还没等我说话,他就接着说:“我觉得啊,这个男人啊就应该有点志气,小小的哈尔滨能给你什么事业?你跟了我快一年了吧,且不说上司不上司的,作为哥们儿,我小李白对你怎么样?”我点点头。“没什么好犹豫的,你少白有今天,不能说都是我的功劳,但是起码我能给你一个前途吧!”我又点点头。“找我什么事儿?”“哦!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小李白哦了一声就不说话了,若有所思地用手指敲打着桌面。
“少白,替我办件事儿!”“什么事?”
“蒸掉一个人……”“蒸?”
“是的!”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谁?”
“一个女人!”“大哥你开玩笑吧!这马上就要走了,怎么突然想杀人了?再说咱们有言在先,违法的事我不干。”他顿了一下,笑了。“跟你开玩笑呢!我怎么会让你们去杀人呢!”
我从小李白的办公室里出来,莫名感觉后背一股寒意。晚上我跟连野才找到邵年,我惊讶地发现,他的左臂上戴着一块黑孝。“谁去世了?”“我爸……”他一脸沮丧,脸色苍白,闷在那里一个劲儿地抽烟。早就知道他父亲身体不是太好,但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走了。“你妈没事吧!”“没事!”邵年点点头。“别想得太多,走,咱们哥儿仨找个地方……”我搂住他的肩膀。
也许是心情都不好,想找个地方聊聊,我们直接去了大平的饭店。刚到门口,却发现傻明子坐在墙角吃东西,抬眼看见我又是那一句:“你干啥去啊?”“你就装吧!”我抽出几张钱,递给他。傻明子还是傻笑。此时不是饭口时间,酒店里根本没人,服务员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我们找了一个包厢坐下。没一会儿,大平就来了。
“难得啊,你们小兄弟能来我这里,不容易啊!”“大哥,你看你说的,你要是再这么说,我们就走了。”连野打哈哈。大平看我没说话,就坐在我的身边,“少白现在是风头正劲啊,响当当啊。有名儿!”“大哥,你别拿我开涮了,比起你在广州那些事儿,我这算什么啊。对了,我想问问,门口的那个傻子,你认识吗?”
“傻子?你是说傻明子?”“是啊!我总觉得他不是真傻。”“算你有眼光,他的确不是真傻,他不傻谁会给他饭吃,脚丫子都让人剁下去了,他不这样,早就饿死了……”“你认识他?”“这个啊,告诉你们也没什么,别瞧傻明子现在这样,倒数8年,他在哈尔滨也是这个!”大平竖起大拇指。“因为他个头矮,手黑,所以大家都叫他‘日本军’。那时候,整个道外都是他的地盘,手下几十号人,牛X得很,没几个知道他的真名,混在一起的都叫他‘明哥’。”“后来怎么这样了?”“后来我也不清楚,一夜之间,他就被人剁掉了双脚,老婆孩子都被人用煤气管插在嘴里活活闷死了,他就成了现在这样。谁干的,我想只有他自己知道。谁能保证谁永远牛X啊!”我们几个都沉默了,大平也不再继续说下去了。沉寂了好一会儿,他突然想起什么:“少白,你认识分局的老黄吧?”“黄老邪?当然认识!”大平遗憾地摇摇脑袋,“他疯了……”“疯了?怎么可能,什么时候的事儿?”“最近,我也是听说的,现在把自己关在家里,整天魔魔怔怔的,从来不出去,谁也不见……”“真的假的……”
吃完饭,我执意要去看看老黄,连野和邵年就陪着我去了位于五院旁边的小区。当我们走到老黄家门口的时候,发现门口堆了好几个塑料袋,仔细看看,不是垃圾,都是一些吃的东西。我敲了一下门,屋子里没动静,我又敲了几下,才看见门镜里边一只眼睛向外面望着。“赶紧滚,想害我,没门!我有枪啊!”“老黄,是我啊!”“不认识,赶紧走啊,不走,我开枪了。想算计我,老子干了一辈子警察……”他发疯一样在屋里喊着,震得整个走廊都嗡嗡直响,“滚不滚你们,啊?”突然屋子里“砰”的一声传来枪响,我赶紧退到一边。这个时候旁边的一扇门打开了,我一看,正是老黄的爱人--魏阿姨。“你们别敲了,别敲了。”“魏阿姨,怎么会这样啊?”“到这儿来!别惹他了。”我们进了屋。“黄叔怎么这样了?”“不知道啊,突然就这样了,就说有人要暗杀他,把自己关在屋里,把我们都撵出来了,谁也不让进去啊,谁知道怎么会这样啊。”魏阿姨擦擦眼泪,把水杯放在我们面前。“那送医院啊!”“送什么医院,门都打不开,我都找了分局的领导,没用,谁来都不行。窗户都让他封死了,消防队的同志都没办法。”“那这样也不行啊。他怎么还有枪呢?”“他随身带着枪,分局的同志也想把枪拿走,可是拿不走,也怕出什么事,可是他谁都不见。为了照顾他,我们只好租了这个房子,每天给他送吃的,到了晚上他才会偷着把东西拿进去。有时候,东西放了好几天,他都不动一下,说我们会下毒……”魏阿姨哽咽了,“不让他干警察,他偏干,好不容易退休了吧,我这心悬了好几十年才算放下,没好几天,就回去了,现在成这样了。”她说不下去了。
从老黄家出来,连野说:“我回家跟我家老爷子说一声,这警察别干了,看着都他妈害怕。”“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能是工作压力太大吧……”我们还没到车跟前,突然几辆摩托车,开着隆隆的音响,从我们身边擦身而过。我急忙一闪,身子撞在汽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