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是菊黄色的,那江水里流动着的莫不真是晋朝的菊花已经不是菊花季节,陶公祠院中那两厢曾经盛开的菊花都已败萎了,只偶尔还露出残的黄色。祠在江边,就在这段被称为菊江的长江边。这地方真个与菊有缘,有"菊江""菊邑",还有个乡叫"黄菊乡"。我依然走在菊花的意韵之中,初冬那菊黄色的阳光和身边那座被菊黄色历史装帧的古建筑,以及存在于胸臆之中的菊花般的品格,和在风中飘荡的大朵大朵菊花般的幻想,都让我陶然如醉。
陶渊明,曾在这里种菊,种出了一大片他认为应该存传后世的文人们的自珍和清高之气。我知道他其实很想做官,少时就有猛志:"少时壮且厉,抚剑独行游。谁言行游近,张掖到幽州。"而且,他也做官,只是受不了官场那种腐气,那般骄奢淫逸。他的腰椎骨似乎很硬,不愿为五斗米而弯。他就把大印挂在彭泽县的大堂上,然后走出来,走到风和阳光之中,走到那片贫寒却诚实的土地之上。他耕种的姿势或许可笑,腰弓着,整个上身几乎与土地平行。人们并不知道,他是一边耕种,一边在泥土中寻他的诗句。
陶公祠中有一尊陶公像,高丈余,乌石所镌,给人一股子凛凛不可侵犯的傲然。真正的陶渊明当然不会是这个样子,他后来穷得没饭吃,没酒喝,甚至乞讨过,那样子一准佝偻,哪能有如此威风?但我却懂得塑者的匠心:他并不只是雕塑东晋的那个人,而是塑他冷傲的气质。仰望陶公塑像,几分崇敬,几缕亲近。他似乎有话要说,却是欲说还休。1600年了,他要说的话,都变成大朵大朵的菊花了吧在史书上,他所在的那个时代,官场腐败,社会奢靡,石崇、王恺斗富,让侈浊之风登峰造极。陶公就只好种些菊花,很想让菊花的清气影响一下他厌恶之极的世风,然而菊花太小,那一星半点清菊之气又怎能荡涤一个奢腐王朝的浊臭呢?出乎陶公意料的是那菊花的清气后来却影响了中国的文学史苏东坡曰:"渊明诗初视若散缓,熟视有奇趣。如曰"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又曰"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大率才高意远,则所寓得奇妙,遂能如此。如大匠远斤,无斧凿痕。"东坡大抵是闻过陶渊明的菊花味的,不仅闻过,而且深深地闻过,他在《水龙吟》中言道:"须信此翁未死,到如今凛然生气,吾侪心事,古今常在。"陶公或真未死,若真未死,当在菊花之间,以一种清傲之气面对滔滔菊江和无期无尽的岁月。
祠不大,却修葺得很好,在江边一块高地上。祠后有塔,曰"秀峰塔",另有一塔在不远处,叫"天然塔",被称为"江流双塔"。祠与塔构成了一种沉重而冷肃的气氛,在江边,在永远盛开的菊花之中。
陶公安在?问菊,菊却隐去了笑容,独向寒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