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沼泽很宽很大。
但这儿的尸体更多。
欧文从来没有想过,睿伯神父上课时候曾教过的“惨不忍睹”会用来形容什么,但此刻目见这片场景,他顿时就懂了。
大大小小数十具尸体,残缺不堪,没有一具是完整的。食腐的虫子在这些“人”身上爬来爬去,有的尸体因被浸泡而肿胀,有的尸体被蚕食得只剩下几片内脏和一堆白骨。
这儿散发着浓浓的恶臭味道,不少苍蝇在这地方寄居繁殖。欧文惊恐不已,他已经吓得口瞪目呆,若不是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的草丛有亮光闪烁,或许他会在这地方保持这样的姿势直至天亮。
欧文一手举着夜明灯杖,一手紧紧握着那把偷来的匕首,往那偶然瞥见的亮光处走去。
草丛中,有一具已经血肉模糊的女尸,半边身子被啃得一干二净。
但欧文却是死死地盯着这具女尸的手腕,严格来说,是手腕上佩戴着的铁手镯,上面镶嵌着一颗不值钱的夜光石。
欧文此刻感觉一股寒意从尾椎的位置,迅速上升至自己的后脑勺,他突然感觉自己无法呼吸,仿佛有人正抓着自己的脖子。他双腿顿感无力,跪倒下来,表情极为痛苦,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无声滑落,欧文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浑身剧烈地颤抖着,那把夜明灯杖从手中滑落,滚到那具女尸的头颅旁边停下。
腐烂的肉,糜烂的肉。
“啊……啊……呜啊……”欧文双手捧着自己的脸,不愿意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
“大姐,能不能把你的手镯摘掉啊,大晚上还闪个不停,我都不能好好睡觉了!”年仅八岁的欧文一边收拾着床铺,一边朝着正在床上把弄手腕上镯子的女孩埋怨:“你就那么喜欢这玩意吗?”
欧拉得意洋洋:“哼!就算你再怎么说,我也不会送给你的。这可是我攒了好久的零花钱才买来的!我可喜欢了!”
欧文嘀咕:“一块破石头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以后买个更漂亮的,就算是大姐你要我也不给你,哼。你这个手镯我才不稀罕呢,送给我我也不要。”
话虽如此,可年幼的欧文还是趁着姐姐睡着的时候,悄悄在手镯的背面刻上了自己的名字。
因为这件事情,姐弟俩足足一个月没有说话。
欧文跪在这片抛着不少尸体的沼泽前,面对着一具女尸,双手捧着从她手腕上取下的手镯,身子颤抖得厉害。
这枚氧化生锈的铁手镯背面,斜斜地写着欧文的名字。
“天杀的!谁干的!啊啊啊!”欧文终于忍受不住,仰着头对天咆哮,满腔的怒火无处宣泄。他站起身来,抄起那枚夜明灯杖四处查看,顾不得这些腐烂的尸体有多么恶心和肮脏,一具一具地辨认,除了那些被抛到沼泽深处的尸体以外,欧文基本确认,这一些都是与自己年龄相仿的人的尸体!
欧文突然反应过来:“骗局!这一切都是骗局!什么生别之选?睿伯神父根本就是披着人皮的恶魔!不行,我要去拆穿他们!”
欧文将这枚生锈的铁手镯塞进上衣口袋,往亚德镇的家中走去。
明天就是仪式之日,除了奥丁以外,还有另外十户人家的小孩也要一起去参加,到时候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死在这处地方,家人还要傻乎乎地以为他们跑去当什么狗屁圣殿骑士,在捍卫大陆和平。骗子,都是骗子!这一切都是教堂的阴谋!
欧文不能就这么袖手旁观!只要把镇子上的大人们带到这片沼泽,他们就会明白,教堂的人是多么狠毒!
欧文火急火燎地跑回了亚德镇,这一来一回,已经快要到凌晨时分。除了几盏路灯以外,其他楼房内已是没有半点灯火。
但欧文家中的灯还亮着,他站在家门口,听到里面传来父母交谈的声音,他推开门,发现门并没有上锁。
“欧文,你回来啦,饿了吧?”进了家门,妈妈热情地迎了上来,并没有想象中应该出现的斥责和规劝。
爸爸也是面带笑容地看着自己,也没有质问自己为什么这么晚才回家。
欧文有些奇怪,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说:“爸爸妈妈,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们……”
“来来来,先坐下,喝点汤再说吧!你晚餐还没吃呢,你还在长身体,可不能这么饿着肚子!”妈妈连忙打断了欧文的话,拉着他的手,按在餐桌上,将一碗热好的肉汤推到欧文的面前,拉过一张凳子,就坐在欧文的旁边,笑眯眯地看着他。
“妈,你没事吧?你怎么那么奇怪?”欧文一脸怀疑。
爸爸欧里克这时候出来帮腔,一改平日里严肃且不苟言笑的表情,面带笑容,很是和蔼地说:“欧文,爸爸和妈妈商量过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在我们亚德镇,年满12周岁就是大人了,我们应该尊重你的选择,所以呢,爸爸和妈妈也不会逼着你去参加教堂的仪式,我们会尊重你的选择的。还有几分钟就是你十二岁生日了,爸爸和妈妈要和你一起过这个重要的时刻。”
听完这话,欧文的鼻子有些酸酸的,没想到父母竟然改变了自己的态度,愿意尊重自己的选择,这远比任何玩具和零食还要来得珍贵!不知不觉,欧文的眼眶红了,心中充满了感动。
妈妈说:“来,儿子,喝了这碗汤吧。”
欧文点了点头,一整碗汤喝得是一滴不剩。
见到欧文把汤喝得一干二净,欧里克夫妇会心一笑。
“对了,你刚刚说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欧里克说。
欧文这才想起这一回事,一进门就被父母反常的态度吓到,再之后是那段令人感动的话,差点就忘记要把沼泽地里发现的事情告诉他们。
“爸爸妈妈,你们要认真听,这件事情很重要!”欧文一本正经,在一张稚嫩的脸上出现如此严肃的表情,这副模样让欧里克两夫妇有些忍俊不已。
欧里克还是点了点头:“嗯,你说。”
欧文深吸一口气,摸着上衣口袋,里面放着那枚铁手镯,而这枚手镯的主人应该是已经去往圣天省的大姐欧拉的,可如今这枚手镯以及其主人却出现在镇外一处偏僻的沼泽地中,圣别之选或许根本并不存在!
欧文说:“爸爸,妈妈,你们听我说,睿伯神父他在说谎,圣别之选……”
话未说完,欧文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晕眩,整个世界开始天旋地转,他扶着自己的脑袋,一阵吃惊:“怎么回事?我……头好晕……呃……”
欧里克微笑着说:“你刚才说,神父怎么了?”
欧文看着自己的父亲,那张脸变得模糊不清,不仅如此,就连他在说些什么也压根听不清楚。一股强烈的困意袭来,欧文再无力支撑,脑袋重重地摔在了餐桌上,眼睛最后看到的场景,是自己的父母正在对着自己微笑。
“难不成是刚才被血褐狮追的时候,体力透支,让我太累了吗?”昏暗中,欧文如此想着。
昏昏沉沉,迷迷糊糊,周围很是热闹,不知道过了多久,欧文才从睡梦中醒来,但是当他睁开眼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正被五花大绑着,躺在一间写满各种文字的房子内,悬挂在房间正中间的圣十字标志很是显眼。
“教堂!?”欧文心中一惊,他连忙坐起身来,就见到自己的父母正和睿伯神父有说有笑。
妈妈得意洋洋地说:“要不是昨晚上给这混小子的汤里面下了迷药,今天哪能那么顺利呀!”
欧里克面无表情:“神父,劣子就交给你了,愿他能成为伟大的圣殿骑士一员,为整个大陆的和平与正义而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