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残?”
“嗯?”雪残睁眼,抬头就见红尘正转头看自己呢,“楼主什么事?”
“想什么呢?笑那么开心。”红尘戏谑道。原本还有些担心雪残的几人,也都放下心来。
雪残笑道:“想起七年前在金陵城初次见到楼主的时候,那时楼主你可骗我跑了不少路呢。”
红尘想起当年的事,也笑,“我哪里就骗你了?”
花零“噗嗤”一声也乐了,“楼主你骗人的时候还少吗?”
红尘特无辜的睁着大眼睛:“有吗?”回头看向泽漆。
泽漆立马摇头,“红红是老实孩子,从来不骗人的。”
红尘点头,“是吧。”
“嗯,是的。”泽漆点头,“红红不骗人的,就是太容易相信人了,太容易把某个人说的话当真。”所以,把别人说给她的谎言当作真实说给别人听——这也不是骗人。
红尘皱眉:“我又不笨。”
花零和雪残忍笑。
红尘说:“七年前的冬天,金陵城可下了好大的雪呢,南方很少下那么大的雪的。”
花零点头,看向雪残说:“是啊。楼主刚领回你那会儿,雪残整天都不说话,一张脸跟冰块似的,也不搭理人,问你名字也不说。那天晚上下雪的时候,你却突然跳着跑出去看雪,又笑又跳的,不知道有多开心呢。当时楼主就给你取名叫雪残,还送了你一把落雪剑。”
是呢。雪残低头看手中的落雪剑——从握住这把剑的时候开始,她的人生就不一样了。或许,应该是从遇到她的时候开始的吧。
她还记得,当初还是欧名雪的她站在金陵城的街头,身边流人如织,或许偶尔会有人撞到她,会有人奇怪她为什么站在那儿,但是,没有人会在意她。
只除了她。
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那个一身红衣的女子提着一盏莲花灯,也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站到她面前,好奇的看她,问道:“你站在这里好久了,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吗?”
欧名雪眨了眨眼,看着这个比她还小的小女孩,微微点头,“是啊。”
红衣女孩说:“你家在哪里?”
在哪里呢?欧名雪没有说话,摇头,泪水就这么流了出来。从名剑山庄到金陵,她被奸商骗光身上的钱财的时候没哭,被人贩子骗到青楼的时候没哭,被一群山贼围攻的时候没哭,下雨的时候淋成落汤鸡生病了没哭,肚子饿了好不容易抓到一条鱼却不知道怎么生火的时候没哭,过河的时候马儿跑了剑弄丢了的时候没哭……可是,现在,她却哭了,毫无形象蹲在地上哭了。
欧名雪抬头的时候,见女孩还没走,正睁着大眼睛看她。女孩笑着把手里的莲花灯递给她,说:“莲花灯是祈愿的神灯哦,对着它许一个愿望,然后提着它从河这座桥走到那座桥,然后从对岸走回来,愿望就可以实现了。”女孩一边说一边指着不远处那条灯火璀璨的秦淮河。
很幼稚的谎言。可是,欧名雪真的接过那盏莲花灯,许了一个愿望,然后绕着那条河走了一圈。
“莲花灯给我。”欧名雪回来的时候,女孩取过她手中的灯,弄断了连接竹竿的那根线,然后跑到河边,将灯放入水中,看它漂远,回头对她粲然一笑:“我放了你的灯,所以,我帮你实现愿望。”
她的愿望实现了吗?雪残看着眼前那张笑容依旧的脸,笑了——那年冬天,金陵城的雪真的很大很大呢,跟名剑山庄的冬天一样。
这个比她还要小的女子,每次总会认认真真的说些不着边际的奇奇怪怪的话,明知道她是骗人的,却总是忍不住去相信。雪残想,或许,她并没有骗人。
“前面就是金陵城了。”红尘探头看下去,“泽漆,把小朱停到笑尘谷吧。”
泽漆听了却是皱眉,“不行,太远了。”
红尘眨眼看他,“哪里远了?还不到十里路。总不能飞到金陵城去。”
泽漆挑眉,“有什么不可以的?我在城东买了一栋大宅子,院子很大,小朱停在那里正好。”
“你什么时候在金陵买宅子了?”红尘惊讶。
泽漆不咸不淡的说,“之前听说你七年前来过金陵不去笑尘谷却在城里租了宅院的时候,我就想啊,这金陵城的宅子到底哪里比笑尘谷好呢?然后就买了。还别说,住着是挺舒服的。”
红尘不说话了。
“泽漆先生,小朱进城会引起骚乱的吧。”花零立马插嘴问道。
“放心,我常去的,金陵城的百姓见多识广,早就见怪不怪了。”泽漆也不是真的生气,对红尘笑笑,“从高处看金陵城可别有一番风味,呆会儿好好瞧瞧。”
红尘扭脸看向窗外,说道,“七年前发生了太多事,我一直都不愿意想起。我知道你们一直很想知道那次武林大会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很想知道叶虚时和静海两位前辈是怎么死的——不过,七年前我发过誓,决不说出那件事,所以,我很抱歉。”
“楼主!”花零和雪残有些不忍,出声打断她。
“红红,”泽漆将小朱设定到自动飞行模式,绕着金陵城转圈,看着前方虚无的空气说道,“我想知道的并不是那些,什么叶虚时,什么静海,他们跟我有什么关系?少林武当又怎样?他们若真敢对你不利,我就是拼了下半辈子回云中岛去也要灭了他们……”
红尘皱眉瞪他,泽漆转头揉她的眉头,“我真正在意的是,发生了那么多事,在你难过的时候,为什么第一个想到的人不是我?为什么第一个想要回去的地方不是笑尘谷?为什么那个时候陪在你身边的人不是我?”
泽漆并不是在怪红尘,他真正责怪的其实是他自己。看出这一点的红尘,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什么,但是,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泽漆先生。”坐在后面的花零把两人的神情看在眼里,原本不想打扰两人的,却还是被红尘的不坦率给弄得有些着急,不由出口替她说道,“当年楼主之所以去昆仑山,是因为昆仑山常年积雪,是世上最纯净的地方。下昆仑山之后,楼主去蜀中,是想去九寨沟,因为那里有世上最清澈的水。楼主说过,昆仑山的雪、九寨沟的水,能洗净世间一切罪孽。”
泽漆看着花零呆愣了几秒,问道,“真的?”
花零点头,雪残也跟着点头附和。
泽漆转头看红尘,红尘别过脸不看他,耳朵红得滴血,却没有否认。
泽漆笑了,拉起眼前的一个操作杆,大叫一声:“起飞啰!”小朱一个急速的俯冲,然后又猛地一扬头,冲入云层之中——
泽漆一直以为,只有那个人的话,她才会当真。只有她师父的话,她才会毫不犹豫的相信。只有青空的话,她才会奉若神谕。
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他说的那些玩笑,她也会当真。
泽漆一直都知道青空在她心中的地位,虽然知道很可笑,但是他真的很嫉妒那个人。
当机关鸟在天空盘旋的时候,金陵城中很多人都看见了,但是,帝京的百姓毕竟是见过世面的,并没有造成多大混乱,只有几人指点一下讨论那鸟儿是真的还是假的就各自忙自己的事去了。然而,总有几个人是例外的。
“你在看什么?”一身玄色常服的申青铭刚刚见过父亲之后,匆匆赶到这无涯院,就见那青色的身影坐在水池边的六角亭之上,仰头看天,嘴角带着几分笑意,手边还放着一本书。申青铭抬头看了看,却什么都没看见。
六角亭上的人,是风息。之前在武当山的时候,听到申青铭的名字,他就感觉有些糟糕。没想到,百般躲避,却还是遇上了。
风息飞身飘下,在亭阁中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说道:“鸟儿。”
“鸟儿?”申青铭皱眉想了会儿,“红尘楼主来了?”他记得武当金顶上的那只赤色大鸟。或许,如今,也只有那个女子才会让他露出如此温暖的笑容吧。
“你喜欢她?”申青铭抢过他手中的茶杯,几乎是仇恨般的盯着他,“所以,当初才会一走了之?”
风息皱眉,声音有些冷,“申青铭,念在我们曾经是朋友,这次我不跟你计较。下次,若你言语对楼主还是这么不尊重,我可不会跟你客气。就算我曾经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申家的事,那也与楼主无关。”
申青铭愣了愣。这些天,无论他说什么,无论他如何羞辱他,激怒他,他都无动于衷,从来都好脾气的笑着,温和的模样一如当年。
“你敢说,她在你心中的地位不是特殊的?”申青铭问道。
一阵风过,水池边新绿的柳叶飘飞,卷起一阵风雨。
风雨停歇,一身湿衣的申青铭看着那个已经走远的青色身影,皱眉。他听见了,那句随着风雨而至的话——
“你不会懂的。”
因为在遇到她之前,他也不曾懂得。风息看着远方天际那只渐渐落下的赤色大鸟,嘴角微笑——初次见面的时候,他为什么就跟那个女孩走了呢?明明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为什么他就信了她?
——
“两个馒头,谢谢。”十两银子递到他面前。
“找不开。”他无奈眨眼。
女孩看了看周围——太早了,这个边远的悠闲的小镇还没有睡醒,街上就只有这一家早点摊子开张了。
“我赊账给你。”女孩说。
他有些纳闷——不是卖东西的才赊账给顾客的么?
“银子放你这里,以后再来拿剩下的馒头。”女孩笑,似乎为自己想到个好点子而高兴。
“真小气。”他嘀咕——一般人这时候不是会说不用找了吗?
“你是乞丐吗?”女孩问他。
“当然不是!”他断然说道,然后明白了她的意思。
“告诉你哦,若是一个人欠了你的钱,那你以后肯定会再遇见他的。”女孩拿着两个热馒头笑眯眯的暖手,“下次再见啦,馒头哥哥。”
他看着那女孩走远,晨风中翻飞的衣摆,如同那刚刚露出地平线的朝阳一般,火红火红的。
——
欠你的银子,我到现在都没还清呢。所以,我知道,你一定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