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片界域的天空不知从何时起遍布阴霾,多行雨水。成片的森林和绵长的山脉,似乎在有意隐瞒属于这个界域的隐秘。这是饿鬼界,是广袤的六界之陆西北方向的一团迷雾,无人可进,亦无人可出。是刻意被遗忘的,还是必须被遗忘的?遥远东南方的天狼星异常扎眼,它往西北望去,像一匹桀骜的饿狼。
青厄是出生在这一界的鬼,但他并不懂饿鬼这个群体的源头在哪,他看着这一界形形色色的鬼,与见过的六界其他生物相比,他觉得饿鬼不只是饿鬼,有人和仙,有神魔,亦有妖,但他并没有去探究所有饿鬼的源,他更意图了解自己的源。
外来的饿鬼好像是在每年三月三凭空诞生在鬼节祭坛上的,年龄不一,样貌不一,但人人都有自己的思维,生活没任何明显的不妥,但他们所有的东西包括样貌,实力,年龄都是定格在出现的那一刻,无法改变,这是罚还是幸?而出生在这一界的鬼,是记不起自己何时诞生的,是慢慢有了感官丶思维以及自主的行为。一向特立独行的青厄从鬼校毕业就就开始思考:这一界出生的鬼,他们的诞生是没有父母的,他们自然成型,然后长大,去鬼校提升实力,然后等寿终之时。青厄有时想,即便他能用鬼火烧出十里废墟,意义在哪?即便他知道走过鬼界所有角落,意义在哪?作为饿鬼,难道一辈子都要忍受每月初一那种难捱的痛苦么?饿鬼究竟犯了什么错,要受这种咒怨般的疼痛。他甚至不敢相信,那种从肺脏到肌肤都在撕裂,所有器官都在磨损的感觉,幼年的他是如何熬住并好生活到了现在。他怕死,是亲眼看过饿鬼死去的样子有多丑陋,尸体腐烂带着难忍的恶臭,腾出黑烟,有一些自杀念头的他就退缩了。可静下来又会想,饿鬼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好像是没有快乐,有固定的痛苦,有七情六欲但没有亲近的人来表达情绪。青厄可真是一只患抑郁症疾病的饿鬼,至少他认识鬼校的那些鬼,很少会考虑到生死意义这种层面。钟食也不例外。
“青厄,还不走么,鬼节半小时可就开始了,又是一批后进生的鬼啊。”青厄刚出校,走了三米路不到,从背后传来的声音就喊住了他,是一个体型肥硕的鬼,脸上堆满莫名的笑意,和一脸坚毅思考着问题的青厄,对比十分强烈。钟食把手搭在青厄的肩膀上,很沉但青厄没把它移开,即便青厄体型消瘦,但作为鬼武能力六阶的他,承受几百千克的负重也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钟食,你说鬼节上突然出现的很多新鬼,他们到底从哪里来的。”走着走着青厄忽然侧过头来问道。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青厄总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他能感觉到他整个身体都好像有了表情一样,在发出会心的微笑。那种感觉就像,这个问题是自己渴望自己去询问一般。
钟食那粗壮的手不自然地抖了一下,眉毛在开始说话前就蹙在一起。“饿鬼界,从一开始就是不完整的,诞生你们的,是一种缺乏,你们之所以出生在这里,是缺乏生气,这种与生俱来的缺乏让你们饿成了鬼,而我们...”钟食说到这突然面色顿紫,忙抓住自己的喉咙那一块,说不出话来。
这已经是青厄问的第七个人了,每次前面都说的好好的,但说到一段就会莫名的失声,第二天恢复正常但也不记得自己说过的话。青厄似乎感觉到,有一条线,在穿过整个饿鬼界,目的不明,作用不明。
青厄把钟食送回了宿舍,开始整合每一个人说的片段,隐隐间有了一种猜测。是饿,才会有鬼,那么自己饿的是什么?是钟食所说的生气么,如果饿鬼界的鬼,都满足了所饿的物质,那会不会成为其他界的生物,成为的,又是什么?是不是西北之外,喜热闹的人类,高深的神明,纵情的魔,还有清心而居的仙。又或者是肆无忌惮的妖。
饿,饿,饿,青厄一直在反复思考,一直到鬼节开始都没察觉。祭坛上突然多了很多鬼,神色一致的茫然,可青厄却看到一个和钟食类似的男性,他嘴里在不停地咀嚼食物,一个类似导师穿着的男性,手里有奇怪的机械产品,一个相貌平庸的中年女性,正拿着一面镜子。他们是饿鬼,饿是缺乏某种条件的。
青厄猛然惊觉!两年前图书馆跑进自己脑海的那本空白的饿鬼界书,竟然出现了字迹。一字一字地开始和自己发现的所吻和!他讨厌鬼!他不做饿鬼!那本署名饿鬼界书的丝绸质地的书,突然有新的内容在他脑海一页页地翻开:
饿鬼,因饿万物所欲成鬼,多而成界,居西北。鬼可炼,有七境,凡七则足欲,脱鬼身,历鬼世,存西北之外。
青厄在想明白那一刻,身体蓦地燃出一片红色烟雾。界书后面所提到的,七境有一,为鬼身,界书择。也就是说,这子虚乌有般的东西,竟然真的存在?他作为鬼出生,这本书选择了他?
青厄脑海中顿时想到界书后面的内容,七境有二,知鬼源,红雾侧。青厄简直兴奋到像钟食一样快要脸色酱紫,他想要告诉自己的养父与饿鬼有关的所有,可转念一想,告诉了又能怎样?说他或许可以脱离饿鬼的身份,让养父羡慕鬼可以拥有一切?他奔跑回家的脚步于是又停了下来。他又想起那本书的一句话,七境有六,历鬼世,赎界河,可他所了解的界河,明明横亘整个饿鬼界,不知来历,不辨去向,不明跨度,不详时期。那么赎出这条河,是赎出什么?
青厄尽可能的压下脑海中的惊涛骇浪,他的发现满足了他作为饿鬼一员二十年来所有的迷茫,是了,他从知道饿鬼源头的那一瞬,发誓要斩去自己的鬼身,超脱在西北一域之外。为了自己,也为了那条界河所意味着的未知。不热闹的鬼节只是为了迎接新出现的鬼,他们或许是其他五界的生物,或许是诞生于饿鬼界本身,但毫无例外有鬼诞生的情况只发生在三月初三,其余的日子并没有任何不同。他回到鬼校以后继续上课,下午是鬼武课,是鬼众用以提升实力的课程,鬼校只有两种课程,上午鬼识课,用以扩大感知能力和知识储备,而他以为没用的鬼识课,在后来确实证明幸而有其存在。
青厄在课时结束后回到离校两里相山路117号的家中,开门便看见养父在侍弄一株药草,内心犹豫着是否要将事情原本道来,养父抬头望了他一眼,那张脸的衰老他见到就有些心疼,饿鬼是没有亲人的,每一个饿鬼都是独立的家庭,所以对于养父的收养,青厄才觉得格外的亲切。青厄原本的犹豫荡然无存,毕竟迟早是要说的,而将心里的秘密诉与养父后,半晌才听到养父的一声叹息:“鬼不鬼,不重要,这一界这般那般,不重要。青厄,你喜欢什么,认定什么,就去做,这最重要。”
青厄确是没想到,一向木讷的养父,除了肩膀如山,言语也如山一般。那山厚重且深沉地让他静伫观望。
他知道自己接下来的事,可能与寻死无异,但他必须去这么做,凭的不是其他,是那本书的名字,内容,和威严,让他不得不去。若真如界书所提,那么深不见日的鬼界,终得晨曦与暮光的垂怜!
因为那本书里写有:七境有三,摘彼岸,四方歌。而彼岸所在,它名唤森罗地狱!
本章完结
附:饿鬼界书(上)
饿鬼,因饿万物所欲成鬼,多而成界,居西北。鬼可炼,有七境,凡七则足欲,脱鬼身,历鬼世,存西北之外。
七境有一,为鬼身,界书择。
七境有二,知鬼源,红雾侧。
七境有三,摘彼岸,四方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