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军部见她第二次之前,他以为她也同那些天真的以为扯了裹脚布就获得了思想解放的新女性一样,谁知她只是淡淡的低着眼帘不看他,低姿态的问了他一句话,就牢牢的锁住了他的眼睛。
她从和他一样的家庭出身,明明白白的知道旧世界是怎样的顽固,却义无反顾的闯了出来,孤身一个到北平求学,漂泊海外,在国势积弱的今天,明知可能丢掉性命,也要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去阻止政府怯懦妥协的行为。
他当时甚至都有一丝惭愧,他也不愿意签订联合声明,然而除了他自己的意愿外,他不停的权衡着各个势力的平衡,考虑着如何在夹缝中求生存,如何在风声鹤唳之时谋取军部最大的利益——不如她这样坦坦荡荡,知其不可为,仍无所畏惧。
不过他这种惭愧也只是暂时的,他马上就为自己辩驳——欧阳雨不过是一个人,他却要为父亲的部将负责,为直隶系他所掌控的军队负责,弱国无外交是自古皆然的道理,又怎么是学生上街喊几句口号就可以解决的事?
欧阳雨在梅季若有所思的注视下显得有些窘迫,紧握的拳不自觉的敲着自己的腿,她头越发的低下去,梅季伸出手捧起她那张素净的脸,在她额上轻轻印下一吻,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说话,只是觉着……她该明白他的意思的。
她被这一吻所施下的魔法定住,她是看着他的吻落下来的,居然忘了要躲开,直到她意识到梅季粗砺的指腹在她脸上摩挲出的温度,才慌张的跳了起来,一扭头正好看到书案上的电话,忙找了个话题岔开:“我想……你可以叫人接通到我父亲那里的电话了”。
通往江苏的电话接通了,欧阳履冰并不在督军府,欧阳雨犹疑片刻,想问问那边的话务员能否让督军府的大太太来接电话——她有很久没有和大娘联系了,大娘曾想方设法的托人给她送一些生活上的补贴,她想既然已经脱离了督军府,一切都要靠自己,于是让人将大娘送来的钱和衣物又辗转送了回去——就算隔着一层肚皮,到底也养了她一场,现在她突然成为报纸的头条,要和与她大哥齐名的梅四少订婚了,总是要交代一声比较好。
“你大哥在,要不要叫他来听电话?”梅季握住话筒,以唇形向欧阳雨征询——照理他应该先和欧阳北辰谈一谈,可是今天报纸上的事情实在让他很恼火。他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欧阳履冰在知道他和欧阳雨订婚的消息后第一反应不是和他交涉,而是这样明摆着拆他的台,也许……让欧阳北辰先和欧阳雨谈谈比较好?
欧阳雨微有些怔忡……是欧阳北辰吗?迟疑许久后她微微点头,从梅季手中接过话筒,等了几分钟后话筒那边传来欧阳北辰熟悉而平静的声音:“小雨,是你吗?”
“大哥,是我。”欧阳雨抿着唇,有些犹豫怎样进行接下来的话题,直截了当的告诉欧阳北辰希望他在今后的一段时间内和梅季保持步伐一致节奏相同?他……是否会误会自己变了心,认为自己是出于梅季的利益考虑而做出的这个选择?她决心要为二人无望的感情划上一个句点,又不愿意欧阳北辰对她有所误会……
她不自觉的瞟了梅季一眼,梅季猜测她或许有些话要单独和欧阳北辰谈,虽有些不放心,仍点点头,带好书房的门,留她和欧阳北辰单独通话。
电话那头悄无声息,她知道他在,欧阳北辰生气的时候,是一点粗气也不喘的,这一点和普通人大不相同,她试图收敛心神,瞟了瞟关好的门,轻声问道:“北辰,我知道你在生气。”
仍是一丝呼吸声也没有,欧阳雨深吸一口气,试图用在学校所学来的所有逻辑,说服欧阳北辰:“北辰,我想……你比我更清楚如今的局势,任何个人都没法轻易扭转困局,但是……你和梅……梅总长合作的话,不仅能遏制政府中妥协派的势力,对于你今后的前途,也是有百益而无一害的……”
“雨,我从来没想过,你会用这样的方式,来回答我。”
所有预备好的说辞顿时卡在喉咙中,哽咽不成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