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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胡子抢亲(4)

众人给新娘的美貌馋得发疯,尤其后生们,馋得裤裆下的帐篷支得老高。

不待夜晚,后生们便要提早闹洞房。来顺见众人推推搡搡,不怀好意,想要给新娘做些遮挡,身子一直往前凑。偏有后生气不过,一把将他推到女人的怀里。来顺的嘴便啃上女人的嘴,手便摸上女人的胸,棉花样的软,馒头样的热,小兔样地跳跃,比先前在路上的感觉又是不同。是因为有了不惧胡子来抢的轻松感觉吧。

来顺便有了搂抱自己女人样的放肆情怀,许多不怀好意的想法便也如灶膛下初升起的火,渐渐地在心里愉愉升腾起来。

开始喝酒。屋里炕上地下坐满了人,院中又摆下一溜长桌,吃饭的家什都是从各家凑过来的,碗盆底下写上谁谁谁的名字,或划上蓝边绿底做记号,七八个人一桌,把大碗小碗的饭菜盛上来,宴席比当年有才娶翠花不知道热闹了多少倍。

刘老太太欢喜得颠进颠出,这边望望,那边应两句腔,不时地摸摸头顶上的花,咧着笑嘴劝酒:“要多喝些呀,可是喜酒呢,这起早贪晚的,可把大伙劳动得够呛呢。”

满屯应承:“朝向侄子办喜事,就是劳动了一些,大伙还不是愿意的,喜事就不怕热闹么。”

刘老太太笑答:“我就说,有满屯兄弟给主事,外头的事总是不会差的,果然应验了这话。”回头看看广贤,忙又说:“咱各论各的辈份,满屯还是管你叫叔么,可没敢说你跟满屯是平辈人哩,论说岁数我比你小不少,可当家的不比你小多少哩,我就不往你腚底下钻辈份了。”

广贤也答:“各论各的叫着,同桌吃饭时就不叫了,更方便么。便有人提议猜拳,喜兴上的事,猜拳更能显出喜兴么。”

满屯先敬了一个通桌,接着捉对猜拳,把酒盅换成大盅,吆五喝六,叫嚷得翻了天。邵家沟的男人们爱酒,逢年遇节各家都是要做米酒的,手里稍宽裕些的,就到圩上买小烧喝。老刘头娶儿媳妇的钱用得足,买的都是小烧,众人喝得更尽兴。

众人热闹,满库家的眼不闲,手也不闲,把女人们拨过来拨过去地瞅,撒目许久,一把扯过憨儿子,把嘴角的涎水擦了擦,声音尖尖地叫:“咋不见我家玉娴的影儿?”

欢笑声立时止住,大家互相望望,谁也不肯开口说话。女人又叫:“到底是咋?”扯住响亮的手,不住地摇晃,响亮喝得满脸红晕,吃不住摇,脸竟变得白了,左右看看,诺诺地说:“是,是给胡子抢走了哩。胡子还说,隔三隔五要请我们去吃酒哩。”

“你是说啥?”女人大瞪着眼睛叫。有后生帮了腔:“响亮叔说的是真哩,胡子还说,玉娴是他的女人呢。”接着就把路上遇见胡子的情节述说一遍,说到精彩处,指天划地,舞舞扎扎,仿佛自己做成了来去如风英俊雄壮的胡子于老四。

满库家的白眼一翻顿时晕厥,身脚立不住歪歪地瘫在地上。众人一通手忙脚乱,才将她掐醒过来。

满库家的就把老刘头家做了嚎丧场,呼天喊地地哭叫,骂邵家沟的老少爷们都给人骟了阉了,老的不中用,少的也不中用,除了会在女人身上使能水,见了胡子,瞪眼看着胡子抢人,咋就都做了哑,不敢跟胡子斗一斗,把玉娴夺回来,可是个黄花闺女哩。

后生们听得脸上挂不住,想要反驳,说什么黄花闺女,还不是给胡子日了,终是觉得理亏,到口的话又咽了回去。满库家的便拍打着双腿,哭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陈满堂也过来了,扯住老刘头,不依不饶地讨要驴子,说那可是个会生娃的骒驴,正准备带着去配种,给生个驴儿子驴闺女哩,若生个驴闺女,可不是耽搁了更多的钱财?

憨憨的朝向不知好歹,要上前给哭得高声噎气的满库家的赔不是,正不知说啥,给急疯了眼的满库逮住,劈面就是两个耳光,两人顿时扭成一团,在地上翻滚。

众人上前,把两人拉扯开,满库又哪肯老实给人拉,爬起来挣命,一脚踏翻桌子,碗筷撒了一地,顺手抄起镐把,人群拥拥扯扯地奔了响亮。老刘头落下了脸,乘众人围着满库两口子忙活的工夫,扯摆开陈满堂的纠缠,折脚进屋,把擦得锃亮的土枪拎出来,喊骂:“我这是在办喜事哩,就任凭你们胡闹冲我家的喜兴,有种的都来跟我拼命。”

满库不服,举着镐把也叫骂:“我要闺女哩,你家娶儿媳妇,是给你儿子日,又不是我闺女,我要你赔我闺女。”舞舞扎扎往前够,满屯伸手要拦,给满库一镐把打在膀子上,打得满屯“哎哟”一声闪在一旁。满库不理会满屯的死活,又举着镐把往前冲,“砰”地一声,老刘头的枪真的响了,打出一片铁砂,伴着一股黑烟,就有几粒钉在满库的大腿里,登时把满库打得跌坐在地上,鲜血淋漓。

满库家的忙从地上起身顾不上哭来顾满库,有心上前理论,见老刘头铁青着脸,又把枪举起,众人登时变了脸色,拖拽着把满库两口子抬出院子。

自朝向媳妇走进邵家沟,的确让这个不大的小村子骚乱了一阵子。人们悄声议论着邵家沟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有一种不祥的兆头在心里搁挤着,又说不准这种不祥来自哪里,就把心里再打上隔板,力倍小心;又感叹玉娴那样一个纯净的好闺女,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给胡子抢了去,还能落得下好?胡子都说是他的女人了,不日她日谁?却无人肯帮得她,把玉娴从胡子窝里领出来。

满库的伤并不重,养了两天便能下地走动,两口子便在村中使威风,找满屯,找响亮,更找老刘头,一通又一通地作闹,闹得邵家沟昏天黑地的。

可一提胡子,哪个敢去讨要?都做了瘪茄子,不敢再有多余的言语。女人们不关心男人的心事,只是把醋坛子小心翼翼地捏提着,大瞪着眼,把男人看的死紧,每见到男人出门,总要叮嘱:“可别去招惹朝向的女人,好看的女人是祸水哩,老刘头是胡子,手上有枪的,可敢下黑手呀。”

男人们撇撇嘴,显然是没把老刘头放在眼里,却不敢真去骚扰,偶尔见到朝向媳妇光艳艳的脸,又忍不住一阵阵迷糊,回家再看黄脸婆,倒埋怨起自家婆娘生得忒样丑,白白糟蹋不少粮食,脸却还是青菜色,少不得借了酒劲,给婆娘一通杀猪样的打,晚上却不肯安生,虎虎实实地在女人身上做弄,有黑天遮掩着,把身下的女人当成朝向媳妇,思想着是新鲜的、俊俏的,力量用得猛呀,女人便“哎哎”地叫,叫得甚是快活,做乐中的男人听出是自己的婆娘,顿时没了兴致,倒怨起女人的兴趣高涨,是忒样骚的女人,不晓得男人的种子金贵呀。又是一通狠打,丑婆娘、浪婆娘地骂。

女人们几天不敢出门,直到脸上消了肿,这才有颜有面地出来跟人说话,从不肯说给男人打的事,只说:我家的男人脾气大着呢,从不敢冲撞了他。却再也不敢管男人的事。见到自家男人去骚别人家的女人,也自我解嘲说:“只要回家肯听话干活,在外面咋样发浑也没人惜得管,又不丢少什么,倒给女人的身子磨得宽大了,不讨自家男人喜欢。”心里却可惜了自家男人的精水流给了别的女人,忍不住心里一阵阵地狠痛。

这一早,祥子的觉还没睡足,就被做爹的满屯叫醒:“祥子,祥子,起来吧,日光要晒着腚了。”祥子极不情愿地睁开眼睛,见天色果然是亮了,爹还在被窝里拱,只是瞪着糊满眼屎的眼睛叫他,心中不满,便穿上衣服下地,思量着一早上去拾些牛粪回来,晾干了做柴烧,冬天暧炕是再好不过的了,一冬的温暧呢。

满屯见祥子出了门,支撑起身子,把肩膀露在外面,扯着脖子对外屋喊:“祥他娘,你来,你过来。”

祥子娘刚把尿桶倒完,又把灶洞里的灰掏了,抱着一把茬子进屋,蹲在灶前生火。柴草湿,怎样也点不着,便把火炭放在柴堆里,撅着腚不住地吹。听满屯喊得紧,不情愿地嘟囔:“大清早的,嚎叫个啥,没见人生火,不想吃饭了咋地?”说完又低下头,对着黑乎乎的烟灶吹了一会儿,中间才有火星冒出,便又添两把茬头,将风箱不住地拉动。一会儿,灶下便窜出火苗,火苗连成一片,映着女人因操劳而憔悴的脸,是刀子刻划过的,显出深深浅浅的道,把岁月的风霜写在上面了。

满屯见她还没进屋,便又喊:祥他娘,你瞎忙活些啥,叫不动你咋地?祥子娘没好气地应:火刚生起来,搁手还不灭呀,大清早的有啥急丧事?满屯听得不顺,做出男人的样子骂:“X操的,叫你过来就过来,磨蹭X呀,不打你就不听使唤。”祥子娘不敢再拗他的意,知道是真下手打的,邵家沟的男人每一个都敢打女人,这是规矩,不敢打女人,村里人会看不起的。

祥子娘不情愿地放下手中的活走进屋,见男人还躺着,便问:“叫我咋地?”

满屯招手说:“躺在炕上说。”

祥子娘把身子靠近些,满屯翻身爬起,一手扳住她的肩,一手摸住她的奶,随后咬了一口嘴。

祥子娘红着脸搡他大白天的,也不知深浅。

满屯厚着脸皮说:祥子大了,睡觉又不安生,夜里不敢做事哩。

祥子娘拿开他的手,说:“老没正经的,不早点起来寻摸些活干,还寻思那没脸皮的事,也不思想着给祥子订门亲事,儿子连朝向都不如呀,还不是你窝囊。不怕满屯打,赌气走出屋。”

满屯狠狠地骂了一句:“X干的。却又思量起满库也真的是歹毒,肩膀打得现在还隐隐作痛。等身子板利整了,说不得是要理论的,你满库也成了胡子呀,胡乱打人,连好坏人也不分了么,家人外人也不分了么?还有老刘头,果真是匪性十足,一个刘家就能跟邵家沟全村人做对头呀。满屯越想越气,许多愤愤不平的仇怨在心底升腾,仇恨是在心里记下了。”

祥子往山上去,外面的空气蛮新鲜,天还雾沉着,太阳拿着羞涩,迟迟不肯出来,露水打湿了他的脚。

祥子背着粪筐,转到半山腰也没拾到牛粪。这东西虽脏,但在邵家沟稀罕见,要拾回家去留待冬天当柴烧的,就像木炭一样,不比草柴禾,入灶堂一燎便成了灰。晚上烧一灶膛牛粪,土炕整夜都热着的。

牛粪寻不到,祥子便想割些青草,回家给大青驴吃。天也是旱,今年的草在沟边河沿也都没有半尺高,低矮处抓不过把,大青驴是不喜欢吃的。这牲畜吃得馋了,晓得分辨草食的好坏。

祥子想转到后山,打些谷草回来,再采些磨菇。一洼草坑边,新生了一簇簇的蘑菇,白白的顶,高高的脚,像一群孩娃子,拥拥挤挤的。祥子知道这是“鸡腿蘑”,是杨柳木腐朽后再经水滋润生成的,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祥子撅起一根草杆,逐个串起来,思量着送给陈家的秀娟。秀娟是陈满堂的闺女,生得俊俏,比祥子小一岁。对于秀娟,祥子是放涎着许多爱恋的,但他只是羞涩着,不敢表示出来,只是把女人的模样在心底想了又想,掖了又掖,又怕给别人占了去,每晚便常常睡不着觉,将女人的眉眼腰身不住地描,就想着女人真的归了自己,再不能是别人的了。

打够了一捆草,太阳也早已冒出了顶。祥子将柴刀砍入草捆,便一肩背了粪筐,一肩扛了草往山下走。

路过陈家门口,祥子将脚站住,思想着怎样将蘑菇交给秀娟。陈家的大门关得紧,他试了试,几次把举起的手放下,思量着敲了门,陈家的人出来,自己又没了话说。总不能说是给秀娟送蘑菇吧?心底忍不住涌过一丝悲凉,有日头的天空该是放晴的,而有星、有雾的天空才是自己的,给自己喜欢的女人真的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竟是一串蘑菇。明明头顶有阳光照着,祥子心却阴沉起来,便打消了敲门的念头。

有全挑着木桶出来,见祥子肩扛手提,立在陈家大门口,思量着是找秀娟的,又看着不像。有全对秀娟也有许多想像,正心里不是个味,倒是祥子看到有全,给人窥出了心事,自觉有许多羞涩挂在脸上,便不自觉地脸热起来。

正没话说,邵二狗家的大黑不知从哪儿跑出来,迷上了街头的老母猪,把前腿搭在母猪的后腚上,第五条腿不住地唆动,伸着长长的舌头被母猪带着走。祥子骂过去:“这狗,也没个廉耻哩。”又觉得是在骂自己,登时脸红,人便飞也似地走了。

那一串蘑菇终于是挂在了祥子家的窗前,娘提过要吃的,祥子不肯,任太阳将它们越晒越小,干巴得没了一把。只是心里老是有什么事放不下,便每日不需爹喊,早早地到山上去,每天割草回来,总要带一串蘑菇,屋檐下整整攒了几十串,有风的日子,如一串串风铃,晃动得开心。祥子便把几十串蘑菇当成了女人的脸,每一张脸都笑得不同,立在窗前,天天望着他,却又天天枯萎。

这天早晨,灰蒙蒙的地平线上冒出一团黑影,早晨起来望见了的人们看得心惊肉颤。有人说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仙石,有人说好像是个人,却没有谁敢到跟前望。

寡妇翠花一连几晚睡不安生,自那日给邵二狗冲撞了后,心里就一直搁挤着。论村里的辈份,该管邵二狗叫叔的,邵二狗偏看小了自己的辈份,三十好几的人了,跟祥子同样叫她嫂子。翠花晓得邵二狗的心思,觉得邵二狗真的是狗,竟不分辈份的大小。

有才毕竟是没了,刚开始还死想一阵子,现在有才的影子日渐淡薄,心里倒不觉得咋样。每天屋内屋外繁杂的活计压在身上,连个帮手都没有,心里就不是个味。不是找不到,只是自己才二十几岁的年纪,找别人帮忙,怕落了闲话。叫人干活了咋?谁家还没有个缺人手的时候?翠花心念不平,心里又是一阵空落。白天出门,年轻的后生们偏爱跟她开玩笑,每每说起谁家的狗“遭秧子”,与母狗扯扯拉拉连在一起,怎么打也打不开,眼睛却盯着翠花看,又相互指着说某某人打种的家什又粗又长,将女人弄得哭哭啼啼,听得翠花耳热心跳,想起男人种种的好,禁不住拿眼睛瞟那些男人,看他们骚狗般的模样,见到他们裆前支起个鼓鼓的包,便觉得身下湿湿的,有某种躁动冲撞得心里不得安生,直像尿了裤子一般,便夹着腿,做出庄重的样子,带着满腹的心事回去。

天还是热,但再热也是到了秋了,初秋的早晨便有了热焰中的凉意。翠花记得,有才是在这一天埋的,人生在世,死者为大,毕竟恩爱过一场。从前埋有才大腿的土包上早长满了青草,要不是翠花还记得,再也看不出坟的样子。

翠花这天是起得早了,本打算叫着有全陪着上山,又觉得有些女人的体己话说不出口,就大了胆子自己来。到了坟上,翠花将供品拿出来,是4个小碟,一碟黄豆,一碟花生,一碟菜心,一碟杏干,还有一卷泛黄的纸,上面用纸印子打出铜钱的形状。翠花把纸点上,泪就下来了,嘴里念叨着:有才哥,翠花来看你哩,给你带吃食哩,都是你最爱吃的呀。一头叫着,心里更觉伤心,眼泪便如泉水般地随着伤心的话儿涌了出来。等翠花将纸烧完,邵二狗拾摸了过来,从没像这样严肃过。他叫了声:翠花。翠花见是邵二狗,就要给脸色,见邵二狗一脸的庄重,也就暂时忍着不发。

邵二狗往前凑了凑,说:早起见这坡上有个人影,猜着是你,走近了看,果然是你。大清早的,莫要一个人上山哩,别着了胡子。自己说完也觉不妥,想是给胡子吓破了胆,却不该在这个时候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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