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是附近街道的,都知道福记典当有个傻子伙计。
四方邻里都很乐意和傻子开开玩笑,逗逗乐子。道口三彩糖水店的胖小妹总会拿着很多小玩意儿招傻子和她说话,傻子也没什么不情愿的,吃着喝着拿着,整天混混沌沌的但却过的挺开心。
傻子出门送白涂去了,过了好久才回来,手里又多了些龙眼荔枝什么的水果,他有一个小袋子,时常挂在胸前,大多时候袋子里都是装的满满的。
“师傅,师伯跑的好快,我追了好久,没追上。”傻子直挺挺的站在沈况面前,像个没有完成任务的士兵。
沈况摆摆手,示意傻子不用计较,轻轻咳嗽两声,才无精打采地说道:“今天的功课做了没有?”
傻子依然把脊背挺得笔直,大声说道:“早上起床就练过了,师傅。刚才在街上又练了一遍。”
沈况闻言摇了摇头,叫傻子坐在身旁,无奈地说:“跟你讲过多少次了,不要在人前显露武功,你总是把自己当个街边卖艺的把式看,三瓜两枣就能让你把祖宗的东西全都卖给别人,你为什么老是记不住呢?”
傻子嘿嘿地笑了两声,嘟囔着道:“师傅你又要说那些我听不懂的话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生活寂寞,还是随年龄渐长,沈况这几年变得话多起来,他一人独居岭南,又没有什么朋友,机缘巧合收了傻子做徒弟,也把他当成半个朋友看。因此平时老爱和傻子谈些习武心得,生活体验什么的,傻子也听不懂,但他绝对算得上一个优秀的倾听者。
“教你背的两篇口诀你都记住了吗?”沈况很随意地问到。
傻子听见师傅这样问,立刻站起身来,又像个学徒似得站直身子摇头晃脑的开始背诵起来:“天地之道,存乎阴阳,气兼万法而生灵长,凝神魄以壮血脉。汲阴阳序列,自内外沟通引自然之气,呼吸吐纳存方寸得江流............”
沈况听傻子就这样硬生生地背了一会儿,摆摆手打断了他,饶有兴趣地问道:“你已经能熟记这两篇口诀了,那你能不能跟师傅说说你的心得体会?”
傻子嗫喏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过了半天,才憋涨着脸说道:“师傅,我笨.......”
沈况听罢叹了口气道:“为师虽然不算什么贤德名师,但看人的本事却也不差,你虽然性情耿直,也不谙人情世故,但单纯的人却大多都有一颗玲珑心。你的根骨是极为不错的,心性恬淡,不易急躁,最是练武的好材料,否则我也不会真的用尽心血去教一个真傻子。刚刚这两篇口诀,都是本门武功的基础要译,你整整背诵了三年,每次为师问起,你总说难以理解,但你体内的真气却做不得假。这门功夫,想要入门是极难的,我当年号称百年难出的天才,也是花了三年才练出真气来,你一个傻子,却能与师傅比肩,说出去不知道又要惊了多少人。”
傻子终于忍不住低头瞥了沈况一眼,却看见沈况身上披着一层夕阳余晖,仿佛沐浴着圣光,一双眼睛正正地与他对视在一起。傻子竟不知怎么地呆住了。
“老天剥夺了你的心智,却总要给你开另一道门。平心而论,为师也并未对你过于苛责,但你依然能初窥武道之门径,这就是命数。一个人,如果埋没了自己的天赋,那他一生只能算碌碌平庸,你是我的唯一弟子,我不希望你这样。你不要怪师傅替你做了决定,虽然武道艰难,但总好过你混混沌沌度鄂一生。”
沈况向傻子讲述着这些人生道理,仿佛也是说给他自己听。傻子懵懵懂懂,但他自出生以来,就从未自主的决定过任何事情,这次也就坦然接受了,更何况他也不懂自己将要走的是什么样的路。
其实沈况还有一些话只能藏在心底,就连傻子也不能提及,甚至于是他自己也不愿相信的事实:其实在当下,练武已经只能算是一种娱乐消遣,实在不如谋些生计、做些实事来的安稳实在,或许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是这样的情况了。科技的发达,使武道成了一种末技,人们已经更愿相信那些表演风格的花架子,当今万马齐喑的武林,就连收一个好弟子也成了很难的事,沈况只能默默地走这条路,至于最终结果,谁也不得而知。但谁又愿意看着自己手里的技艺消湮于时代的风沙之中?沈况只是在立一座碑,不求功成名就,只求传承。
看着星光渐起的天空,沈况心中百感交集。落尘洒于星辉之上,有自己的宿命,前路未可知,但有些事情仿佛已经迫在眉睫。
“连城,你回房去吧,今晚早点睡了,明天我们要出趟远门。”沈况看着傻子说道。
沈连城,傻子的大名,沈况给他取的,只不过很少有人知道罢了。
傻子回到房间,就那样静静地躺在床上,师傅叫他早点休息,就连平时的睡前功课也没有做完。
先前沈况说的所有,傻子其实都不懂,但他能分善恶是非,能体会人心冷暖。傻子不明白师傅今天的情绪为何与往日不同,或许是因为见了许久不见的那个大个子师伯,或许是因为自己太笨又惹了师傅生气,反正今天有些地方令傻子感到困惑。
从自己的小口袋里摸出两颗荔枝剥皮吃了,偷偷地瞟了一眼窗外,月光朦胧地,傻子又在枕头下面拿出一颗梨子,管他嘞,有师傅在是什么都不怕的。
吃了梨子的傻子沉沉睡去了,只是他自己也没有在意到,或者说他从来就没有在意过。几股股热流从傻子的四肢垂弯处缓慢行走,又经流心肺,最后回流丹田。
傻子做了个梦,梦到自己老是被放在一个大大的火炉里烘烤着,就像......就像炼丹炉里的孙猴子,火堆到处都是,烧的可旺了,但是也不见师傅来带自己出去,哎呀,真难受。但是好像傻子又不愿这么快醒来,尽管汗水已经湿透床单,但月光照耀下傻子的面容仍然是一片平静。
沈况这时候才推开门进来,看着傻子红彤彤的身体,轻轻地笑了一下,随手在傻子的胸口四肢拍几下,就转身走了。
梦里的傻子感觉火炉里的火好像小了点,他连忙大口大口地吸了些气,然后慢慢喷出去。哎,火炉里的火果然被吹灭了。这样的温度才刚刚好呢,暖洋洋的,舒服极了。
傻子也不知道是做过几回这样的梦,但他明白,自己马上就要从火炉里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