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是一座小县城,人口不多,但在西北来说,却是难得的风景秀丽。
山城北面有座名叫古塘的小山,因为山上多载竹子,也被称为竹山。
白家的祖坟不在这里,但沈况却要带着傻子上山给一个人扫墓。
碧翠的竹叶分割着细碎的阳光,夏末已经有了些微的晨露,风一吹过,自带山土的清香。沙沙的树叶响声抬着沈况师徒的脚步从石阶一步步自下而上,惬意地漫步在林间。
“连城,今天去给师公上坟,你可一定记着不要贪玩跑丢了。”沈况拉着傻子的手,细语嘱咐道。
“师傅,这山里那么多好玩儿的,我怕....我怕我忍不住追蝴蝶去了。”傻子还是一脸天真的看着沈况。
“那就不要追的太远,记得回来。”宠溺地摸了摸头,沈况温言说道。
“嗯,师傅,我知道了。”
山坡上比较开阔,只有一座孤坟立在碎草上,坟头的草看似好像时常被人清理,并未有什么肆意生长的迹象。
“看来三爷爷还是会时常来打扫的。”沈况暗自怵道。
傻子帮着沈况摆了两碟点心,郑重地捻了两炷香,磕头跪拜,沈况站在一旁,看着墓碑,好像是在对埋葬的人说着:“爹,我回来了,这次给您带回来一个徒孙,傻得紧,但是是个好苗子,比我当初可强多了。”
傻子磕完头,有些不知所措,站在一旁摆弄着衣角。
“我出门已经有六年了,六年都没来看过您,您别怪我。”沈况一边说着这些话,一边对着傻子挥挥手,就见傻子立刻转身跑开,眨眼就没了人影儿。
只剩沈况一人站立坟前。
抚净墓碑上薄薄的尘土,把脊背斜靠在墓碑上,沈况席地而坐。
白家本是西北数一数二的武林世家,但是到了民国时期,当时的中原大地战火不断,许多白家的前辈豪杰都投身军旅,为国效力,成批地死在了战场之上。解放之后,白家已经是人才凋零,只剩下少数人苦苦支撑。当时的白家三爷以弱冠年纪初掌家门,眼看门派后继无力,力图改革,就收纳进了一批外姓子弟,以图延续香火。
三十多年前,西北武林涌现出一批年轻的武林俊彦,其中最杰出的,是一位沈姓年轻人。当时的武林风气,还是比较开放的。白家大小姐与沈姓青年在机缘巧合之下,互生爱慕,结为恋人,这门姻缘更是被白家三爷极力赞许,于是沈姓青年便顺理成章成为了白家的女婿。
沈况出生在白家,父母对他关爱备至,自幼便把两人一身武学全都倾囊相授,只是沈父身患顽疾,英年早逝,而白家大小姐也因为哀伤过度,不久也撒手人寰,至此沈况便成了孤儿,全凭白家三爷照看长大。
从人生经历上来讲,沈况是不幸的,但正是这样的不幸,磨砺了他的性情,使他在青年之时,武功见识已经远超同龄人,成为白家下一代中的希望。
“爹,这几年我去南方看了看,交了不少朋友,也结了不少仇怨,现在回过头,才明白您当初跟我说的那些话,一点都不假。”沈况喃喃自语着。
“人一辈子活着,走一条自己的路,千难万难,吃什么样的饭,做什么样的事,全看天命。倘若我一生得到家族庇佑,活的快快乐乐,便也不用像今天这样,四处奔波,这样劳碌,其实要求的,也不过是还自己一个心安。”
“人生白驹过隙,您当年也是年少英雄,为了我娘,心甘情愿蜗居一隅,白了头发,也看惯了人情世故,求的,也不是一个心安么?但儿子还有自己的路走,虽然时日无多,但总算是为自己活了一次!”
“许多事情,顺了时势,就会简单得多,但时势若不容我,我却只能逆势而行。当今的武林,杂草丛生,枝木难续,与其左右补救,倒不如一把火烧了干净,让它再长出新芽来!只是儿子孤身一人,难免气力不济,只能凭自己一口气,点一盏灯,给后辈留下些火种,至于这烧天的茫茫大火,等风吹过,自然有后来的人去点它!”
“我在南方遇见一位长辈,他就是用自己这一辈,点了一盏灯,这盏灯现如今交到了孩儿手里,孩儿也就决心把这盏灯再烧一辈子!”
“这次回来,不是您的忌日,我来看您,是为了道别,也许这竹山的风景,儿子再也见不上啦!”
山间回荡着沈况的独白,仿佛一阵阵雷声,却又似一阵阵呢喃。就好像他所说的,人生来都有自己的命数,走什么样的路,总是天意安排。或许这个时代,已经没有一个像沈况一样的人,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在长路漫漫上留下一盏灯,但如果沈况也放弃自己的信念,那么世间,就再难有人接续裴先生的香火,去挑这一条振兴国武的重担。路,总是要有人走的,其他人不走,那就由我独自走完。
沈况所走的路,起初看来,是一条不归路,但倘若百十年之后再去看它,这条路就成了一条英雄路。
这是沈况的道别,也是前路的开端,小小的竹山之上,一道人影孤立坟前,抒发了许久难放的胸臆,也许是性格使然,沈况从未对人提起过自己的胸襟,但其实也不需要有人理解,寂寞的人,才更能坚持。
孤独的燃烧,安静地行走。
或许已经平静太久的武林,还未曾知道它即将迎来一场漫燃大火,但不久之后,整个中原大地,乃至世界,就都能看到这场熊熊烈火,烧的漫天映红!
沈况扶着墓碑,站起身来,两行清泪已经缓缓流下,泪水随着脸颊低落,坠在泥土之中,很快就被吸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两个淡白的印痕。
这是沈况的道别。
“连城,我们走了!”转过身,傻子在远处竹林中穿梭的身影依稀可见,沈况用手摸了摸脸,毅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