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均?”瑾姨出声叫道。
“夫人?!”领头的那人,可不就是当初陪着南宫宇一起去杭州找瑾姨的南宫均么?他是南宫越捡回来的孤儿,从小跟南宫宇一起长大,虽然比南宫宇小几岁,却一直把南宫宇当弟弟来照顾。南宫均见是瑾姨来了,赶紧让人收了剑,然后扑通一声就跪在了瑾姨面前。他这一跪,跟来的几个人也都跪了下来。
瑾姨吓了一跳,连退两步,有些不知所措。
南宫均却是管不了那么多,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抬眼看向瑾姨,说道:“夫人,您终于回来了,求您救救老爷和少爷吧!求您了,现在只有您能救他们了。”
“你先起来。”瑾姨有些无措的看向红尘。
“都起来吧。”红尘走到瑾姨身前,说道,“我们就是来救人的,带我们过去吧。”
“红尘楼主?”南宫均虽然没有见过红尘,不过,江湖中穿一身红衣的女子可不多,自然能猜到。跟所有第一次见到红尘的人一样,他也吃惊到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花零在身后笑了笑,道:“小均,再不快点,你们老爷可就没救了。”
南宫均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道谢,起身请红尘几人往内院走。
“花零,把泽漆的琴带上。”红尘叮嘱道,又回头看了看泽漆,拽了拽他的衣袖,小声问道:“没问题吧?”
泽漆对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说:“放心吧。”
红尘愣了愣,随即点头,“那就好。”转过头的时候,眼中的疑惑一闪而过。
南宫家的院落很大,却没什么人,花草也很久没人打理了。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只是那些疯长的花草在这时看来却只有萧瑟。
南宫越的院落在北方,泽漆一进门就闻到一股药味,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这乱七八糟的是什么味儿?”花零也忍不住皱眉,“那个郎中开的药方?”
“前两天从岭南那边来的一个游方郎中,说是土方子。”南宫均一边说着一边领着几人进屋,往几人身上扫了一眼,最终视线落在红尘身上,问道,“请问哪位是郎中?”
“他。”红尘指了指泽漆,而这时泽漆已经往内室走了过去,花零和瑾姨也跟了进去。
“放心吧,他是最好的大夫。”红尘说着找了位置坐下来。
“抱歉,招待不周,还请红尘楼主见谅。”南宫均说着眼睛总算从内室移了开来,“老爷几年前就逐渐遣散了族人,少爷病倒了之后连下人也都打发走了。留下的都是不肯走的,也就这么几个人了。”
“不用客气。”红尘摇头,又问道,“南宫宇在哪里?能过来吗?”
“少爷七日前就倒下了,前些日子还好些,今日一早就失去意识了。”南宫均说着眼睛不自觉的就红了。
“能让人把他搬过来吗?两个人一起治疗快一些。”红尘说道。
“我这就让人抬少爷过来,就在对面屋子里,少爷病倒之后就搬到老爷院子里来了。”南宫均立马出去叫人。
没一会儿,瑾姨出来了,眼睛红红的,明显是哭过的。
“楼主。”瑾姨一见着红尘就跪,幸而红尘扶了一把,没让她跪下去,反倒扶着她在她刚刚坐的那个位置坐下。
“瑾姨,有什么事只管说。红尘楼又不是外人,你要再这样我可就真生气了。”红尘伸手帮她擦擦眼泪。
“楼主……我……”瑾姨声音哽咽,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掉,抓着红尘的手,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红尘叹了一口气,上前抱住她,轻轻抚摸她的后背,说道:“想留下的话,就留下吧。”
“对不起……对不起……”瑾姨终于哭出声来。
“说什么傻话?”红尘看着她笑了,“别哭了。回家了,该高高兴兴的才是。”
众人忙碌的时候,红尘却一个人出了房间,站在院子里的那棵月瑾花前,仰头看着屋顶渐渐倾斜的日光。
琴音响起来了——熟悉的琴音。
她记得,八年前刚遇到他的时候,他就背着一个巨大的琴盒,当时她还以为那里面是一把剑。后来,在笑尘谷养伤,卧床不起的那段日子,除了吃药的时间,她很少见到他,却经常能听见屋外传来的琴声,澄澈如青空,轻灵如清泉。当时,她就想,能弹出这种琴音的人,一定是个温润如玉的人。可是,她第一次走出房间,找到在竹林间弹琴的他时,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
青翠的竹枝上停了很多鸟儿,还有几只就停在他身边,它们都安安静静的侧耳倾听,似是朝圣一般。
琴音引得百鸟来朝的传说,红尘听过,但是还是头一次见到。然而,这并不是让她最吃惊的。真正让她吃惊的是——
蝴蝶。
成群的蝴蝶。
她从来都不知道,蝴蝶也能听懂音乐。后来,她问他的时候,他笑着对她说:“蝴蝶自然是闻着花香而来的。”
的确,他的琴音里,能闻到花的香味。
她一直都喜欢他的琴声。
可是,这一次,他的琴声才响起,她就皱了皱眉,然后转身进门。
“泽漆。”她拉住了他弹琴的那双手,皱着眉头看他。
——她打断了他的琴声。
泽漆有些莫名的看她,却听见她问道:“你怎么了?”
怎么了?泽漆有些茫然的看她,抬眼的时候,才发现众人都有些奇怪的看着自己。
“怎么了?”泽漆不解的反问道,下意识的低头看自己的手。
“泽漆,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的琴音都乱了?”红尘握着他的手没有放开,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琴音乱了?是的,他忘了,琴音就是心声,更何况灵音。
泽漆看得出她眼中的关心和着急,心中的苦涩却是说不出来,笑了笑,抽出双手,站起来说:“抱歉,有些不在状态,我出去透口气。”
花零看着泽漆有些慌乱的背影,再看红尘,忍不住说道:“楼主,担心就去看看。”
红尘皱眉,却还是追了过去。
泽漆站在红尘刚刚站立的位置,用同样的姿态看着下移的余晖。每次他看到红尘这么抬头发呆的时候,都会笑话她,却不知道,在不知不觉中,他也养成了跟她一样的习惯。
“泽漆。”
“对不起。”泽漆知道来人是红尘,却没有转身,“放心,我会治好他们的。”
“为什么道歉?”红尘走到他身边,仰头看他的侧脸,问道,“你让我放心什么?”
——“对不起”“放心”,这些话是泽漆会对她说出来的话吗?每次,她质疑他的能力的时候,他有哪次不是骄傲的驳回来的?即使是在她嘲笑他的方向感的时候,他也会义正言辞的找各种理由。
泽漆低头看她,见到她那副认真的模样,笑了:“你不是一直都挺笨的吗?”笨到他不说出来,就不知道他喜欢她。笨到他不说出来,就不知道他所有的喜怒哀乐,都是因为她。
红尘皱眉。
泽漆却抱住了她,在她耳边轻轻叹了一口气,说:“让我抱一会儿就好。”
——泽漆说得一会儿有些长。
“泽漆。”红尘动了动,泽漆却仍旧没有放开她,只轻轻“嗯”了一声。
“你知道吗?”红尘也不动了,有些闷声闷气的说道,“瑾姨最喜欢的花,就是月瑾花。在红尘楼,她在自己的院子里种了很多。”
“嗯。”
“他们一直都爱着彼此的。”
“嗯。”
“泽漆。”红尘艰难的仰头看他,“你说,如果当初南宫越没有赶瑾姨走,而是把一切都告诉她,他们之间会怎样呢?”
泽漆没有回答,看向红尘的眼睛,似乎是想从中寻找答案。他看到了那双澄澈的眼睛中自己的倒影——那双眼睛中没有任何杂质。以前,他不懂,为什么在经历了那么多悲伤之后,她的眼睛仍旧能清澈如初。后来,他觉得他有些懂了——她心中的那个世界,从来都那么简单,简单到让人觉得一眼就能看透。只有他知道,那个最简单的世界,也是最脆弱的世界,更是最美好的世界。
她的安静,总让人觉得她是个忧伤的孩子。可是,她心中的那个世界,却总是充满希望的,温暖得让人不忍打碎。
最初的时候,他想要保护的,就是她心中的那个世界吧。
第一次,在泽漆这么盯着红尘的眼睛看的时候,红尘没有别过视线。她看着他的眼睛,轻轻的说道:“至少,他们不会错过这么多年,对不对?”
泽漆听了这话,眨了眨眼,笑了。
“红红,”泽漆放开红尘,一边往屋内走去,一边回头对红尘笑,“那样的话,就没人给你做香草糕了!”
红尘皱眉。
泽漆大笑。
治好了南宫越和南宫宇,泽漆也累了,还没等两人醒来就径自让人找了个房间睡下了。红尘和花零也早早的回房休息,留瑾姨跟他们父子两人好好叙叙旧——想必他们一定有很多话想说,外人还是不要打扰的好。
在南宫世家休息了一夜,第二日一早,红尘留下一句“红尘再会”就带着泽漆和花零离开了,都没有跟瑾姨告别——她不想瑾姨为难。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毕竟,之前南宫世家对红尘楼做的事都不算太光彩。
当初救下瑾姨,完全是无心之举,但是,也是自那次之后,她捡回红尘楼的人就越来越多了,而那个原本让她觉得陌生觉得沉重的红尘楼,也因此而变得温暖。她从来都没把红尘楼当做江湖门派,那里,不过是一个家,是一群无家可归的人相互依偎着取暖的地方。所以,若是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归宿,还有什么理由留在那里呢?
离开,并不是背叛。
“红尘再会”,改自断红尘中的一招剑法——红尘离歌。红尘练这一招的时候,只有七岁。她很喜欢这招剑法的潇洒,却不喜欢它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落寞与忧伤。她改了剑招,没了落寞与忧伤,多了悠然与希望。她的师父看了之后只说了四个字:“红尘再会。”
这就是她七岁的时候所理解的离歌——聚散离合都是缘,离歌离歌,若是有了那一分再聚首的希望,或许就不再是悲伤的歌了。相聚了终会离别,可谁说离别之后就不能再聚了呢?江湖不小,却也没那么大,等到红尘再会的那一天,愿你我还能真心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