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姜合众所说的那句话,像烙铁一样烙在天胜的心里:你本不是我们姜家人!
没错,天胜并不是姜家人,但他从小在这里长大,每时每刻都把自己当成姜家一份子,时时以姜家人的利益为最高标准。
而他第一次按照自己的心意,为彩云姐说一句话,却惹来族长这样的喝斥:你本不是我们姜家人。
天胜这一夜彻底失眠,对这个一向熟悉的家庭竟然这样陌生。
四天以后,小麦的收获已经进入尾声,籽粒饱满的粮食被装进一条条麻袋,堆在麦场上好像一座小山似的,已经有族人开始往回运送小麦,装仓入库。
火鸟家派人来拉了二十车,并出奇例外地按时价付了银子,这让姜家人大为震惊。以前对方一直是野蛮的掠夺,一旦他们客气起来,好像还很不习惯似的。
姜亮亮将银子交给姜合众时,姜合众脸上露出欣慰的表情:“你当初看得不错,火鸟家要跟咱们结亲的诚意还是有的。你着手准备一下,过两天想必他们就会来提亲吧。”
姜亮亮会心地一笑:“我早就准备好了,您就放心吧!我已经派人打听过了,火鸟家那边,应该也没有大的变动,只等他们来就能定亲了。”
姜合众满意地点点头,半晌又低声说:“姜石头的伤,我看好得也差不多了。你告诉彩云,不要让她整天待在姜石头那里,免得发生什么不检点的事。
“虽然我这个女儿、你这个妹妹很让我放心;但姜石头可就不能让我放心了。他虽然用情专一,但也是个很偏激的人,我们一定要小心他!”
“偏激?您指的是什么?”
“这两天我找过他,跟他谈了要把彩云许配火鸟家。可是……他的固执……好了,你们也算是发小,我就不跟你多说什么了。总之,你要防着他一些。这几天其他镇上的客人很多,都是为了结盟的事,我抽不开时间。你自己一定要上心,明白吗?”
姜亮亮点头赞同。
这天吃了午饭,别人都去午休了,姜彩云又进了姜石头屋里伺候他。只有天胜在院里铁锅边收拾东西,忙得汗流浃背,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姜石头做为了一名武者,身体恢复得非常快,虽然还包裹着绷带,已经基本痊愈了,只是不舍得让姜彩云离开,故意卧在床上不下来。
一般人伤到肋骨,起码也得半个月以上,姜彩云不清楚他的实际伤势,还是每天陪着他说话、用湿毛巾给他擦身体、用扇子给他赶苍蝇,闲下来就自己做手工活。
姜彩云的手非常巧,刺绣、编织、裁缝无所不能,其他的诸如洗刷、炊事、养殖更是驾轻就熟。姜石头的身上穿的、头上戴的、脚下踩的,一件件都是出自姜彩云的手。她对心上人的爱,是全族有目共睹的,就连闺蜜们都说她心眼太实。
此时,姜彩云正在为姜石头赶做一双鞋——那是秋天时穿的,白色鞋底网着密密的绳花,青色鞋面好大海的颜色,她给姜石头做鞋时从来不用鞋样,心里自然就有数了。
以往做鞋时,总是姜彩云最甜蜜的时候,心里思绪飘飞,构想着美好未来,甚至能笑出声来。
可是手头这双鞋,姜彩云却是一直哭着做的,她知道自己能为姜石头做的,也止限于此了,以后恐怕要见他一面,都会很难的,更别说为他做什么了。
姜石头愣愣地看着姜彩云做鞋,那飘忽的身影好像随时会消失似的,他一定要确认她是不是还在,便忽然伸出手来抓住姜彩云。
“哎呀!”姜彩云叫了一声,针把手刺破了,流出血来。
姜石头像一条饥饿的狼,贪婪地看着她,抓着她。
姜彩云从未见过他这副表情,显然被吓到了:“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姜石头摇摇头:“我没事,你别做了,陪我说说话吧。”
姜彩云听他这么说,才放下心来,微笑着摸着他的脸说:“好啊,你想说什么?”
姜石头定定地看着她,脱口问道:“你还爱我吗?”
这个问题,姜石头问过无数次,也被问过无数次,姜彩云的思绪好像一下子飞回过去,那甜蜜的幽会时;而全身的力量也像被抽空似的,呆呆地倚在墙壁上。
“为什么问这个?”
“我只想听你再说一次。”
“……我爱你。”
说出这三个字,姜彩云花费了太大力气,她根本没有掌握命运的能力,她只是别人手中的棋子。所以,她只能给他苍白的表白,甚至连承诺没有。
但是姜石头对这个无力的女子,却抱着最大的期望:“你,一定会拒绝他们吧?”
姜彩云深深地看着他,最后痛苦地摇摇头:“不行,我不是一个普通女子,是姜家族长的女儿。不能因为我自己,损害家族的利益。那样我没脸面对族人,一生都会不安的。”
姜石头冷笑了一声,眼里射出恶毒的光芒:“族人?他们面对我,为什么没有一丝不安呢?”
姜彩云怔了怔:“你是哪根弦断掉了?为什么要这么说?”
姜石头冷冷地说道:“有一件事,也许大家都忘了,但是我从未忘记过。记得我8年前,我爹还活着,那时他是姜家的族长,姜家的人比现在还要多。
“那年闹旱灾,栖凤河里一滴水都没有,两岸的土地都裂开,地里的庄稼颗粒无收。正赶上那年,东海府的崔府台修建官府,征调民工,加收粮税。当年根本没有新粮,姜氏家族凑了历年的陈粮,留下维生的口粮,上缴的也远不足规定的数目。
“崔府台把我父亲抓到东海府衙,要他上缴保留的口粮,我父亲为保族人性命,宁死不屈,被崔府台活活打死了!之后,我母亲也病死了。府台没办法,只能放过姜氏家族。”
姜石头一边说,一边露出痛恨入骨的表情,两手紧紧地握着,好像要把姜彩云的手掐断似的。姜彩云露出痛苦的表情,但没吭声,姜石头也没在意,继续说下去:
“母亲临死时,嘱咐全族的长辈,还有新任族长,也就是你的父亲,说自己的丈夫是为了全族人死的,希望大家一定要照顾我这个无父无母的可怜孩子。
“我无父无母,就只有你一个最亲密的人。可是现在,他们非要逼着你去嫁给那个黑家伙!他们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族长无情,他警告我不许胡闹,否则就把我赶出姜家!而你哥哥姜亮亮,这些天连个屁都不放,真是瞎了我的眼了,拿他当兄弟!”
姜石头越说越激动,眼睛里的恶毒也越来越强,姜彩云甚至感觉到一股杀机。
“石头你别这样!”姜彩云哭倒在他身上,抽泣着说,“你为什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以前的你是那么温柔、那么善良,我不想看你这样!”
姜石头躺在床上,无意识地摸着姜彩云柔软的头发,嗅着她身体熟悉又令人兴奋的气味,听着她喃喃的倾诉,忽然眼神一变,猛地把姜彩云抱住,歇斯底里,像个畜生似的吻住姜彩云……
“唔……”姜彩云大惊,头晕了一阵,之后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使劲推开下面这头畜生,从床上跳到地下。姜石头抓了一把,但只抓住了空气。
“你……你……”姜彩云惊恐地瞪着姜石头,从小一起长大,这个男人从未像今天这样陌生,陌生到令人害怕。
姜石头发出凄厉的笑声,好像半夜孤独的狼嗷一样。
两个人再也没说话,姜彩云定了定神,迅速出了门,惨白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几乎是同时,天胜从草棚里奔了出来,正跟姜彩云打个照面:“彩云姐,你怎么了?”
姜彩云掩饰地搓了搓脸,看着天生说:“没事,就是有点困了,这几天都没怎么睡。”
“我刚才好像听到石头哥的……笑声?”
“没……没事,他今天不高兴,我给他讲了个笑话。”
你有那么幽默吗?天胜心里这样想着,却没有说别的,他见姜彩云气色很差,就嘱咐她去休息,然后迈步进了姜石头的房间。
“石头哥,你伤都好了吗?”
姜石头正在出神地看着墙壁,那上面挂着自己小时候与父母的画像。听到天生问自己,稍微点了下头,示意自己好了。
天胜见他心事很重的样子,脸色同样不好看,便问道:“你刚才跟彩云姐吵架了吗?”
这回,姜石头把头转过来,瞪了天生一眼,狠狠地叫道:“吵不吵干你屁事?”
天胜听罢大怒:“什么不****的事?这个院里30多人都知道,彩云姐这些天净是想定亲的事,愁得饭也吃不下,你没见她都瘦成什么样了!你以为别人都不关心她?”
姜石头深深地吐了口气,别开脸又去看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