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在旁边的一堆人早已引长了颈左右观望,顾不上与她答腔。欧阳琪随手翻了玛丽与西西手中拉的横幅瞧。
正面:我爱你,弗莱克!
背面:弗莱克,我爱你!
欧阳琪差点作呕!捂着嘴道:“不是今晚才唱吗?现在来做什么?”
“没心思坐那儿呆着了,要赶着看他入场。”玛丽心不在焉地道,接着朝沃克喊:“你准备好相机了吗?”
“好了!”沃克举起相机。
“这是要拍合照?”欧阳琪问。
“怎么可能!”玛丽一副见了鬼的神情,拿出演唱会的票翻出背面:“明写着严禁拍照摄像呢!”
“哦……”欧阳琪似懂非懂,好像终于有点理解珍妮所说的“营销之道”了,嘴里却装模作样:“他还真是个怪人。”
玛丽收起票不以为然:“天下奇才总是有些与常人不同的东西,所以我们才要赶在他入场之前偷拍下一张。”
欧阳琪困难地咽了咽口水,正要问她门票有没有打折或是特价的,玛丽一溜烟被人拉走了。转眼看见地上摆一口袋,乔治安娜年底分红似的一一分发给他们头饰、翅膀、闪光棒……
欧阳琪忍不住凑过去助阵,边分发道具边喊:“百年一遇、百年一遇了啊~”
结果成了众矢之的。
校园里门可罗雀,冷清得可怜。欧阳琪到教室的时候珍妮已经在了,她知道在这方面珍妮和她一样,对于那些东西,就像产生了抗体一般地没兴趣。
欧阳琪是因为钱,珍妮却是因为心已有所属。
今天的课没法上,因为人太少了,教授被逼着成全了弗来克的演唱会。
外面阳光灿烂,两人索性搬出教室晒日光浴。珍妮一边下楼一边无限怨念:“讲台上一大帮老爷们儿、老太太,能有什么吸引力?这校园都好几年没新进了,没个可看的人。”
欧阳琪却认为再新进,也不会进来个金城武!
“你说能进这里的人,能可看得上么?谁不是读个十几二十年书才进来的,都给书本摧残得,除了剩下一副瓶底厚的眼镜,还剩什么?”
“是是是!你最知道。”珍妮不以为然。
“当然了!”欧阳琪一路分析,“你看,就算他不是呆子,但在正常的逻辑里,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因为长得好看了,难免在萌芽时期就被人一路围追逮捕,就算他意志坚定,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只有长得不怎么样了,在该被人骚扰的年龄里,才会没人来骚扰,才能没办法地安安分分钻研读书,所以成绩好,一路直上,当教师当科学家。所以说再新进,也不会进来个闭月羞花、倾国倾城!”
“稍微看得过眼儿点的,在这行业里早已经被尊称为‘美女’了,什么‘美女教师’‘美女作家’,闹得大街上如今统一都是美女!”
欧阳琪说得头头是道。对于这些东西,她总是有着一套自己的理论。
但她却是个例外,院长说她不用骚扰,学习上也是死路一条!空有一副臭皮囊有什么用?
欧阳琪那时记得葡萄架上才刚结下一小串青黄青黄的葡萄,小得就像在细绳上打个小结那么不起眼。
她拿着画笔回院长:“谁叫你图省钱给我吃劣质奶粉。”
院长扬起小收音机就要砸,最后左看右看,却捡了旁边欧阳琪那杆画笔砸了过来。她小马驹般地早蹦跶得老远了,边跑还边回头嚷:“小时候你还总说我聪明像奶奶,画什么像什么,现在却说我笨了,是你给吃坏的!你瞧,那奶粉罐种株葡萄都是营养不良!”
院长坐在椅子上低头扬扬手:“过来!丫丫!你给过来……”
“不去!”欧阳琪拗着脖子,却停下脚步。
“过来过来,我保证不打。”院长哄着。
“不打也不去!”她的信誉已经低低低到极点了!
“这回真不打了!谁打谁小狗!行了吧?”院长赌咒发誓。
“不行,你得是大黄狗!就门外翻垃圾场那只!”欧阳琪最后妥协。院子里的小朋友说谁谁谁最差的时候,一般就比那条赖皮狗,是最恶心最恶毒的诅咒。
“行!兔崽子!你先过来。”她又招招手。
欧阳琪将信将疑,但还是忍不住一步一挪地蹭过去。院长抓住她手,极其温柔耐心地训导:“这个笨呢,也不是这样说的啊,是说如果你勤呢……”
“奶奶,你不是说我像你,画什么像什么吗?”欧阳琪抢道,反身搂住她脖子,“那你为什么从来都不画画呢?还有还有,上次你画的那个凤凰,就像小鸡啄米,丑死了!”
“奶奶,你也是……”
“啪!”一个巴掌重重拍在欧阳琪屁股上,一个“笨”字硬生生咽在喉咙里。
——难为她在这么个环境下,还能长成这么个心智健全的人。
但想法难免有时总会控制不住地剑走偏锋,比如她突然横空出世地想看一看,电路上正极对正极,负极对负极会是个什么现象?
结果一路青烟袅袅,好几台电教模型又是冒烟又是闪火,吓得人一身冷汗。女物理老师气得浑身颤抖,从实验桌下站出来,呲着嗓子骂她:“你长着一副聪明脸蛋笨肚肠有什么用?!”
于是这十九年里,欧阳琪就是这样顶着一张伪聪明的脸,受尽了冷嘲热讽,也无人问津。
当然也有另一种例外的,比如说既聪明又漂亮的,书也能读得一路直上,几十年后身价暴涨,站到三尺讲台上金光闪闪。
那是十几年前的一条漏网之鱼!比陈年老花雕还难等。
他们学校没有,一条漏网之鱼都没有,所以帅哥一出没,全都奔着去了。
她还算有点理智。珍妮也有,买了一大桶冰激凌、可乐和爆米花,一个人“卡嚓卡嚓”嚼得腮帮子发酸。她还能记得欧阳琪不能吃生冷刺激的食物,是照着单买的。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欧阳琪现在是被她管制得除了一天三餐,就是一只虫子准备飞进嘴里都被她拉出来的人。
都调养了那么久,欧阳琪敢肯定,她能吃进一头牛!
珍妮塞完最后一把爆米花,拍拍手道:“晚上喝酒如何?”
欧阳琪气不过一拳捶在她大腿上:“你怎么不早说?”她还在为刚才不能吃那桶冰激凌而耿耿于怀。
“你不宜洋货嘛~”珍妮笑哈哈。
“就为了我这句话,你就让我馊肠寡肚了那么久?”还天天变着花样,故意在她面前不是吃这个就是吃那个,让她光看着眼馋。
“没有,我也就测测你耐力。”她还是笑嘻嘻。
“测你个头!”欧阳琪恨恨pia她。
珍妮一蹦远了,身姿轻盈如麋鹿,笑吟吟地在阳光下灵巧地跳着。笑完她躺倒在草坪上,一下子懒了起来,眯缝着眼睛拍拍旁边的草皮:“哎,这样躺着看你公爵,似乎真的蛮帅耶!”
“你才知道!”欧阳琪气堵她。
公爵其实就是美术大楼。校园里欧阳琪最衷情的就数美术大楼了,就在草坪的边上,是一座古老的典型欧式城堡,一条狭长的鹅卵石路绕着它通向大路和草坪。
城堡方底尖顶,窗户林立,在阳光的掩映下特别古朴壮丽。许是高中时看多了《傲慢与偏见》《简.爱》之类的英国小说,所以每看到类似的古老建筑,总能让欧阳琪心潮澎湃。
可与其说是对城堡抱有特殊的感情,不如说是对里面住着的公爵﹑伯爵之类的有所期待。而迄今为此,欧阳琪头脑中所能构建的理想爱人仍是达西﹑温特沃思﹑罗切斯特一类的,高大英俊、冷酷沉稳、寡言少语。
虽说《简.爱》里的罗切斯特先生英俊稍差强人意了点,但用他自己的话说是:“如果我告诉你我身价两万英镑呢?炉火的光,肯定能让我的面部线条变得柔和很多,现在对你来说,我是不是变成了时尚典范了呢?”
于是他也挤身行列,成了欧阳琪幻想的对象。
傍晚时候又下起雨来,两人从学校里出来,珍妮说要回家一趟,欧阳琪便赶往酒店上班。
酒店是百年老店,据说易了几次手,最后才易到如今的东家手里。所以酒店周围都是上了年岁的老树,绿叶葱茏,华盖浓荫,加上又下雨,一楼的大堂被遮得几分暗沉。虽然还没到五点,里面已经是灯火璀璨,地面光可鉴人。
劳伦斯伸手掐了掐眉心,早上到现在处理完一堆公事,停下来才知道眼睛酸涩。他想去看一看母亲,提着公文包刚上了几级楼梯,就被人叫住,问:“劳伦斯,弗尔法克斯也来了吗?”
劳伦斯是弗尔法克斯贴身助手,所以理当都是出双入对。可他刚在拐角处,看不清走廊那一端,于是又走下来——是艾伦,她手拿着一块抹布,立在那盆兰花前,鹅黄的顶灯映得双眼亮晶晶的,湖绿色的眼珠像琉璃。
劳伦斯看了几秒钟,才说:“总监没有来。”
然后看她眼睛一分一分暗沉下去,却又还要强颜欢笑的样子。劳伦斯迟疑了一下还是问:“艾伦,你是故意的吧?”
“什么?”
“送错衣服……”劳伦斯看着她。她转过身去,一遍一遍地擦拭叶子,似乎那叶子永远也擦不干净。
“叫你照顾她,其实是我自己的主意,总监并不知道。”因为他知道他母亲会为难欧阳琪。
艾伦的手一滞,眼睛从那盆达摩兰上移开,刚种下来它只是一芽,她知道它一年只繁殖一次,一次只生一芽。如今已是整株浓密,叶片雄健有力。养护了几年,却不见开花,但她每天都擦拭,因为喜欢……
“是他让你这样说的?”艾伦问。她的脑袋垂得低低的,细长的睫毛覆在眼皮下方,印出一道浅浅的暗痕。
“不,是我自己说的。”
欧阳琪到酒店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地面湿漉漉的,她还没进门,就在道上撞上了她千避万避的一摞人。
怕啥来啥,一行人都齐刷刷地往这边赶,人人个个都是黑色西装加墨镜,场面颇有《教父》里黑社会出行的风范。
想避已经来不及,这附近没有可藏身的,况且来人已经瞧见了她。领头的胸前吊着的那条手臂,裹着白花花的纱布令人窒息。他一步一步跛着脚走来,手里还杵着跟拐棍。
出于酒店礼仪规定,欧阳琪老老实实站定立在路旁,双腿并拢,双手曲臂交握于身前,远远地弯腰低头迎接来人。
待近前:“您好!”欧阳琪轻声礼貌道。
随着一阵暗风袭过,地上一双锃亮的黑色皮鞋停下,后面无数双锃亮的皮鞋亦站定。欧阳琪屏声静气等待他开口……没有响动?
真怕她头就这样弯掉在地上。最后终于抵受不住,不得不自发自救地直起身。只见男人不动声色,隔着墨镜蹙眉盯了她好一阵,嫌恶得就像看一只蟑螂。
欧阳琪又不敢冒然走,上方那张脸像是胶,欧阳琪眼睛就这么不由自主地迎着它瞧,歪着头,在研究。虽然打过几次照面,但她还是第一次这么仔细看他,还是在大白天里。这个男人真是好看,虽然仍只露三分脸,但还是能想象他墨镜下的俊颜,只可惜身分太不明朗……欧阳琪不自觉也蹙起眉。
查理斯脸上线条紧了又紧:“好看吗?”半日里薄唇吐出几字。
浑身一震,欧阳琪回过神,窘得:“没、没……”瞧见他胸前的手臂,“没有的事儿!我只是想问问你,这个……”她指了指他手臂,“没事儿了吧?”她觉得差不多一个月都过去了,竟然还裹得那么夸张,简直有欺诈的嫌疑。
查理斯冷脸一顿,慢慢欺了下来。
欧阳琪被逼得不停地头往后仰,然后是身子、腿、最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