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蜀地往东北方向走，有一个小镇，不大，却坐落在三郡交汇之地。因着地理优势，倒是十分的热闹。小镇北门的一个岔路口，有一茶撩，只一间小木屋，外面设有遮雨不挡风的大棚子，摆了几张桌椅。虽然简陋，往来的商客却是不少。不过，现下天时尚早，倒是难得清静，就只有两个客人而已。说起来，茶撩婆婆今早来开张的时候，在门口见着这两人的时候还被吓了一跳。后来发现他们似乎在外面站了一宿，就招呼他们进小木屋坐坐，喝点热汤暖暖身子——春寒还未过呢，可别着凉了。
小木屋分两间，一间是招待客人的大堂，不过很小，只四张桌子。旁边就是厨房了。两间房只用木板隔开了，留了一个通道。而两边又都有出去的门。
“诶，阁主，还没想好呢？”黑衣女子喝完汤，感觉暖融融的，趴在桌子上懒洋洋的打呵欠，“要不我先睡一觉？实在拿不定注意就抛铜板决定好了。”
茶撩里的两人正是无言和小七。
前日两人下了双星阁，一路向北，走到这个岔路口。左边那条，是去雁门关的方向；中间那条，是通往武当山的；右边那条，是去往苏州的方向。
明天就是武林大会的日子了。无言已经拿到了青空剑，按照计划，问君阁的人早就应该已经从周翊那里拿到了望青空的剑谱，给他送了过来。然后，他要去武当山，夺得武林盟主之位，挑拨江湖人与朝廷的关系。最后，他就可以跟雁门关那边一起，里应外合，将这大昭王朝搅得翻天覆地。
可是，不知出了什么差错，望青空的剑谱没有送来。他知道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周翊，曾经武林盟的副盟主，绝对不会是泛泛之辈，可是，他知道那个人的手段。周翊虽然厉害，却是武林盟里面难得的君子——君子对上小人，总会吃亏的。
会是因为她吗？用了那么多方法来牵制她，却还是低估了她的能力吗？或者说，他以为的牵制，其实她根本就不在乎？
或许他应该感谢她，因为她打乱了原本的计划，他就能有足够充足的理由来让自己的心稍微犹豫一下，不再被自己推着往前，一如既往。
到底去哪里呢？去雁门关陪在那人身边吧。可是，就这样去见她的话，她肯定会生气。
走到这里之后，无言就止步了。他一直以为他已经下定决心了，可是，到最后，他还是在犹豫。有时候，还会想起小七之前跟他讲过的话——“阁主，要不然我带你逃走得了。”
说实话，那很有诱惑力。
可是，他不能那么做。他没那么软弱，也不能那么不负责任。
“店家，有早点吗？”
突然从门外传来的声音打断了无言的胡思乱想，那带着点笑意的语调，发自内心的愉悦很有感染力，就像刚刚升起的朝阳，和煦而温暖，照进人的心底，似乎能扫尽那里的阴霾。
无言不禁有些好奇，转头一看，就见一个蓝衣男子掀开了门帘，然后他愣住了——
眉眼弯弯，嘴角微翘，蓝衣人笑容清浅，却深达眼底。温柔的神色给原本有些惊艳的容颜添了几分柔和的气质，少了几分冷俊，却多了几分暖意。无言从来不知道，一个男子也能让人觉得如此惊艳——这么说有些不礼貌，可是，他找不出其他的词。更加难得的是，这人长得清秀俊美透着一股子书生般的儒雅气质，举手投足之间却又洒脱不羁如江湖浪客，让人生出一种亲近感。
然而，这并不是让无言惊讶的原因。
蓝衣人进门之后，并没有直接走进来，而是将门帘拨到一边，站到一旁，让身后的人进来——
那人红衣依旧如血色残阳，眼神依旧清浅如潺潺溪水，然而，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无言说不出哪里不一样，但是，那个人，看起来不再那么遥远，不再那么朦胧。是的，他一直觉得自己不曾看清过这个女子，因为她太遥远，就好像站在镜子的外面看镜子里面一样——无言从不愿意承认，她看着世界的眼神，悲悯却让人恼火，就像是高高在上的神祇。
“无言公子？”红衣女子看到无言，扫了一眼他手边的青空剑，眼中的讶异一闪而过，淡笑的模样似乎早已看透了一切。
来人，正是前往双星阁的红尘和泽漆。他们昨夜原本想乘着夜色赶路，可是，红尘小睡一觉之后，发现泽漆走错了方向。小朱的速度很快，两人偏得有些远，红尘也破费了一番功夫才辨认出方向。最后回到正途的时候，天都快亮了。然后，泽漆说肚子饿了，两人就下来找早点吃了。没想到，刚巧不巧，在这里遇上了无言。
“认识？”泽漆对红尘挑眉。
红尘点头，“问君阁阁主，无言。”
“哦~就是他呀~”泽漆嘴角微挑，语带嘲讽，转头看无言时脸上顿时就冷了几分，“红红心软，念旧情，不跟你计较。不过，你也不能太得寸进尺不是？对一个女孩子使手段，败坏她的名声，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红尘原本想拉住泽漆，不过想了想还是收回了伸出的手——她也很想知道，为什么问君阁会盯上红尘楼呢？若是为了青空剑，也实在没有必要诋毁红尘楼的声誉。
无言却是有些困惑了——念旧情？他确信自己没有听错。可是，他跟红尘之间，哪来的旧情可言？还是说，是因为牙？
“是哦，阁主，我也很想知道。”小七突然恍然大悟似的凑过来拍无言的肩，“之前听阁主说这次的计划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想来，的确挺奇怪的啊。我们不是要挑拨江湖跟朝廷的关系，挑起大昭朝的内乱吗？这流言一起，到时候江湖中人都冲着红尘楼去了。那些四肢发达精力过剩的家伙最喜欢惩恶扬善什么的了。有了共同的目标，他们可反倒就拧成一股绳了。到时候武林不仅乱不了，说不定还更加团结友爱了呢。”
无言看了小七一眼，很是无语——私下里放肆些也就罢了，在人前也这么和外人站在一起跟自己对着干，还有把他当阁主吗？
可是，小七的眼神很是无辜，睁得大大的偏头看着他，好像真的很困扰。
“有红尘楼在，江湖怎么乱得了？”无言说道，“七年前那种局面红尘楼主都能解，现下的局面又有什么？问君阁，总不能两次都栽在同一个人手里。”
“哦，原来是替牙报仇啊。”小七笑嘻嘻的继续喝汤——有些凉了。
无言喝茶——他知道，小七是绝对不会相信这个理由的。虽然，当他说出这个计划的时候，那个人也曾笑着对他说：“想给牙报仇吗？没想到你还挺念旧情的，果然是李家的血脉。不过，你要记住你的身份。牙，只是一个奴才而已。”明明是自己最亲的人，却没有一个护卫、一个杀手了解自己吗？无言笑了笑，有些自嘲——即使这样，心中却还是有一分期待吗？
“你——”见两人无所谓的姿态，泽漆却是生气了，刚想冲上去揍人，就被红尘拉住了。泽漆回头瞪她，“你就这么惯着他？”
红尘别过他的视线，也不说话，拉着他的手却是没有放松。
“呀！”
一声惊叹传来，四人下意识的往厨房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那个婆婆端着两盘馒头出来，也不知是看到了什么，惊得手一松，那盘子就落了下来……
不过，就在众人眼睁睁的等着那盘子落下的时候，一道红影一闪——
眨眼的功夫，众人就看到红尘一手托着一个盘子站在婆婆身边，淡笑着说：“婆婆，没事吧？”
婆婆定睛看了看红尘，然后激动的拉她的胳膊，“丫头，真的是你啊，老婆婆还以为做梦了呢。”
“婆婆，您还是跟七年前一样健朗。”红尘放了一盘馒头在无言他们桌子上，端着另一盘拉着泽漆坐在旁边的一张桌子上。
“老了，不中用了。”红尘刚准备拉她一起坐，婆婆却像是想起什么了，一拍手，说，“是了，婆婆记得你最爱吃香草糕的。这时节的香草最嫩了，我去给你做，你来尝尝看味道对不对，等着啊。”
“诶——”红尘刚想拉住她，却见她已经笑呵呵的转身进厨房去了。
泽漆戳红尘的胳膊，“又认识？”
“嗯。”红尘点头，“六七年前的事了，没想到婆婆还记得我。”
“怎么回事？从来没听你说起过。”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现在说给你听？”红尘的心情似乎不错，问他道，“你还记得杭州城北门外那条官道上的茶馆么？”
“去往苏州的那条？”泽漆还记得那家小茶馆——那条几十公里的路上就那么一家小茶馆，店老板是个人到中年的大叔，以前他去红尘楼的时候在那里喝过茶。
“嗯，”红尘点头，“大叔姓沈，其实是悦来客栈的老板，也是婆婆的儿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