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了‘隐市’,夜荼便将叶景泷打横抱起,口中还念叨着,“一直这么走,你就赶不上回家吃早饭啦!”
“哦!”冥冥中觉得确实可能与夜荼这个人从前相识,他的所作所为竟不让人觉得唐突,还有莫名的熟悉感,竟然还有些贪恋这人的怀抱。
“好了,到了。”
“哦…”意识到自己刚才胡思乱想了一些什么东西,脸微微有些发热。
那人似乎发现自己的局促不安,还将脸凑上前来,狡黠的问道,“怎么了,莫不是和我一晚上的相处竟喜欢上我了。”
“你…你…胡说八道!”
“怎么了恼羞成怒啦?是不是舍不得我啦!”那人眼中满是戏谑。
谁知,叶景泷却红了双颊。“哎呀!你这人怎么这么讨厌,赶快走吧,天都要亮了。”说着便将夜荼往墙外推。
“我又不是个鬼魂,还会穿墙呢!好啦好啦,不和你闹了,天要亮了,我也该走了。”转身之间,已越上墙头,“对了,千万别告诉任何人你今晚见过我。”
“为什么?”一晃神,那人已消失在茫茫夜色。
翌日一早。
第一个见到的自然是孑然。
看到已经醒来的叶景泷,那她自然会去知会其他人。
不出片刻,叶景泷的卧室里又挤满了人。
众人皆是手忙脚乱的,徐大夫捋着胡子,为叶景泷把脉,叶夫人坐在一旁轻轻啜泣。叶景泷心道,这一幕倒甚是眼熟。
“我没事了吧?”
“这老夫行医数十载,像叶三小姐的病症可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稀奇,真稀奇!”徐大夫又开始摇头晃脑。
“徐先生,我觉得我没什么大问题了。”叶景泷装着一副很懂的样子,对徐大夫指指点点,还伸手扯着人家一部分的胡子,缠在手上打圈圈。
“泷儿,不得无礼!”
听到父亲的一声严令,叶景泷讪讪收回手,朝母亲的方向吐了吐舌头,龇牙一笑。
叶夫人十分宠幸的搂过宝贝女儿,轻轻拍打她的肩膀,“泷儿不懂事,让先生见笑了。”
“无妨,无妨。三小姐天性如此,自是比他人过得开心些,只是…叶老爷,叶夫人有些话可否听单独老夫一言?”徐大夫眼神示意,叶老爷立即摒退所有下人,三人又有意避开叶景泷,出了门后又将房门紧闭。
当然,没有好奇心的世界是不完整的,叶景泷蹑手蹑脚地溜到门口,只是几人刻意压低了声音,让人听不真切。
“…三小姐的情况是…”
“…那就这样吧…”
“…叶老爷可要三思而行…”
“…景泷还只是孩子…”
“希望叶老爷再考虑考虑,老夫过几天再来,告辞!”
“唉~”
一阵叹息声过后,脚步悉索,该是徐先生离开了,屋外是叶夫人尽量压制着的啜泣声。
“…姓君的对泷儿所作所为,我不会放过他…别哭了,泷儿还在里面,让她听到了不好。”那是父亲安慰母亲的声音。
“泷儿…”叶洵彧轻叩房门,无人应答,想着是叶景泷又睡下了,便扶着自家夫人离开。
殊不知,室内叶景泷思绪万千。呆呆的抱膝坐在床上,面色略显苍白。
自己莫不是命不久矣?
姓君的,可是隐市里那两人吗?
究竟是自己错过了什么?
还是,忘记了什么……
这个想法一出,竟然莫名的生出恐惧感,浑身上下汗毛乍起。未待她深思,急促的敲门声,叩叩响起。
“谁啊?”
“是我,孑然。外面下雪了,小姐快出来看啊!”孑然敲门的声音足以显示她此刻有多开心,生怕叶景泷晚出来片刻,这雪会消失了似的。
是啊,从小就生活在这座城,这座地处南方,气候温和的城。毕竟,有的人穷极一生也未必能亲眼目睹一场纷扬大雪。自然,当雪落在这座城,更多人的感受是兴奋。
“哦,我这就来啦!”叶景泷也不例外,什么命不久矣,什么失忆,通通抛之脑后,今日既然能痛痛快快的过,为何要浪费!什么烦恼忧愁的,明儿个再考虑。
“加件衣服再出来,这外头冷得紧!”
吱呀~
“加什么衣服,就是要冷些才能感受这雪的妙处!”伸手接过一片飘落的莹白,丝丝冰凉,甚是舒服。
“小姐从哪听来的歪理?冻坏了,算谁的!”孑然已进屋拿了一件披风,搭在叶景泷肩头,打趣道。
“从哪儿听来的?”本是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这孑然一问,倒真觉得有谁对自己说过一样。
再看这纷纷扬扬的大雪,玉般的透彻,似舞如醉,像纷飞的蒲公英,忽散忽聚,飘飘悠悠,轻轻盈盈。这般真切的觉得,见这大雪,并非初次。
“我想出去走走。”万千思绪如麻,交纵叠错的堆在一块儿,弄得人心烦闷不已。
“那我陪你在这园中转转。”孑然赶忙上前搀扶着,怕这大雪中主子出了闪失。
“不,我要出府逛逛!”
“小姐,这雪下得正欢,您身子也不好,还是不要出去了……”
“我身子怎么了?好,那我现在出去看大夫,看看我这身子有什么大毛病!”大步流星的出了叶宅,孑然拦截不住,四下无人又不好通知他人,只得寸步不离的跟着。
……
昨日还人烟稀少的街道上,今日嬉闹一片,小孩子来来往往奔跑于漫天的飞雪中,随后是父母拿着衣服追赶他们的身影。不少年轻少年,也在这一场大雪中来回,奔跑,玩闹,恣意快活。
在这么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中,叶景泷可谓是最煞风景的那个。她的心情很是低沉,一路走得漫不经心,失了魂似的,孑然在身后为其撑伞亦步亦趋。
“原来我也变得这般娇弱起来。”看了看撑在头顶位置,为她遮挡风雪的伞,叶景泷自嘲一笑。
街上撑伞的人自是寥寥,难得一见的大雪众人自是亲近还来不及的,又怎可能趋之若鹜。
“小姐,不是的……”孑然咬了咬唇,面上犹豫不定,有些话几欲说出口。心不在焉的叶景泷并未发现什么异常,直奔前方医馆。
“看病!”叶景泷撂下一锭银子后,坐在大夫面前的椅子上,面色不善。
今日可巧主事大夫家中有急事不在,剩下两个小学徒来照看馆子。见外面雪下得正欢,约摸着今日反正也给人医不了什么大病,不如早些闭馆好去外面疯一把。叶景泷这来势汹汹的样子,倒把两人吓得身子往后缩了缩。
“姑娘还是换个地方吧,今儿个…”
“今儿个我就不乐意再换地方了,来个人——看病!”又一枚银锭子被叶景泷重重拍在桌上,那两人闻声又是一震。
“……”
两人可是被吓得不轻,心道,这人究竟是看病还是砸场子……
“今日师傅有事先回去了,我们两个初学者对那些疑难杂症还不甚了解,若姑娘的病实在急得很,还是尽早换个地方……”
咣!
那两人好不容易有个鼓着胆子开了口,叶景泷又是一枚银锭子砸下,吓得那人立即住了嘴。
“看病!”叶景泷心情烦闷,哪有心思再听那人解释,一心只想着探探自己的病情究竟如何。故对于那人说了些什么云云,她都是左耳进右耳出,根本没听。
“这……”犹豫再三,方才那人终还是鼓着勇气颤颤巍巍的伸手,搭上叶景泷从进门起就一直伸着的手腕上。
时间慢慢推移,那人仿佛静止了似得,叶景泷也不动分毫。若非是那学徒头上豆大的汗珠子滚落和他微微颤抖的身子,外面的人都会觉得里面的是几座石像。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很久,终于,叶景泷收回手,开口道,“说吧,我还能活多久?”
“姑…姑娘何何出此言呢?”那人心中的恐惧应是还未散尽,说话还有些结巴。
“小姐,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孑然终于开口,将事情的原尾说出,“您什么病都没有,只是怀孕了,不信你问他!”那人突然被指到,心中又是一惊,忙道,“是的,是的,我诊出的也是喜脉!您已有了一个月的身孕,恭喜恭喜!”言罢,拿上袖子抹去鬓角汗珠,方出松了口气。
“呵,喜从何来!”叶景泷起身,朝医馆外走去,孑然赶忙跟上。
方行至门口,便听到那个一直没有说过话的小学徒道,“客人留步!师傅常教导我们,医者仁心,医乃仁术,救人为本。至于酬金,师傅说了可以不收,但不能多收,所以这些银子……”
“好了,好了,知道了!”孑然返身回去,一把抓过三枚银锭子,又匆匆赶到叶景泷身旁撑开油伞。
再也顾不了身后……
“你小子是不是笨,好容易送走她们,你倒好,连钱都给退了!”
“可是师傅平时都是这般教导我们的。”
“那可是整整三枚银锭子呀!”
“我…我其实就是想着留一枚做诊金,谁想到她全拿走了!”
“唉~罢了罢了!”
……
“小姐,您慢点,这路不好走!”
叶景泷并未听到孑然的嘱咐,就那般直直的往前走着。
自己的猜想不假,果然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事了。那是比错过了更可怕的,经历过什么,是悲是喜,是福是祸,全都没有印象。至于究竟忘了的是什么事,想必,身边的人应该是最清楚的。
“孑然!”叶景泷终于驻足,“我要知道我所忘记的——一切!”握住执在孑然手中的伞,与她正面相对,眼神中满是探究。
“小姐,孑然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您别为难我。”就在这满天飞雪中,孑然直接跪在雪地。
“我不为难你,可你们为什么要为难我?”抛出孑然留在自己手中的伞,叶景泷苦笑着,“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所以我就活该像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不是的!”
“所以在谈及一些不能提的事情,所有人都缄口不言,只有我还像个白痴一样继续追问下去!”
“不是的!”
“所以再见一些人,明明对方认识自己,自己却对他们毫无印象,还傻愣愣地问我们是不是认识!”
“小姐……”
“好,我不为难你!今天我一直在闺房中休息,一整天都没有踏出房门半步,更没有离开叶府私自去看大夫,我不知道自己怀了宝宝,不知道自己失忆了,我甚至不知道今日还下了雪。”伸手拂去残留在脸颊上的泪水,深吸了口冷凉的空气,仿佛能舒缓心头郁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