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雪残又一次来到了红尘居住的院落,只是这一次她的脸色有些不好,不顾月缺的阻拦硬是闯进了红尘的卧室。
“什么事?”红尘听见外面的吵闹声,坐在床边打着呵欠问道。
“楼主,洛桑中毒了。”雪残仔细观察红尘的表情,却见她仍然是那副淡然的模样,甚至还带了些被人吵醒的烦躁,心中顿时五味陈杂,不知是何滋味。她昨日听了红尘的那些话,原本觉得红尘对那个叫洛桑的孩子有些不一般,所以今早才会匆匆忙忙的赶来,只是,现在红尘的反应,让她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
“中毒了送到花零那儿去不就得了?”红尘微微皱眉,还是起身穿了衣服,“钟向阳呢?”
“钟向阳也受了些伤,不过没什么大碍,主要是累的。”雪残说着又介绍了其他人的状况,“南宫宇今早也出来了,状况不大好,中了毒,刚冲出来就晕了过去。倒是周翊,一直都没有出来,我有些不放心,就亲自去看了看,在林子里发现他的时候,他还在睡觉,流着眼泪,似乎很痛苦,嘴角却带着笑容,也不知是陷入了什么幻境。我看他那模样似乎是自己不愿从幻境中走出来,想着他毕竟也算是难得的英雄,就擅自带了他出来。现在他们四人都在花零那儿。”
红尘正想把头发束起来,却怎么都弄不好。雪残见她那笨拙的模样,走过去帮她梳起来。
“楼主,你这双手,舞剑弄墨都不在话下,怎么就老是打理不好自己的头发?”雪残说这话的时候似乎叹息了一声。
出门见月缺守在门口,红尘说:“月缺,这里是我们自己的地方,你不用每夜都守在这儿。”
月缺没有回答,红尘见他模样就知道他没有听进去,也不多说,只吩咐说:“去厨房跟瑾姨说一声,今日早饭就在花零那儿吃,叫她多准备几份清淡点儿的。”
月缺点点头。
风花雪月四大护法的住所离红尘的院落很近,但是花零一般都呆在藏书阁旁边的炼药房。炼药房有地上地下两层,地下室是花零的工作间,地上就是接待伤病的,红尘楼的伤患都是花零治疗的。花零之所以这么热心的帮忙治疗伤患,最主要的目的还是试药。因而,几乎整个红尘楼对她既敬又畏。
红尘和雪残到的时候,花零刚熬了药来喂南宫宇,风息正帮着给钟向阳包扎伤口。
“楼主,你来了。”风息见到红尘,笑了笑,给绷带打个结,轻拍钟向阳的伤口,戏谑着说,“钟前辈,算你运气,没什么大碍,过几天就好了。”
钟向阳习惯性的皱了皱眉,却意外的觉得不怎么疼,苦涩的笑了笑,看向红尘说:“这位便是红尘楼主吧,久仰。”
红尘对他点了点头,说:“钟前辈不妨在这里多休养几日,待伤好之后再走不迟。”说着就去看其他几人的情况。
钟向阳本就理亏,闯了人家的地盘,人家给他治伤就该千恩万谢了,自然没想能得到什么礼遇,只是……“前辈不敢当,”钟向阳对红尘说,“只是此番得罪了楼主,实乃向阳一人之过,还望楼主勿要牵扯到武当。”
红尘正在看南宫宇的伤势,他是四人之中伤的最重的,中了毒,身上青青紫紫五颜六色的每一处好皮肤,脸上也是完全破相了,原本一好好的俊朗青年愣是给折腾得比扔在乱葬岗的死尸还要惨不忍睹。
花零给他喂药喂得艰难,见红尘眉头微皱,抬眼对她笑了笑,说:“楼主不必担忧,他这模样只是看着严重,实际上并无大碍。那花虫林的虫子都是我亲自养的,毒性肯定是有的,但是比起闽南密林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只要施救及时,定不会有事。不过,楼主,他一个南宫世家的小辈都敢欺到咱红尘楼来了,咱们真就这么放过他?要不要我动点手脚,让他脸上这伤永远都好不起来?”
“好主意,总该给他们一个教训,别以为楼主好心就来欺负咱们。”风息听了在一旁附和。
雪残见红尘不理他们,径自去看洛桑和周翊,瞪了他二人一眼,又过去给红尘解释说:“洛桑没什么大碍,中的毒比较轻微,已经吃过解药了,现在只是睡着了。至于周翊,倒是有些麻烦,解药吃过了,按说幻境应该解除了,人却没有醒来的迹象。”
红尘看过几人,正准备出去的时候,见钟向阳扔靠坐在床头盯着自己,淡淡的说:“放心,这次的事情,我不会追究,留你,不过是为着你的身体着想,若你真想走,也不会有人阻你。”
钟向阳听了她这话松了一口气,顿时就倒在床上睡着了。他这两日一直未休息,身心俱疲,早就累坏了,只因担忧给师门惹来祸患这才崩了一根神经让自己清醒着,此时安下心来,顿时就睡过去了。
红尘走到院落的杏花树下,看着粉红的花瓣随风飘落,脸上不知为何带了些哀伤。随她过来的雪残见了有些奇怪,不知她为何突然伤感。
“楼主,洛桑那孩子实在有趣得紧。你知道吗?他在乱石阵中绕了一日,半晌才意识到自己在兜圈子,你猜他做了什么?他原本想用轻功飞到石柱上从看看,结果那石柱实在太滑,他试了百多次才放弃。这样却还不算,他有拔出剑来,向着那石柱劈过去,像是泄愤似的。不过,最后那剑断了,石柱倒是分毫未动。他拿着断剑怔了半晌之后,就倒下睡着了。当时乱石阵那边的七十二星还笑他来着,不想这时有人发现他的脸色有些不对劲,似是中毒了。你知道他是中了什么毒吗?其实就是些野花野草,毒性虽杂,却都很轻微。想来他这两日肚子饿了,就那乱石林里的那些野花野草当干粮吃了。呵呵,楼主,你说……”
“雪残,”红尘转身,对雪残笑了笑,“我饿了,月缺也不知在搞什么,这么久好没来。”
“我去催催他。”雪残看到那个笑容,逃也似的走了,却是站在院门口转角处默默的流了泪。
多少年了,从遇到红尘到现在,有五年多了吧。一直以来,在她的心里,红尘就像是西域雪山上的一株雪莲,就像月夜下寂静无声的水流,就像是她手中那把冷硬泛着寒光的红尘剑。她从来都是淡然的,无论是微笑还是生气,都都让人觉得漫不经心。她的淡然让人有她似是着万里红尘之中的一缕幽魂,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死去,雪残从来不知道,她的哀伤也会那么令人心碎,似是江南雨季打在西子湖上的连绵细雨。她曾经想过,那么高高在上的人,到底什么事什么人才能走进她的心里,让那千年的不变的深潭泛起波澜?可是,如今,当看到红尘的脸上流露出不一样的感情之时,她害怕了。
“雪残,你……发生什么事了?”
雪残偷偷抹了眼泪,抬头见月缺提了食盒过来,笑了笑,说:“没事,里面味道太冲,有些过敏。”
月缺点点头,也不多问,却是站在那儿没动。他本是淡漠的性子,但是毕竟是出生入死这么多年的同伴,总还是不同的。只是,他本就不多话,此时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瑾姨今日怎么没来?她不是一向都必须亲自送来才安心的吗?”雪残问道。
“她有些不舒服。”月缺看着她勉强微笑的样子,想说些什么,动了动嘴唇却没发出声来。
雪残见他那副尴尬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快进去吧,楼主还等着呢。”
月缺点点头,正准备进去的时候,却又被雪残叫住。
“月缺,我问你一件事。”雪残抬头看向刚刚升起的朝阳,脸上的笑容有些凄然,“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楼主不再是楼主了,你会怎么做?”
她这话说的连自己都觉得有些矛盾,刚说出口,没等月缺回答就向他摆了摆手,说:“抱歉,我有些犯糊涂,你不用理我。”
月缺却是没走,站在原地看了她良久,说:“我会一直跟着她,直到我死。”
雪残愣住,随即笑了,灿若朝霞。
“谢谢你,月缺。”雪残跑过去夺过他手中的食盒,“楼主让你送个早饭,居然拖拖拉拉这么久,让楼主饿着了我可不饶你。”说着一边走一边提着食盒闻了闻,“不知道今儿瑾姨又做了什么好吃的,你不会偷吃了吧?”
月缺被她变脸的速度给弄蒙了,有些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在做梦。
“楼主,早饭就摆在院子里可以吗?那病房里味道实在太冲了。”雪残这么问着,却没等红尘回答就已经将早点一一摆在了柳树下的石桌上。
“早饭来了?”风息也不知是闻着香味出来的还是听见声音出来的,“瑾姨的手艺想必连宫里的御厨都比不上,看着就好吃。累了一早上了,待会儿一定要多吃点儿。”
“哟,你这是在告状吗?怪我一大早的把你当佣人驱使?”花零笑嘻嘻的站在门口看着风息,手中摆弄着刚刚给南宫宇针灸用的银针。
“哪里,这是我该做的。”风息咽了咽口水,讪笑着说。
红尘坐下来,喝着荷叶粥,看着几人嬉闹,眼角露出淡淡的笑容。
雪残笑着拿了一块鸡蛋糕塞进嘴里,说:“花零,你再不过来,我可就把你的鸡蛋糕吃光了。”原来,一直以来,都是自己一个人在自寻烦恼。当年,若不是楼主,我们几人早就无声无息的消失在这世上了。不是早就决定了吗?此生,只要能跟随在她身边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