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剑抵在他的心口,只需再推进三寸,他就必死无疑。红尘看着他脸上的泪水,面无表情,眼神似是比往日更加清冷,“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红尘问的没头没脑,若是在前一刻,周翊或许还不明白,但是,现在,他却是清楚的明白她口中的那个“他”指的是谁。
“一个真正的英雄。”周翊眼神坚定,目光犹如提到最值得敬畏的神明。
“当年,他为什么放弃了盟主之位?”
“……为‘情’之一字……”周翊眼中闪过一丝伤痛。
红尘沉默半晌,又问:“当日在迷幻林,你看到了什么?”
周翊没料到她会问道这个问题,怔了一会儿,闭上眼睛,“我的母亲,还有妻儿。”
“你后悔了吗?”
良久,周翊终于睁开了眼睛,却已经不见了悲伤,“红尘楼主,这是第四个问题了。”他又回到了那个傲视一方的周帮主。
红尘将剑从他胸口移开,入鞘,转身离开。
“红尘楼主,”周翊突然出声叫住她,“他现在在哪里?过得还好吗?你跟他又是什么关系?”
红尘转身,“周帮主,貌似,是我赢了。”淡淡一笑,“还有,那套剑法,并不适合你。”
周翊苦笑,练了二十多年还没有寸进,他也知道他不适合,但是,却无法放弃。
没有理会几人疑惑的目光,红尘沉默着上了马车。几个人看到她似乎有些疲惫的神情,也不敢问些什么,就连洛桑都安安静静的骑上了马,也不介意让李澜代替红尘来教他骑马。
马车咕咕的前行,坐在风息身旁的瑾姨转头,想要伸手掀开那门帘,看看里面的人是否安好,犹豫之下却还是松开了手。
刚刚两人的比试众人就觉察到不对劲,周翊使出的剑法很精妙,却有些生涩。而红尘,与其是在跟他比试,不如说是在指导他的剑法。
江湖众知,长兴帮,是前任武林盟主青空的门徒。而周翊,是青空任武林盟主之时的左膀右臂。当年,青空隐迹武林之后,周翊就接替了青空的位置,成立长兴帮,等待青空的回归。由刚刚两人的对话不难猜出,他们说的那个人就是青空。
只是,为什么,红尘会问那些问题?她跟青空又是什么关系?
马车门帘突然被掀开,红尘走出来,在众人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脚下轻点,飘飘然跨上了马车最前方的马背之上。
“楼主!”风息叫出声的时候,就只能看到红衣怒马的背影,还有马蹄踏过之后的阵阵烟尘。
月缺在第一时间追了上去,紧紧跟在她的身后。
“风息,好好驾车,楼主那边月缺自会照看。”花零见风息似乎想使出轻功追上去,提醒他说,“这一路上还不知有多少人盯着我们呢。”
风息凝神,眉头微皱,“幸好,楼主是骑马。”
的确,若是红尘使出轻功,别说月缺,就是风息使出御风行都不一定追得上。
“看方向,楼主应该是往临安城去了。”雪残说,“应该会在那里等我们,瑾姨,你坐到马车里面去,还有洛桑,你也进去。我们得快点,要在天黑之前跟楼主汇合。”
“那个,谁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吗?”李澜问道,坐在他前面的洛桑也一脸疑惑和担忧。
“姐姐到底怎么了?”
没有人回答他们,也没有人知道答案。
临安城,位于杭州城西方的小镇,这里不似杭州城那般繁华,却有着并不逊色与西子湖的美景,只可惜,这里的酒,不如红尘楼的醉红尘那般凌冽。
月缺已经很久没见过红尘喝酒了。他知道楼主爱酒,千杯不醉,却很少喝酒,因为,喝再多也醉不了。即使是醉红尘,也无法让她喝醉。
可是,他知道,楼主今日,很想大醉一场。
这是第几坛了?三十,还是五十,或者更多?红尘不在乎。这家小店的酒早就被她喝完了,店老板从邻家酒铺借了更多的酒过来。可是,她的眼神还是那么清冷,比夜空中的银月还要明亮几分。
“客官,小店可再没有酒了,邻铺的酒都没了。客官若是还想喝,请往西再走十里地,那里有临安城最大的酒楼。”店老板遇上这么一个客人,实在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红尘笑了笑,举起最后一杯酒,却没有喝下。她起身,仰头看向那月朗星稀的夜空,喃喃的说:“望青空,断红尘……”
杯盏落地,酒撒青空。
红尘剑出鞘的刹那,店老板吓了一跳,赶紧离开,不知躲到了哪里。
红衣翻飞,红尘剑上流转着银色的月华。红尘的剑很快,几乎看不见那剑的轨迹,只觉得眼前一片残影,眼花缭乱。但是,月缺还是认出了这套剑法。这不是断红尘,而是周翊今日使出的那套剑法。相同的剑招,由红尘使出来,却是完全不同的感觉。难怪楼主说周翊不适合练这套剑法。如此轻灵,如此洒脱的剑法,若不是信马江湖肆意人生之人,怎能体悟到其中的意境?
不变的月光,熟悉的剑法。如今,没了那个人在身边,她终于可以毫无顾忌的使出这套剑法了。只是,却不是当初的味道了。
“红尘,从今以后,这就是你的名字。”那是她睁开眼睛看到他的第一眼,他跟她说的第一句话。他改了她的名字,舍了她的姓氏。从此,她开始了不一样的人生。
“这把剑的名字跟你一样,以后,它就是你的了。”那是她拜他为师的第二年,他终于同意教她剑法了。他带她离开了那座水中小岛,来到这座崇山峻岭之中的剑庐,在霜林尽染的秋风里,将那把与她名字相同的剑交给她。
“这套剑法名为望青空。可惜,没了青空剑,再望不见青空了。呵,即使是青空剑在手,我也早已无法使出真正的望青空了。”那夜,是他们初次见面的日子。他喝了很多酒,第一次在她面前舞出这套剑法。她记住了,可是,他不许她练。
“断红尘,这才是属于你的剑法。”她在他面前第一次使出望青空的时候,也第一次见到他发怒的样子。那天,他扔下那本剑谱就走了。她翻开剑谱,却发现上面的墨迹仍湿,似乎是才写成的。
“几番生死几轮回,几番爱恨几别离。江湖多少红尘梦,风花雪月醉一场。红尘楼,醉红尘。红尘,若是有一天师父不在了,这里就交给你了。他们看到你手中的剑,自会奉你为主。”他带她看遍世间繁华之后,又回到了曾经居住的城市,在那座他们曾经居住的小岛遥遥相望的西边,一座更大的岛屿上灯火辉煌,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那么温暖而虚无。
“望青空,断红尘。若是断不了红尘,又怎望得见青空?”那天是她十岁生日,他在月下饮酒,淡笑着看她舞出了那套断红尘。第一次,她发现,他看向自己的时候,眼睛里看到的似乎是另一个时空,另一个人。
“尘儿,这是师父最后为你做的一件事了。”那一夜,他说要了断这红尘之事,最后一掌打在她的丹田穴之后,却倒在血泊之中,仰头看着银色的月光淡淡微笑。
“尘儿,最后答应师父一件事,若是有一天青空剑出世,你一定要逃得远远的,不要再理会这红尘之事。”那夜,他血色尽失的脸在银色的月光下显得越发的苍白,拼着最后一口气一定要她答应他。
师父,你给我取名红尘,为何又让我断红尘?你既要我断绝红尘,为何又给我这红尘楼?望青空,断红尘。断了红尘之后,才能望得见青空吗?可是,师父,为何这世间先有望青空,才有断红尘?羁绊在这红尘之中的你,是否也曾怀念那轻灵澄净的青空?
断红尘,断红尘。师父,你又为何不断了“红尘”?当日救下我的时候,你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每日看着我的时候,你想着的又是谁?你无法做到的事情,为什么觉得我能做到呢?
断不了红尘,望不见青空。师父,你是真的断不了红尘,还是不愿舍弃这红尘?
最后那一夜,最后那一战,你舍了红尘,却为何又留了“红尘”?最后那一掌,最后那一抹微笑,你又该让我如何释怀?
红尘站立在月光之下,仰头看了看直指青空的剑端,淡淡一笑:“望青空,果然必须配青空剑吗?”
手中的弯月刀似在低吟,月缺心中一惊,看了看已经半出的刀刃,压下心中想要拔刀阻止那红色身影的冲动——他突然觉得,那红色的身影似乎越来越遥远,越来越不真实。
这套剑法,不属于这尘世。
望青空,青空剑。月缺不是中原人,没有见过青空,不了解他的事迹,却也听过他的名字。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才能创出如此剑法?
还剑入鞘,红尘翻身上马,正准备打马进城之时,月缺说道:“楼主,风息他们来没赶到,或许出事了。”
临安城并不远,本就是他们今夜的目的地。风息他们几个到现在还没有到,的确不太正常。
“走,回去看看。”红尘调转马头,向着来路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