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失去所有的感觉原来不过如此,无非就是,整个家空了而已。早晨意思性地睁开睡眼时,柯城如是想到。
下床后,柯城裸着上半身走到了客厅的落地窗前,外面的天地黑白胶着,他的视野因为遮挡物只能延伸至宅区大门前的那块贫瘠的街道,城市的麻木便在于此吧。返回到自己的卧室后,柯城坐在床沿上呆呆地向对面的那间卧室看了过去,他记起了酒醉那晚关着门的那里面传出的两个至亲的对话,他没想到原来自己记得是这样清楚,现在回忆起来每一字每一句都如同针扎。然,悔之是否晚矣。哭是一定没有用了,可如今除了哭之外还有什么会比它更有用?
也许,她说的是对的,他可能永远都不会承认他有多么依赖他们,但事实绝不会因为他的否定而改变。不管这依赖与爱之间又是什么关系,胜过,等同,或是两码事,对于柯城来说本质都是无分别的,因为失去这依赖时就犹如失去了一份爱一样,那种被掏空的痛都是前所未有,不能被取代的。另,在柯城的中心角落,男人的理性并不是最强大的,因为在那一角落他从来都只是个孩子,分崩离析的决裂会不可避免地带给他持久的创伤,苏晋的不告而别就让他曾领教过被朋友随意丢弃的悲哀,再之后,面对沈婧姝去离的无声无息、不闻不问时,柯城就实在没法不去接纳自己的这一个似乎也与生俱来的致命点了,否则他就不只要为离散而痛,莫名的脆弱感还会令他不能自已。
这时,思绪百般纷繁的柯城又无力地倒在了床上,当他擦去了眼泪正准备要默默悼恨这已空壳的家时,同样躺在床上的手机却不停地震响了起来,来电者杨才。
“喂……”柯城慵懒地刚要问候。
杨才却根本没心肺考虑电话那头柯城的心情,他只管说道:“柯城,我杨才,你知道那事了吗?”
“什么事?”趴在床上的柯城对杨才的无厘头有些不耐烦。
“你爸妈的事啊,今天一大清早全城都传开了……”
柯城一下子怒气冲天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杨才!你……”
“你听我说完,”杨才继续故我地打断道,“你爸妈也是被人检举的,前天有个冒牌警察到银行调了你妈的账户信息,第二天,也就是昨天,事不就被捅出来了,今天早晨……好像是昨天下午消息从银行那边传出来了,然后今天早晨警局的人就放话说这事跟他们没关,也说……反正他们说是会调查调查那个冒充警察的,但是我估计……”
“我自己查。”
“我们一起吧。”
柯城的浓眉渐渐紧皱了起来。
“我总感觉,应该是同一个。”
“也好,你也算跟他碰过面,脑子里总该有点印象,再见一次的话……”柯城没有继续说下去。
“听你的意思……你好像有点眉目?”
“我们去银行调监控录像。”
坐在车里的杨才脑神经瞬间兴奋了起来。“好好好,还是你聪明,但你说银行……”
“有认识的人,他会帮我的。”
“好,那你收拾收拾下楼吧,我现在就在你家楼下呢。”杨才看着自己车前停着的那辆白色丰田说道。
“你……”
“什么?”
有个近似狂乱的想法突然不自觉地从脑子里,心里,或是灵魂里冒了出来,然后柯城站起了身。“你的枪带在身边吗?”其实,这根本不是什么“突然”和“不自觉“的事吧,从他感觉生命噩梦一般地变的孤苦无依时,这个狂乱应该就已经随之产生了。
只能说,与有过相似经历的苏晋比,柯城选了一条同类却非同道的路走下去,毕竟,他们是不同的两个人。
“咱俩拜把子吧。”初三返校的第一天,两个大男生手里各拿着把扫帚,坐在操场一角的石阶上大大方方地偷着懒,远处的教学楼里满眼都是探出身子擦玻璃的女生。
“古惑仔看多了你?”他用扫帚不客气地拍了他的头。
“结拜不好吗?”他总是这样天真的不得了。
“结拜要同年同月同日死,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哥会比先走一步的。”
“少活一年又不会死。”他拍弄着头发,可没想又挨了一下。“靠!”
那个时候,操场上的那对年轻的追逐者总会成为那片天空下所有目光的焦点。而过了这么久之后,他才想要知道他们曾经力图追逐的究竟是什么,游戏,欢乐,输赢,还是青春,陪伴,是不老的友情?
在坐着杨才的车去往银行的路上,没想到充斥着柯城的竟会是那些早已落满了尘埃的古旧,很可能是想到了生死的缘故吧,所以才会想起了那个被他放置于古旧里的他,才会在心里疑问他还活着吗,过得好吗。可愿没人能理解这是为什么吧,因为如果有一个人理解了,那么并不理解的柯城就会觉得很害怕,然而,他可以承认自己的无知,但却是万万不敢承认他的懦弱的。
车驶进了银行前的停车位,接着柯城和杨才下了车。站在门前等着他们的王主管迅速迎了上来,走至跟前时三人都停下了脚步。
“唉呀,柯城,我……我对不住……”
“那天你没在行里吗?”
“唉呀,别提了。”王主管双手掐着自己的熊腰。“就在我出去办事那工夫……”王主管月球表面似的脸上到处写着“惭愧”二字。
“事儿办成了吗?”柯城接着冷言道。
“他妈被那人给爽约了,早知道我不就……唉呀,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柯城转头看向别处的脸上露出了一抹不易被察觉的微笑,他笑里的内涵也是同样不易被人察觉的。
“现在找到那人,立马把他五马分尸了就是最解恨、最有用的。”杨才挺着个啤酒肚,竖起的八字眉显得他人还挺和善的。
“这位是……”
“跟我一起的。”
杨才点了点头。
“我们进去吧。”说完,柯城就绕过王主管朝银行大厅正门走去了。
“不不不,柯城,我们从后院进去。”
被叫住的柯城回头看了看表情为难的王主管,紧接着也没多说什么就转而向银行后院那道黑色的大铁门走去了,另两人也一左一右地跟了上来。
“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警局的人也正好来要录像来了,我就赶紧拷贝了一份。”王主管还在妄想将功补过呢。“那两个把账户资料泄露出去的员工也都被停职调查了,要是看录像实在找不到什么线索的话就得找那两人了,回头我把她俩的联系方式……”
“先看录像再说吧。”
王主管被柯城此刻明显有他父亲几分真传的领导范,震慑地不敢再继续多嘴多舌了。
三个人很快走到了银行大楼旁侧的黑门前,王主管敲了敲门,里面的保安询问了一声,听是王主管就为他开了大黑门上行人进的小黑门,接着三人便陆续走了进去。后院主要是职工休息时的活动场所,设备无非篮球架和几样社区里常见的锻炼器材。这会儿,柯城和杨才跟着王主管走上了后院一条石板路,直通至银行办公楼的后门那,走到头后,王主管二话没说地掏出钥匙打开了面前的防盗门,跨过这门槛进去后,看到的第一间敞着门的狭窄房间就是监控室。
王主管最先走进了监控室里,顺手把灯打开后就坐到了一把椅子上,而面前监控机里正待播放的就是前天王主管被错过的那段影像。影像王主管已经反复鉴赏过两遍了,但再回味一遍说不定他还是会觉到一种身临其境的惊心动魄感,这时,按下播放键后王主管再次直面起了那段扣人心弦的影像。
“要不是我事先知道了,乍一看的话,这人装警察还装的真挺像那么回事的。”
站在王主管身后的柯城和杨才两人没有理会他的感慨,都各自专心地观察着录像里那个戴着鸭嘴帽面目模糊的青年男子。
“他那警官证也跟真的似的。”王主管讥笑了声。
除了王主管外还是没人注意那些无关紧要的细节,柯城和杨才都安静地坐到了机器前,视线不离画面一秒。情景逐渐进展到了“警官”抬起帽檐对柜员威正严辞的那一刻。
“停停停停停!”杨才手指着电脑激动不已。
王主管冷不丁被吓得哆嗦了一下,立即把画面定住了。
“不是,回到那个……刚才那个他把帽子……啊对!”
王主管完好地捕捉到了那重要的一刻,然后将画面又进一步地放大开来。
杨才伸着脖子恨不得把脸贴到屏幕上似的,端详起了那张被放大后更显模糊的面容。“咦?这个眼神……”
没等杨才吞吐完,另一边的柯城已经大踏步地走出了监控室。是的,这个眼神,就是这个眼神,除了他之外谁还能有这个眼神!
见柯城疾步往外走,杨才也赶紧跟了上去。于是这时,监控室里就只剩下了记忆被罩上了黑超的王主管,仍旧坐在那里对“这个眼神”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