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刚脱掉军装,就穿上了警服,我简直太兴奋了。并不是因为职业有多么高尚,我真正在乎的其实是枪,我喜欢那东西,有灵性,握在手里踏实。说实话,我没敢想过回地方能当警察,据说要走不少关系才可以弄进去。如今,这不敢想的事情却实现了,我有点按捺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正所谓“好饭不怕晚”。
我真正在乎的是枪
在特种部队的时候,不管白天怎么训练,阳光怎么暴晒,我的皮肤始终都很白,也许这得益于哈尔滨的水养人。洗澡的时候,其他人都黑黝黝的,只有我浑身上下都很白,因此战友们都叫我“小白脸”,喜欢诗词的郎队长调侃说,“万抹玄青独少白。”从那以后,战友们都变斯文了,叫我“少白”。复员的时候,这个绰号被裹在行李里,一起托运回了哈尔滨。
午夜的哈尔滨被昏黄的路灯包围着,街上已没有什么行人,只有空驶的出租车四处寻找着“猎物”。我跟战友连野、邵年坐在烟雾缭绕的路边小摊上吃着烧烤。邻近的一桌是几个刚下班的舞厅小姐,一边吃着,一边唧唧喳喳品论着她们经历过的男人。
邵年没怎么说话,一口口地喝着啤酒,把眼神扔得很远很远。我真不明白,他为什么总是心事重重的。连野就好多了,色眼眯眯地系在了邻桌一位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身上。
“别看了,有什么看的。”“你说,她要是不做小姐该多好。”连野颇为遗憾地叹气,摇头,喝了一口闷酒。邵年苦笑一下:“你就是咸吃萝卜……”
连野用瓶嘴指了一下邵年。邵年低声说:“淡操心。”连野瞪着眼睛:“你蛋什么蛋。”
“说错你了?就是瞎操心,没准人家觉得这样挺好的呢。”我说了一句。
“什么世道,现在的女人怎么这么现实……”连野说着又回过头去看那个女孩。“我说你别看了行吗?”邵年有点不耐烦了。“你们俩真是越来越多事儿,我看看小妞怎么了?”“行!你就别回头了,坐我这边,省得大脖筋拧折了。”邵年搬起凳子往连野这边走。
“换就换!”连野一屁股坐在了女孩的对面,直勾勾地看着她们。眼神是有感应的,那边的几个小姐似乎注意到了连野过分的注视,开始窃窃私语起来。突然,一个小姐起身走过来对连野说:“你怎么总看我们啊?说吧,看上哪个了,帮你联系联系。”
我跟邵年抬眼看了一眼女孩,闻到她满身廉价的香水味,同时把脸转到了一边。连野用手指了指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哦!喜欢她啊,等着我给你介绍介绍去。”小姐一蹦一跳地飞了回去,接着听见那些女孩哈哈大笑起来,其中一个嗓门极高:“怎么样,我说是雪儿吧?你输了……哈哈,你,你,拿钱,快点、快点……”
“傻蛋了吧,让人当猴耍了一通!”邵年不阴不阳地说了一句。“他妈的,婊子无情!”连野狠狠地骂了一句。“没钞票就消停地待着,她们是什么人,你没钱都不正眼看你。你有钱,你就是猪头三,她们也觉得你帅,还在这儿玩眼神呢!眼神值几斤几两。”说完,邵年和我哈哈大笑起来。
“哼,等老子有钱的,挨个儿收拾你们。”连野一口喝净了瓶中的酒,随手将啤酒瓶扔向了马路。小老板正想说瓶子是有押金的,但是看看我们几个,便转过头继续烤他的羊肉串去了。瓶子在空中画了几个圈,“啪嚓”一声撞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连野盯着瓶子落地,仿佛同时摔碎的还有他的某种希望。
我拍拍连野的肩膀:“兄弟,男人有点正事,别天天掉眼儿里拔不出来。女人究竟是什么东西,你还没弄明白啊,别让人家拿你当荷兰傻瓜。”邵年把手里的啤酒递给他,“就是!喝酒吧,不服又能怎么样!”
静夜沉寂得像一口棺材,出租车放慢了速度,像蚂蚁一样在街上滑行。司机无奈地扫视着这边,希望有人招招手。突然,远处传来一阵汽车的马达轰鸣声,声音由远到近。一辆黑色本田从夜色中杀了出来,穿越每一道被路灯割开的马路,犹如蚂蚁窝里飞来一只马蜂。本田的后面,一辆红色桑塔纳紧随其后。瞬间,车子开到近前,突然本田轮胎“砰”的一声,爆胎了。车身一横,随即冲向了路边的广告宣传栏,将整个灯箱撞得粉碎,顿时火星四溅。由于车速太快,惯性太大,车身飞过便道,撞在了路边的花坛上面,停了下来。后面的桑塔纳一个紧急刹车,在路上转了一圈,滑了20多米,才停在了马路中间。再看本田车,前轮高高扬起,车子呈侧仰状支在了花坛上,周围到处都是粉碎的玻璃。机盖翘起,“呼呼”冒着热气。
邵年打了连野一下,说“:都是你干的好事儿,那车肯定是压在碎瓶子上了……”“闭嘴,瞎说什么!”连野打断了邵年。
我们继续关注着这场意外。桑塔纳的司机试图启动车,但打了几下发动机都没有动静。而那边的本田,则传来“砰砰”几声。只见车门被踹开,一个男人满脸鲜血地从车里蹿了出来,声嘶力竭地喊着:“救命啊,杀人啦……”见我们这边人多,便跌跌撞撞地朝这边跑来。
我们被这突然的一幕吓得惊呆了。就在那个男人距离我们还有不到30米时,我看见从桑塔纳车上下来了两个男人,其中一个突然举起手,“嘭”的一声,响彻夜空,子弹呼啸而来,打在了我们身后的墙上。
“我靠,什么枪法啊!4班的吧。”连野骂道。旁边的人全部吓得四散而逃,烧烤店的小老板也缩在了烤炉下面。那个男人慌乱中,被绊了一下,“扑通”一声摔倒在了地上,还没等他爬起来,那俩人已经追到了近前,照着他的后背连打3枪。只见那个男人挣扎了几下,就不动了。
我们坐在原地没动,远远地看着地上的男人流出了许多鲜血。而追杀的俩人中,其中一个狠狠地踢了一下趴在地上的人,嘴里念叨着:“跑啊!我看你能跑哪去。”当俩人确定地上的人真的死了后,才拎着枪,向我们这边走来。
连野拿起一只酒瓶,放在了桌下。我们三个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那俩人走到我们跟前,恶狠狠地说:“看什么看?”突然其中一人用枪指着我们,我们三个一动没动。“走!”另外一个人拉了一下拿枪的男人,然后两个人不紧不慢地消失在了夜幕中。
“救人!”我起身就想过去,却被邵年拉住,“有人想杀他,你去救他,下一个杀的就是你。”
“人命关天啊!”我跑过去一试鼻息,发现那人已经死了。“真他妈的牛!跟电影里一样,拿枪崩人。”连野喝了一口啤酒,看着地上的男人说。
“你有病吧!羡慕这个。”这时几个胆大的,从墙后面跑了过来,围在了周围。
那男人睁着眼睛,手向前伸着,后背上血糊糊的一片。“死了吧?”邵年问。
“3枪都是致命伤,肯定完了。”我看着鲜血从那人身下流了很大一摊。就在这时,那几个小姐也凑了过来,躲在了我们身后。“死了吧?吓死我了。”
连野回头很鄙视地看了她们一眼。“帅哥,你们不害怕啊?我看见他们拿枪对着你们。”
“有什么可怕的,枪见多了。”连野这话绝对没有吹牛,只不过,我们当时是在特种部队。附近听见枪声的人,都聚了过来,人越来越多。
邵年捅了我一下:“走吧,雷子马上就到。就咱们看见了那俩人长什么样,肯定要好一顿盘问,赶紧走,免得麻烦……”我们三个挤出人群,打了辆车离开了那里。
回到家,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一闭眼就是那男人睁着眼睛的惨状。第二天,我特意留心了一下新闻,也没看到报道,心中暗想:看来死一个人已经算不上什么新闻了。中午吃完饭,无所事事,索性又回到了床上。虽然很困,但就是睡不着,脑袋沉甸甸的。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好久,从复员回来到现在,差不多都是这样。其他的战友都已经分配了工作,而我家因为事先没有打算让我转业,所以对我的突然复员,没有任何准备。现在再去运作,显然下手有点晚了。
日子一天一天往后推着,工作的事情也没着落。这段时间,我基本上就是在家待着,或者去附近的台球室转转。我家住的这个小区是我当兵的时候建的,所以邻居我基本都不认识。在邻居眼里,我每天这样的出出进进,似乎是个游手好闲的人物。
这天,我不想看父亲的脸色,照例在楼下转了一圈。到快吃饭的时候,才懒洋洋地推开了家门。老爸正在打电话,他老人家很有内容地看了我一眼。这些我已经习惯了,我回房躺在了床上,听着客厅里老爸的声音……
“洪义啊!这孩子复员已经快半年了,工作的事情还得麻烦你帮着安排一下啊……是,我知道,但是怎么说,他也是你亲侄子吧,他这个工作再不安排,这个兵不就白当了吗?我知道你生气,但是他都已经复员回来了,再说这些也已经晚了,总不能再把他送回部队吧……我知道现在安排工作难,但是咱们家就你是个处级干部,认识人多,有能力,我总不能找外人帮这个忙吧,你脸上也无光啊……你要是这么说,我这个当大哥的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不求你了……”老爸“咣”的一声把电话摔了,接着父亲铁青着脸出现在了我面前:“有你这么个儿子,真是气死我了,怎么说你好呢!在学校就知道打架,挖门子求人好不容易把你送部队去了,你倒好,人家怕累,把你个后勤兵换成特种兵,你连声都不吱,还乐得够戗,在部队又练了4年打架。本来都已经跟你三叔说好了,饭也请了,钱也送了,第五年就提干。你连个屁都不放,自己偷摸着复员了,现在好,还得为你的工作求人……”
老爸缓了口气,继续训斥道:“我告诉你,我活这么大岁数,都没这样求过谁,为了你的工作,到处求爷爷告奶奶。你小子不是翅膀硬了吗,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找门子去,从今儿往后,我还不管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这个当爹的是够意思了。”说完,饭也不吃,门一摔走了。老妈看了我一眼,摇摇头进了厨房。
我已经记不得这是老爸第几次这样骂我了。“是啊,为什么复员呢?”我百无聊赖地走到窗前,趴在窗台上,看着老爸愤愤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楼宇之间。我心里烦闷透了,突然觉得自己复员是一个错误。漫无目的地望着窗外,寻找着眼神的落点。突然看见楼下车棚里,一个小青年推着一辆自行车走了出来。我仔细一看车子后轮,没转。“偷车的!”心里骂道。那人鬼鬼祟祟地抬着车,向楼后走去。我来不及多想,穿上鞋,飞奔着冲下楼去……
“你干吗去?马上吃饭了!”身后传来老妈的声音。果然,在楼后的偏僻处,我看见那小子正在吃力地撬着车锁。看那费劲的样子,就知道是个生手。我一看那车,居然是我们家的那台老“孔雀”,心里叹道:“多亏爱管闲事,否则这台承载我童年记忆的老车不就丢了!”
我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别费劲了,我有钥匙……”那人猛一激灵,站了起来,手里还拿着螺丝刀。我盯着他手里的螺丝刀,说道:“怎么个意思啊?偷车是吧。”
“我的自行车,我……我偷……什么。”“哈哈,你的自行车?它跟老子快20年了,怎么今儿就成你的了。”“你的……还给你……”“没那么简单吧,你怎么就不长眼啊,今天让我看见,算你倒霉。”“你想怎么样?别……别找不自在。”
“行!都这份儿上了,还这么牛,来吧!”我冲他摆摆手,他躲在自行车的后边,手里哆哆嗦唆地捏着那把螺丝刀。我猛然抬起一脚踹在自行车上,自行车的大梁砸在了他的腿上,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转身想跑,我跃过自行车,一个扫堂腿,他“扑通”一声摔倒在地。接着,我朝那小子的脸就是一脚,他一闪,随即用他右手的螺丝刀向我扎来。我顺手往外一搪,第二拳,鼻子,十环!第三拳,眼眶,十环!他捂着鼻子,可是那血还是喷了出来,弄得满脸都是。他欠身想站起来,我上去一脚将他踢翻在地,用膝盖压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也不行啊?就这两下子还学人家偷车。”我夺下他手里的螺丝刀,将螺丝刀扎在他的手上,“服不服?啊?”他拼命地点头,螺丝刀扎进肉里,他龇牙咧嘴地向我求情。
“呵呵,服也不行。老子好久没动手了,陪我练练。”说着我抓着他的头发,把他拎了起来,一个窝心脚踢在了他的胸口,“咚”的一声闷响,他再次摔倒在地上,蜷缩在一边,“别打了,别打了,大哥,我也是第一次。”
我蹲下身,拿着螺丝刀敲着他的脑袋:“说实话,我也是第一次。但是跟你不一样,我是第一次跟老百姓动手,你小子运气好。滚吧,再到这里晃悠,见一次打一次。滚!”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等等,你不能就这么走了。我车摔坏了,你得赔钱。”
那人“啊”了一声,疑惑地看着我。在他看来,今天是小偷遇劫匪了。他睁着一只眼睛,很意外地看着我:“自行车能坏到哪儿去?”
“是不是还欠揍啊你,车摔坏了,赔钱!”他摸着口袋:“我没钱,真的,大哥……”
“少废话,没钱我就把你送进去,看那些条子怎么收拾你……”
“别,别,我找找……”他翻了半天,全身上下,一共不到20块,“我就这么多。”我接过钱,冲他摆摆手:“滚吧!”那人站起来,老鼠一样遁之。
我把钱揣在口袋里,刚把车子扶起来,身后猛然传来“你干啥去”,吓了我一跳。回头一看,一个满身污渍、衣衫褴褛的男人正嘿嘿地冲着我傻笑。一看就知道是个傻子,左手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几个脏馒头,右手握着一瓶没商标的白酒。“你干啥去?”“跟谁说话呢?”“你干啥去?”他自顾地笑着,始终重复这一句话。
我抬着自行车,推到楼前,正巧遇见刚买菜回来的老爸。“你推它干什么?”老爸问道。
“没什么,刚才一小子想偷,被我抓到了。”老爸往我身后看了看:“车棚不是有人看着吗?那人呢?”“我放了,给你。”我把那20块钱递给我爸,“今天遇见我算他倒霉,这叫偷鸡不成……”
“这是什么钱?你勒索他?”“怎么叫勒索,他偷咱们家自行车,我没把他送派出所就够意思了。”“你可真行,过几天,你去市场收保护费得了。”老爸一甩手,没接我那钱,拎着菜上楼了。
“我有错吗?黑吃黑嘛!”我一边推着车子,一边嘀咕着。
我拿着钱,到小卖店买了一盒“红双喜”,撕开,点上一支抽着。当兵当了4年,回家第一次动手,成绩就优秀。刚才被老爸训斥的那点郁闷,荡然无存。有时动动手,真的可以释放一下情绪,我有滋有味地抽着烟。突然觉得腰上有点痒,我信手按了一下,居然有点疼。再加点力,更疼了。
我回到家,躲进卫生间,解开裤子一看:腰上居然被扎了一个小口子,因为有腰带挡了一下,不是很深,但已经开始往外溢血了。王八蛋,死小子到底扎了我一下。
“干什么呢?出来吃饭!”老妈在外面喊着。
“知道了!”我应了一声。我仔细地看着腰上的伤口,用肥皂清洗着伤口,冷冰的自来水洒在伤口上,一股钻心的疼。我咬牙忍着疼,用卫生纸简单地盖住了伤口,用腰带勒上,从厕所走了出来。
我坐下吃饭。可是当我每动一下时,腰带就会摩擦到伤口,我就会疼一下。妈妈看看我说:“你怎么了,吃饭也不老实。”
“没怎么!”我吃了几口饭就回到了房间。松开腰带,血已经将卫生纸浸透了,裤子上已经粘了血迹,我重新找了些卫生纸换上。这个时候,妈妈推门进来,看见了地上的卫生纸,连忙问道:“你怎么了,怎么这么多血啊?”
我手里拎着裤子,从铁路二院医院走出来,心里那个恨啊。本以为成绩优秀,却被“老百姓”暗算。
“你可真行啊!刚回来几天啊,就被别人刺伤了。等你爸骂你吧!”妈妈一边数落我,一边拉着我过马路。我甩开妈妈的手,心想:这么点伤算什么。妈妈瞪了我一眼,不再理我。走到楼下,又看见那个傻子坐在那里,手里拿着酒瓶子,“你干啥去?”“我没事儿,你有事吗?”“你干啥去?”“靠!不懂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