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轺王爷。”
他凝眸看她,带着温柔的笑意,轻搀她起来:“叫我灏宇顺口些。”
她怎么这般憔悴?她在他眼里一直是清美妍秀的。她过得可是不好?那个楮天际懂不懂得怜香惜玉?
他真想揽她入怀,可是,他不能。他并不点破,只是随意的环视四周道:“听说你嫁给了楮天际,我来看看你。这里似乎有点冷清。”
他还是原来的样子,玉树临风,儒雅清秀。他总是在她狼狈无措的时候出现,休休突觉自己似是透明而无法遁形,心中不免慌乱:“你怎么来了?”
“父皇,”他的神色有点黯淡:“看来不行了,我来陪陪他。”
“这次要过一段时间吧?”
灏宇沉吟:“也许吧。”
她有点伤神:“每次看你都是匆匆来,匆匆去,现在我却要比你先走了。”
他吃惊:“你要去哪?”
“天际哥老家有个差使,我和他一起去。”她淡淡的回答。
“要不要我派人护送?”
“不用了,天际哥有二个侍从想一起随同,我们几个人就够了。”
灏宇沉默着。泓宇可是知道?她这么早嫁人也是因为他吗?
他在翎德殿碰到泓宇的时候,清楚的感觉到他的变化,脸上减了点疏狂多了点沉静,或许是要当皇帝的缘故吧?
他只是轻描淡写的说道:“那个休休小姐象是要离开京城回南方去了。”
他冷眼观察着。泓宇的脸色分明起了变化,眼光若明若暗,飘忽不定。灏宇轻拍他的肩:“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如若你心里有她,应该告诉她,这样至少可以温暖她的心不是?”
泓宇抬眸望着殿内,结串的琉璃灯似游动着的腾龙,在他的眼中骤起骤落,惟有刹那,便被不明物遮掩烬灭了。
太**里。
楼懿真脚步轻盈的走进院子,蒋琛正在等她。
她的纤纤十指轻柔的放在他的肩上,有股甜腻的芳馥缓缓沁入,她的声音婉丽清柔:“我知道你急着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在我告诉你以后,我希望你去恨一个人。”
蒋琛愕然的抬头,她的眼中溢满了凄怨和不平。
“你本姓陶,你的父母都是沈不遇府中的佣人。你的父亲是个泥匠,为人忠厚老实,练就一副好手艺,在你三岁之前,你们过得很幸福。有一次,你母亲无意得知府里的丫鬟怀了沈不遇的骨肉,竟被沈不遇以偷窃潜逃罪名,在荷花池里被活活给淹死了。”
她盯着蒋琛惨白的脸,继续道:“这还不够,你父亲也被抓了,那沈不遇为了掩人耳目,竟让你的父亲给那个私生女当了整整十二年的父亲!”
“而你在哪?没人会管你。沈不遇养你,把你安插在太子身边,只不过想让你以后成为能随他使唤的奴才。”
“你真可怜,真可怜…”楼懿真的眼泪簌簌直下。蒋琛蓦的抓住她的衣袖,手足冰冷:“我父亲呢?后来我父亲怎样?”
“四年前,你父亲无缘无故从墙上摔了下来,死了。”她悲哀的看着他。
蒋琛瘫坐在墙角,楼懿真的话就像一滴滴累积成的毒药,慢慢沉淀,渗进骨髓,又弥漫到全身,开始似火似焰燃烧起来。
“那个私生女是不是她?”他的心中充满了无边无际的怨恨。
“是的,她夺走了你父亲对你的思念与爱。如今她又成为沈不遇手中的一粒棋,她已经占据了太子的心,他在梦里还在叫着她的名字,他把我当成什么了?她已经嫁人了,俩人还勾勾搭搭的,往后这皇后的位置怕也是她夺了去。”
“怎么办?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此时楼懿真似才镇定下来:“不是没有办法,你只要替我也替你去办一件事。…”
暗淡的屋子里,楼懿真的眸间宛若含了水银,熠熠流转。
下雪了,北方的雪说来就来,刚才还是云层翻涌,重重台阁渐成铅色,眨眼间天地象撕扯开的幕布,那雪就肆无忌惮的甩落下来,连绵不断,漫天飞舞。
天际没有见过如此大雪,却无心欣赏。他只是害怕,他害怕雪会一场接着一场,没完没了,他的行程就耽误了。他急着想回去,他不想再等待了。
在他的坚持下,休休让了步,答应等这场雪停了,他们就出发。
梨木轩窗已关上,内室里冒着丝丝热气,雕喜香炉里袅袅漂浮着蕈草香,休休出去还没回来。
他难免着急,这顿酷刑虽没伤筋断骨,却让他整整躺了好多天。亏了休休榻前料理的精细,伤势渐渐恢复,人虽虚弱了些,然可以自行起床了。
他想好了,等一回南方,他们就好好的过夫妻日子,他会呵护她,照顾她的。这场伤以后,他从来没有如此这般的思恋着她。
棉帘掀起,两个戴衰笠,披衰衣的人影闪进,拱手跪拜。领头的朗声道:“听从楮大人吩咐,小的已经准备好马车。”
天际道:“如此甚好,等雪停我们就出发。”指了指旁边矮小的一位:“这位小兄弟也一起去吗?”
矮小的随从拱手,声音粗中带细:“是的,小的愿意跟随大人。”
天际笑道:“难为大家了。俣洲从事官虽小,你们几位兄弟同甘共苦,本官到了那里自不会亏待几位的。”
两个衰衣人相视,哈哈大笑。天际愕然间,那个矮小的就势脱了衰笠,一头乌黑的长发飘起来,一张殷殷笑脸出现在他面前。
天际哭笑不得:“休休,你怎么打扮成这个样子?”
休休顽皮的笑:“我来保护你呀。你伤还没全愈,车内又小,怕你身体吃不消。这位仁兄已教会休休骑马,必要的时候也好搞个侍卫做做。”
大雪纷纷扬扬,屋内传来了久违的笑声。
夜深沉,霏霏瑞雪终于停了。休休步出厅外,眼前星月已升起,棵棵树木宛若玉枝垂挂,簌簌树针恰似银花绽放,晶莹多姿。这是她在涵园的最后一个夜了。
燕喜回了沈府,等她在俣洲安置好,自会派人前来接她回去。
守门的小厮也被辞了,今夜的大门休休自己来关。
她扶住门闩,不经意抬眼。光华的星月下,一匹青白色的马,马上枣红色的人影岿然不动。夜光透过皎白的地面折射到他的脸上,柔和而深情,那眼眸似是凝结着一团火焰,徐缓燃烧,却是永远都不曾熄灭。
月波疑滴,她纤弱素淡的身影倚门而立,款款顾盼间,眼中似有水波脉脉流动,只似未觉。
俩个人就在这无底的静默中,无言的,静静的对望着。
终于,似有什么惊扰了她的梦,她低眸,随手缓缓掩门,随着吱呀一声,她的身影隐没在他的视线中,消失了。
春归何处?寂寞无行路。韶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悠,几时休。
泓宇一夜无眠。
第二天他去了容妃宫。容妃愁容满面的坐在绮窗旁望着眼前的雪景,看到他一早过来,自是吃惊:“这么早?可去你父皇那里?”泓宇摇摇头,兀自坐在铺着紫绛铺垫的毯椅上,默然无声。
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就是坐在这里的。
她低头跪拜:“请三皇子殿下安。”他没有理她。可他看到了她精灵般略显生涩的笑颜。
永巷中,他故意落在后面,看着她惶急闪避,风动卷起了她的衣袂裙角。
“泓儿,你的气色怎么这么差?”容妃关切的目光。
“母妃,什么时候您最动情?”他突然问道。容妃一愣,看他问得真切,遐思片刻,是的,她是对一个人动情过。然而,她付出了那么多的情,那人可曾珍惜过?
两个人都没说话,此处无声胜有声,有积雪被风撩到绮窗口,遇热温徐凝成水,滴滴答答的落了下来。
父皇一直昏睡,他只好重新回到了太**。
寝殿外有人影一闪而过,原是太子妃宫中的侍女。疑惑间,他掀了帘幕,径直往内殿走。
穿过透雕屏风,他看见一个绛碧色的人影,半倚在花架床上,手中捏着一块白玉兀自沉思。他的眉目旋即横挑,声音变得异常恐怖:“楼懿真,你在干什么?”
床上的人惊跳起,他已健步冲到她面前,一把夺了白玉:“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楼懿真刹时变脸,声音带了哭腔:“这东西是不是她的?你既然喜欢她,为什么不选她,偏偏选了我?是不是就因为我正好站在她旁边?”
他立刻冷静下来,对她,他是愧疚的,她所做的事情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去追究。于是,看着啜泣不已的楼懿真,声音缓和道:“好了,你回去吧。本宫想歇一歇。”
楼懿真也觉自己情绪失控,自是懊恼不已,听泓宇一说,不由得心虚,施了礼,慌急急走了。
泓宇手拿白玉,眼望着楼懿真匆匆的背影,眉心逐渐蹙紧,怀里揣玉,人已跑出殿外,高声呼唤侍卫:“来人,传蒋琛!”
侍卫恭身道:“启禀太子爷,蒋琛出宫去了,说是有事要办。”
泓宇的头嗡的炸开,眼前似有黑夜里的霹雳闪电,一闪而过,只剩下轰隆隆的惊雷声。他急速向宫外跑,那里有侍卫的马匹正静然而立,他一挫身,勒紧马缰,那马咴咴作响,还没等后面跟上的侍卫缓神,人马已在众人的目光中绝尘而去。
雪后清无纤尘的原野,如层层云絮,似皎洁的月光,天宇之间,一派银白世界。无数的山峦绵延起伏,玉光银色,与天相接。
泓宇策马狂奔,一路掀起落花飞絮,雪压松枝沙沙响,他希望漫漫未央的长路早到尽头,换来玲珑剔透,回眸一笑。
飞驰的马突然收蹄嘶鸣,前面却是茫茫峭壁,他竟在这里迷失了方向。低眸看,不远处平原上,三匹青马伴着落帘的马车缓缓而行。他松弛而下的脸上漾起了笑容。
转眼间,静穆的天地间似有沉闷的啸声穿越,一道绀色的人影从天而降,伴随着一道道电闪雷鸣的光芒,泓宇依稀听到人的惊呼声,顷刻之间,帘内有一泓泓鲜红涌出,弥散到晶白玉洁的雪面上,像一枝枝寒梅染红,又似万树樱花朵朵绽开。
不!不!不!
她被他抱着,她试图安慰他,看着他的脸,含了笑,轻轻的吐出二字:“泓宇。”
山涧处,清澈水潭边,红叶黄花片片落,她说:“我干吗要生你的气?我只是怕你,真的好怕你。”
她的眸中依稀有水光盈彻,她反而笑起来,脸色嫣然:“真傻。”
月波疑滴,她纤弱素淡的身影倚门而立,款款顾盼间,眼中似有水波脉脉流动,只似未觉。
……
受惊的马腾空而跃,泓宇在空中的身影似蝶,向山涧处翩然飞去。
原野披上的灰白,显得泊淡而宁静。
泓宇真的很希望来年的初夏,还会看见那朵洁白的栀子花开,或许他已经领悟到对人要用真诚坦然相托付,相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