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缺坐在角落里,不显眼的位置,吃完之后就径自站起来往林子那边走去。慕容柔见状,手中的鸡腿也顾不上吃了,眼睛只追着他。最后见他消失在林子里,终是追了上去。
月缺并未走远,不过他站在高高的树枝上,慕容柔一时找不到他,有些着急,“朗哥哥,你在哪里?你出来见见柔儿好吗?”
“我说过,你认错人了。”月缺并没有下来,从高处传下来的声音冷淡疏离。
“不会的,我知道你就是朗哥哥。”慕容柔抬头,却看不见几乎融入树荫之中的月缺,“朗哥哥,麟哥哥死了,宝姐姐也死了,还有叔叔们,也都死了。熙哥哥偷偷放了我跟德姨娘出来,让我们逃到中原。朗哥哥,现在,柔儿只有你这一个哥哥了,你不要不理柔儿……”慕容柔说着说着就有了啜泣声,最后索性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被慕容柔的话所触动,月缺终于下来了。慕容柔惊喜的抬头,却听见他问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是德姨娘,她跟我说你一定会从这里经过,让我来这里等你。”慕容柔见他有些冰冷的表情,止住了哭声,“我在这里等了两天,终于等到你了。”
“她在哪里?”月缺问道,见她疑惑的模样又补充道,“德姨娘。”
“昭关山庄,我们一直住在那里。”慕容柔说着又补充说,“那里的人对我们很好,听说我要来这里找人,还特地送我过来。不过,他们今天看到你来了,就走了,让我自己出来找你。”
月缺低头盯着慕容柔看了一会儿,脸上面无表情,却是不说话。
“朗哥哥,你跟我回去好不好?德姨娘和我都很想念你。”慕容柔说着想上前去拉月缺的衣袖,却被月缺躲开了。
“我说过,你认错人了。”月缺后退一步,转身离开。
“朗哥哥!你不想知道熙哥哥是怎么死的吗?”慕容柔对着他的背影大喊道。
月缺停下了脚步,回过身来看她。
“我不知道……是德姨娘……她说,如果你不愿意跟我回去见她,就跟你说那句话。”慕容柔被月缺有些凌厉的眼神所慑,低了头不敢看他。
良久的沉默,月缺似乎在思索该如何选择,最后还是转身准备离开。
“月缺。”红尘不知何时出现,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看着他淡淡一笑,“三天,我在前面的铜陵城等你三天。三天过后,你若未赶回来……”
红尘身后,雪残已经将月缺的马牵了过来。
“谢楼主。”月缺抱了慕容柔,上马,绝尘而去。
雪残看着他的背影,说:“楼主,他一定会回来的。”
一夜奔袭,终于在日出之时抵达昭关山庄。月缺摇醒早就在他怀里睡着的慕容柔,下马之后发现已有山庄中人出来迎接。
昭关山庄建于二十多年前,在武林中一直默默无闻。它的存在并不显眼,甚至于很多武林中人根本就不知道它的存在。但是,作为武林新势力,能够在风云诡谲的江湖之中存活至今,这本身就足以引起一些人的注意。
来人直接将月缺引至后院的一栋阁楼,一言不发的就走了。慕容柔对这里倒是颇为熟悉,待那人走后就笑着冲向了阁楼,“德姨娘,我把朗哥哥带回来了!”
想来这里就是德姨娘的住处了,月缺踏入阁楼后,见一女子正坐在案前,桌子上摆了些馒头和小菜,慕容柔正坐在一旁高兴的吃着。那女子看起来四五十岁的模样,梳着流云髻,翠绿的宫装已经有些发旧,却十分的整洁。这间阁楼一如这女子一般,虽然简陋,却整洁,甚至还透着些雅致。当年燕国王族的德娘娘,大皇子慕容熙的生母,王宫中唯一懂得中原文化的女子。
“二皇子,请坐。”德姨娘起身行了礼,请月缺入座。
“我不是什么二皇子。”月缺淡淡的说,却还是在女子对面坐了下来。
德姨娘并未生气,淡淡的笑着,“发生了那种事,也难怪二皇子会说出这种话。不过,虽然二皇子不承认,臣妾却是不能对二皇子不敬。”
“慕容王室早已灭亡。”月缺说,“你,也不再是当年的德娘娘。”
德姨娘身体颤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平静,“二皇子还活着,慕容王室又怎么会灭亡?”
“我不是来听你说这些废话的。”月缺的眼神逐渐冰冷。
“我知道,放心,我会告诉你的。关于大皇子的一切,我相信,等你知道真相,一定会收回刚才的话。”德姨娘说着喝了一口水,开始讲述那被埋葬在时光里的故事。
十五年前,大昭王朝还是大韵王朝,北方的燕国还是姓慕容,而中原西方的夏国还没有灭亡之时,燕国安插在大韵皇宫的探子传来消息说当今皇帝病危,上将军赵琰欲取而代之,宫中内乱随时都会发生。于是,燕王命大皇子慕容熙、二皇子慕容朗陈兵边境,联合西夏共同攻打中原。
当时的大韵王朝虽比燕国、夏国强大,但是大多数兵权都掌控在上将军赵琰手中。而且,燕国以善战闻名,若非赵琰为帅,其他人皆不足为惧。而赵琰若要参与夺位之争,必定无法顾及边境之动。
刚开始的时候,计划很成功。燕国和夏国同时进攻,大韵两面受敌,上将军赵琰却驻守京城,没有出兵的迹象。仅三天,慕容熙和慕容朗分别率领燕国军队就攻入平城、广宁,一个月后就拿下幽州、雁门,并会师与范阳,准备合力攻打定州。在此之前,慕容熙和慕容朗在出征之时即约定,在会师之前,谁攻下的城池最多,谁就是主帅。慕容熙赢了,会师之时笑声爽朗。慕容朗虽有些遗憾,却也诚心恭贺。
这一代的燕王,或许在很多方面都比不过大韵的钊帝,或者西夏王,然而,在继承人这方面却绝对是完胜那两位。燕王有三子,大皇子慕容熙和二皇子慕容朗,均是少年英雄,能征善战,其才能更甚其父几分。而三皇子慕容麟虽还年幼,却已经表现出与众不同的才华,据说被称之为神童。而更令人羡慕的是,三位皇子虽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感情却是极好。
那日会师之后,慕容熙得了帅位,慕容朗却是乐得清闲,带领着自己的亲兵在范阳附近游山玩水,不亦乐乎。可是,在一个月后,慕容熙仍旧没有下达进军的命令,慕容朗有些坐不住了。
这日,慕容朗在外面喝了酒,正郁郁不乐,回军营之后就直冲中军主帅营帐,也不管里面是否在议事,劈头就问慕容熙:“皇兄,为何迟迟不肯进军?”
当时的慕容熙正对着地图和一叠叠军报发愁,周围坐着的几位将领也是一脸愁容。慕容朗此时一身醉意的冲进来质问主帅,的确是颇为无礼,甚至是触犯了军令。然而,当慕容熙对着慕容朗大发雷霆之时,众位将领仍旧感觉不可思议。
“慕容朗,军营不可饮酒,你是不知道还是忘记了?”慕容熙坐在主帅之位上,抬眼看向慕容朗,“醉酒冲进主帅营帐,你把军法置于何地?你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主帅?有没有我这个皇兄?”
慕容朗怔了,酒完全醒了,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慕容熙的眼神,还有他的语气。他从来都不知道,他的皇兄,会用如此冰冷的眼神看向他,会有如此疏离的语气跟他讲话。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听见自己说,“皇兄恕罪,慕容朗愿意领罪。”几乎是带着几分置气的语气。
“不服气吗?”慕容熙淡淡的看着他。
慕容朗没有出声。
“愿意领罪?这就是二皇子领罪的态度吗?”慕容熙身体后仰,靠坐在那把帅椅之上,“来人!将二皇子带下去,杖刑一百,示众三日。”
营帐之中的众位将领具是一惊,前来执行的士兵看着二皇子不敢动作。
“怎么?”慕容熙冷冷的看过去,“等着我亲自动手不成?”
士兵立即将慕容朗绑了押下去,慕容朗也不挣扎,只是静静的看着慕容熙,似乎完全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了。
那天,受刑之后的慕容朗被人绑在营帐之外,受伤的地方蹭在木桩之上,触目惊心。然而,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此时的他,还无法相信慕容熙会如此待他。身体上的伤口又哪里比得上心上的一刀来得疼?
第二日晚上,慕容熙来到奄奄一息的慕容朗身前,泼了一桶冷水浇醒了他。慕容朗抬眼,看到的是如那日一般冰冷的眼神,他感觉自己苦笑了一下,身体上从疼痛告诉他这一切都不是梦。
慕容熙从怀中取出一颗丹药,强行喂他吃下去。
“从今以后,世上再无慕容朗此人。”慕容熙留下这句话之后就离开了。
很快,慕容朗就明白了他那句话的含义。疼痛,无法忍受的疼痛从腹中传来,他想要叫,却因喉咙干哑发不出声音。最后,他在无尽的疼痛中失去了意识。
他不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事,等到他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而随后,让他惊惧的是,这里是墓地。在他的周围,全是死尸,有的已经腐烂了,也有是刚死没多久的,随意的扔在那里,比之战场也差不多了。
“所以,我现在是一个死人了吗?”慕容朗轻声呢喃。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吃了慕容熙的毒药之后,他还能活着,但是,他终究是活下来了。
而在他醒来一个月之后,他发现了一件更加让人绝望的事情,这里四面都是悬崖峭壁。他试了几次,崖壁太陡,他爬不上去。
“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放弃了。
所幸的是,这片墓地是一片丛林,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那么多尸体滋养的缘故,这里的草木似乎比外面更加茂盛,他就在这里生存了下来。
这些,就是慕容朗所知道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