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可以分为很多级别,但是渐痛是种最折磨人的方式。
空旷的洗尸场上,我闭着眼睛,努力让自己淡定,我只觉得这水如蚀骨的米虫一般,起初只的有痒痛之感,但渐渐,渐渐蚀入皮肤。
我必须得忍,忍到这个洗尸缸迎接它真正的主人,然后杀掉,才能霸占它,才能霸占接下来的四十九天。
为了得到开脉启蒙的机会我别无选择,像这等好的乌术学院,怕是我这一辈子也进不来的。
第二天不知道洗尸宴上中天里的师父叨咕了多长时间,我在漫长痛苦中等待着。
我摇了一下开始发晕的脑袋,就听见了脚步散开的声音,来了。
于是我握紧了手中那生绣的铁刀,清空了脑中一切杂念,我告诉自己,不过是杀个人而已。
我整个人没入漆黑的水中,渐渐地我感觉到一个影子投了过来。
我紧帐贴着洗尸缸的一侧,尽量让那人进来时碰不到我。一道波纹在水面荡漾开来,一只小脚伸了进来,渐渐地一片柔软的东西划过我的脸,那是一头灰色的长发,这样的发色在地狱之中并不常见。我又紧了紧手中的铁刀,只待她没入水中时给她致命一击。
不料,那人怯意的吹了个哨子,然后双手潦起一片水花。
我睁大了眼睛,因为就在刚刚,她细嫩的小指划过了我的脸庞。
我明显感觉到她的背影一疆。
这时场上师父大喊:“炉枫同学,还不快快就位。”
“是,师父。”
就在我等待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眼前的人一个冲速,沉进了水中,并且,夺去了我手中那生绣的铁刀。那速度反应之快,跟本不是一个初入学的普通学生。
一瞬间透过并不清亮的洗尸水,我看到了一双带着杀意的眼睛。
我俩无声的沉在水中四目相对,我想我还是高估了自己。
只在我眨眼的工夫间,那双带着杀意的眸子竟只剩淡然。
她的眼睛竟盯着我身上的芙蓉玉打转,她朝我做了个口形,我一下就看明白,她在问我:“你有钱?”
我点了点头。
她又对着我伸出五个手指。
我又点了点头,幸好遇上个贪钱鬼。
只是在多年后,我想起那个顶着一头灰发的女孩,对着被打入后岭的我大叫“还钱”的时候心中一片温暖。
在血月终究高挂的时候洗尸场上回归一片平静,没有人愿意放弃这洗尸的大好机会。
炉枫将那生绣的铁刀插入腰间,示意我她要闯关,我请自便。
闯关,那是乌士们晋级时的说法,难道说,这个与我年纪相仿的人,竟是要以乌士身份晋级狱士。
一瞬间,我沉静下来,以我之力,不过区区蝼蚁,如果痛与更痛能换来我的成长,我愿意。
我伸手剥开身上一层外衣,最后只剩一件紧裹着我初发育身体的冰丝衣,这是我在这狱间唯一的值钱的东西。
我不知道它从何而来,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属于我的,还是属于奴父的东西。只是我曾记得,奴父曾拿着这件东西,然后他一脸沧桑的道:“要是哪天出了这山就穿上它,许它还能救上你一命。”
只是没想到我这么快就出山了。
也许没有这件冰丝衣,我便会因烧伤全身溃烂而死。但也许穿着这件冰丝衣,我将永远无法开肪启蒙。
冰丝被我丢入水底,我眼睁睁的看着洗尸水一点一点的腐蚀破了我刚刚初愈的伤疤。
与大火中的焚烧不一样,洗尸水清晰的残食着我的每一片体肤。此时我的脑子很清醒,越是痛越是清醒。
月升月落,我每日对着一个安然淡逸的面孔,也许痛到极致感觉会渐渐麻木,我看着每一点皮肤化为腐肉,竟然没了感觉。
一个人间来的孩子在地狱中成长,我本是个怪物。可是我却觉得我在从一个怪物变成另一个怪物。若说这两者之间的区别,只是从一个可以伪装的怪物,变成一个不可伪装的怪物。
四十九日破缸之日,炉枫在最后一刻晋级了,她灰色的眸子在我身上花了一秒来淡定神绪后,便道:“记得还钱。”然后她轻轻一跃破出了水面。
至于后来我是如何被发现,据后来炉枫说是这样的。
由于洗尸过后一下子出现了三个过晋了狱士级别的学生,这是在中天千年之中从未所见,于是一下子引来了三大长老与院长无凤。
听说四大狱府之中的土家小姐紫玉第一个晋级后破缸而出,当她冲破头顶设的验身网时,一道手指粗细的乌光自她头顶溢出,刹时惊了在场众人。场上十位师父,也都对这位年青的小姐赞赏有加,纷纷匿了心思想将其揽入门下。不料这时无凤校长出现,他一脸的严肃,一挥袖袍道:“学生紫玉听令,自今日起随我入住长修殿。”
场上的十位师父顿时没了气焰,无凤那级别居说在千年前就已练到了长生不老之身,谁也不知此人到底练到了哪般境地。
底下更有人窃私语:“居说无凤多年从未收过第子,这次紫玉小姐真是修了几世的好福气”
连三位不多问世事的长老也一时起了痒意,纷纷吾色起资智好的学生。
紫玉顶着一脸娇傲,站列到了一群学生之首。
就在大家为目睹无凤真颜议论时,又一位天才破缸而出。
拾遗,那头顶的狱士之光竟毫不输紫玉。
连三位长老都纷纷称奇,如今血月以半面现世,如此不景气,竟然出了两位晋级狱士刚过百岁的孩子。拾遗是个性子冰冷的人,他并没有如紫玉那样欣喜之色。只是静静地站到了一边。
只到最后刻炉枫现世,又生生将大家嘴里塞了个石头,三个狱士之才,这恐怕以后再也无此记录了。
在众人惊叹的目光中,无凤却淡定异常。就在百名学生都破缸之后,无凤对着念纳徒之策的师父挥了挥手。然后他看了一眼炉枫,一股乌蒙从指间点出,瞬间击破了我所在的洗尸缸。
我抱着一团衣服****在众人面前,浑身顶着快要发腐的皮肉。
这时无凤开口:“如此还无法开脉启蒙,丢入后岭之中。”
还好,不是将我就地处死。只是很多年后我还在想,他真是不止一次的将他心心念念的小徒儿置于死地。
都说无凤曾是狱皇大人最好的朋友,他助他拿下了王位,是否,接近他就能接近他呢。
但显然我这个想法是错的,因为除了我跟本没有任何能力之外,连制造接近他的机会都不将会有。
我慢慢披上衣服在无凤的一句话下,我被一团乌气拖起。
渐渐移向后岭方向,突然我股起力气大喊:“无凤若是我活着从后岭出来,定要铲平你的中天。”
于他来说,我非法替入,他处罚我并没错,只是不知为何看着他张正义严肃的脸,一股莫名的怒意从心底蔓延。
在我落入后岭深渊时我看到炉枫那张干净的灰色眸子,她朝我拉了一把,但始终错落;于是我听见了一句想笑的话:“还钱。”
我的天空本来就是灰色,只是现在从灰色变成了黑色。
有句话叫作置之死地而后生。我在滚滚乌蒙之气降落时想到这句话。
一阵阴凉的风吹刮着皮肤,撕裂般的痛苦在脸上发作着,我努力镇定着自己的表情,感觉着脸上热血横流的感觉。
在这中天学院里,生着精良利于修练的乌蒙之气,但是中天后面的断崖后岭深渊却是个不折不扣的魔狱之地。
那里的乌蒙之气浓郁,却是带着野烈的气息,为地狱兽所爱,所以里面育出了许多的厉害的狱兽。
自几千年入过此地的人寥寥无几,即使是现如今难逢敌手的修练到狱王级别的无凤校长都不曾敢随意进入那里。
但是死亡一向是我的重生。
乌风凄厉,狱兽归洞。
我站在清泉边身上蒸腾着滚滚热气,乌蒙之境被一片凄厉着的乌风所掩,带着残疤的脸上一双眼睛明灭着红光,忽而之间又通体透着灼灼红光。
体内筋脉里翻涌着焰火般的热浪,我凄鸣一声跳入清泉之中。瞬间自我身边起蔓延起层层热浪,一波一波袭向没有尽头的溪涧。
狱宫这一夜,血月华光万丈,普照整个地狱,惊了众人。
一切归于风平浪静,我浑身无力的躺在清泉边,眼中含着笑意,终于冲破筋脉,得以修习乌蒙之力。我兴奋的眼睛里含蓄小野兽般的光芒。
只是我没想到冲破脉门后的我,竟有如此神速的能力,在没有潜心修练的情况下,那乌蒙之气竟丝缕缕的朝我身上钻去。何况这为野烈蛮横的狱兽们修习的乌蒙之气,我不敢想像这小小的身体还会发生什么不可思意议的事情。
不过一时,那自动冲入身体里的乌蒙之气便滋养充沣了我的体力,我起身顿时感觉身边的世界明朗了不少。
一年时间不过小风吹烛,匆而闪过。于天界而言一年太过短暂,可这一年之中却有一个地方再不复从前,天界之中上神府抵转瞬成空,诺大的府抵华丽而落寞。
东海的万米海底之下,一个容颜倾世的男子垂一头长发睡在一棵海底冰树上,梦中它看到了诛仙台下那个倒在血中的他一手养大的孩子,神情悲伤落寞。
忽而他双眸澄澈,一双银色的眸子似是要溢出流光,墨莲你会出生在地狱里的何处。
再看那冰树之上却连个人影也没有。只是一个小果似汲了那人恩泽萌发着光亮渐渐生长。
这是一个只有黑夜从未有过月光的世界,在生着奇形怪状的林子里到处闪着各色明晃晃的眼睛。它们虎视眈眈,眼中永远放着一种神情,猎杀。
林子外我躲在一株巨大的狱草之中,这种狱草生得到处都是,也许是因为没有月光照到过这里,在这深渊之中竟自己衍生出了光明,我叫它暗夜之光,如同灰月升血月落一样,暗夜之光每隔十二个时辰就开放一次花,花开之时整个魔岭深渊远望如坠入星河里的森林,美丽如幻。
透过草的缝隙一双双泛着光的眼睛从外穿过,很多个日夜我都是潜在这暗夜之花中渡过,有时在无食入腹的情况下,我靠着这暗夜之花又阿苦又涩的叶子裹腹,不过长时间下来发现自己的视力反而在黑暗之中有了很大的提高。
暗夜之花开了无数次又灭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