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秀娥在天际死后,神情变得恍惚,说话也爱唠唠叨叨的了。
她家时来转运,知洲府来了人,三个女婿没什么文化,却分别被委任知事等职,官不大,听说个个是肥缺。每户均分了深宅大院,添了丫鬟佣人,三个女儿都高高兴兴的搬过去了。
三个女婿都来请她,苦求岳母大人搬到他们那里住,她却固执地拒绝了。
她一直守着她的老房子,守着她的鸡,还有她的茶园。
几年来,弄堂内外的人家,有搬出去的,也有搬进来的。弄堂比以前多了份热闹,倪秀娥就坐在休休家外面的石凳上,指着眼前的一堆废墟,叙说着陈年往事。她的周围不乏围着听故事的人,当然,他们的兴趣在那个叫休休的女子身上,尽管耳朵听出老茧来,他们还是希望从倪秀娥嘴里能挖出点新鲜的。
那片废墟上已是杂草丛生,暖晴天总有蝴蝶、蜜蜂在周围逡巡着,寻找着。
倪秀娥的开头总是千篇一律。
“我唯一的儿子四宝死了。我的人生本就勉强撑着,这片天空哗啦啦塌了一大半,我在床上整整躺了三天。左邻右舍来了不少,也是我平时做好人的缘故。我一直以为每日烧香拜佛,积德行善,老天爷会保佑我的四宝,可老天爷还是将他叫走了。天理不公啊!
曹桂枝说四宝和休休在一起,是四宝的一道劫数,逃得了自然好,逃不了老天爷冥冥之中有安排。我以为曹桂枝会保佑他们的,休休可是她的亲生女儿啊,她就这样让她的女儿当了寡妇,真是狠心。她对沈不遇的仇恨变本加利报应在休休的身上,可恶的女人!
休休带着四宝的灵柩回来了。瞧瞧这娇嫩的身子被折腾成什么样?可怜的孩子。早知道是这样,我死活都不会同意他们结婚的。娘俩抱头痛哭着,她生就富贵的命,我家四宝配不上她啊!我的四宝怎么这么不听话?
我一直握着休休的手,她还小,我不能误了人家,所以我含泪劝她走了。每天看着她,我会想起我的四宝。我难受。
休休走了,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人们耐心等倪秀娥唠叨至此,才开始渐渐将注意力集中起来,他们知道有个重要的人物要从她的嘴里出现了,很多人曾经因为那时不在现场而追悔不已。
周围鸦雀无声,空气也凝重起来,倪秀娥喜欢这样的气氛,话语里透了神秘:“这幢房子一直空着,那年栀子花开了,缕缕清香越过高墙,一直飘向弄堂。
有天我过去,发现墙角被人挖了个洞,刚够一人进入。我抄了扫帚躲在暗处,几个偷花者来了,年轻的男女。一人刚钻入,我抄着扫帚打将过去,他们惊慌失措,我骂骂咧咧,一直到里面的人讨了饶,我才放了他们走。
墙洞补好了,再也没有偷花者。
第二年开春的时候,弄堂里来了几个人,清一色打扮。他们找到我,要求我过去开锁。
院门外站着一个年轻的男子,一套湖色罗衫,长身玉立。他正背对着我,抬头凝神注视着前方,透过高墙,可以隐约看到上屋檐的一落。听到我的脚步声,他回过头来,肤色白皙,精致的五官,我不由的暗自惊叹,世上怎么还有如此清俊的男子!
我不知道如何称呼,他朝我微微一笑。
我回家的时候,心里直打鼓,他是谁?看周围的人森严肃穆,看他身上的贵气,那是天生的,不知是哪个王公贵族?他和休休有什么关系呢?
弄堂里似乎静廖起来,我才开了门朝休休家走去。
周围寂静若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好闻的香味,我才如梦方醒,刚才的确有外人来过。
院门打开,院子里比平时空阔,好象少了什么,原来是那棵栀子树不见了。”
“那人一定是当今皇上!”这时候,有人会很在行的补充一声。周围的人并不应和,他们都猜到那人是谁。
“皇上要那栀子树干吗?”又有人好奇的问。
“对休休姑娘旧情难忘呗。皇上年纪虽轻,却也是多情之人啊!”
“他们两情相悦,皇上干吗还放休休姑娘跟四皇子走?皇上是万尊之躯,一道圣旨下,休休不就成了皇后娘娘?”
人们不解地议论着,倪秀娥等着声音小了,才慢条斯理叹息道:“你们想,那时皇上羽翼未丰,休休亲父又是定国公,掌控朝野,休休夹在其中难做人啊!她也是替皇上着想,离开是最无奈的办法。可八年过去了,如今朝廷太平,国富民安,天下迎来了康延盛年,这傻孩子,咋还不出现……唉,八成是轺王妃子了!”
又是一阵沉寂,有人不死心:“这房子怎么塌的?”
“第二年夏天来了大风暴,很多房子都塌了。”倪秀娥不经意的挥挥手,“那棵树幸好不在了,不然一同遭殃。”
人们依旧失望,三三两两的散了。倪秀娥也站了起来,对着眼前的废墟,怅然呢喃道:“她跟皇上,就像跟我家四宝,有缘无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