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是没心的。昨晚还隐隐作痛,今天早上醒来看窗外的太阳照常升起,我的笑容依旧灿烂。我从床上那一大堆衣服里抽出一件纯白色T恤穿上,套上一条松松垮垮的牛仔裤,再翻出一顶长帽檐的帽子戴上。我凑到厨房外面的墙壁上挂着的那面小镜子前面扮了个鬼脸,发现帽子戴得太正,傻不啦叽的,于是把帽檐一歪,这才满意了。
妈妈还在睡觉,我把昨晚带回来的饭菜放在炉子上用小火煨着,然后拿起我那个超大的布包走到门口,轻轻地关上了门。
还没走进教室,我就被班主任喊住了。班主任是一个和我初中时的教导主任差不多年纪的女人,以至于我每次看见她都会有一种错觉。我想,我这辈子是逃不出教导主任的魔掌了,到哪里都有她的影子,阴魂不散。
她挤着嗓子冲我喊:“萧然,谁叫你戴帽子上学的?平常不穿校服我就不说了,今天居然还戴着帽子,而且还不好好戴着,非要戴个歪的。“
我把帽檐压低,看着自己的脚尖半天没吭声。班主任以为我意识到错误了,语气缓和了一些,说:“知道不对了吧?知错能改就好,我知道你画画得很好,不要因为这些小错误影响了自己。“
“嗯嗯。“我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似的。
“那还不把帽子摘了?“班主任满意地笑了。
“可是老师,我今天可不可以不摘?我妈说我今天一定得戴帽子,要不就会不吉利。你不知道我妈有多么迷信,她如果知道我今天把帽子摘了,我回去非得被她打死。“我装作一副无辜的样子。
“你……“班主任被我气得气结。
正好上课铃响了,班主任无奈地对我挥挥手,放我进了教室。
走过傻丫头身边的时候,我把冰凉的手伸进她的脖子捏一下,她惊得差点喊出声来。我不怀好意地对她笑笑,她装作生气,僵着脖子不看我。
晚上睡得太晚,白天总是没精神。我把帽檐往下一拉,趴在桌子上准备去和周公约会。梦里刚见到周公,我就被一阵剧烈的晃动惊醒了。我烦躁地往旁边一看,原来是米哲在摇我的桌子,我正准备开骂时,米哲拿出一张小纸条丢给我。
我奇怪地打开来看,原来是傻丫头传过来的。纸条上面是傻丫头隽秀的字迹,写着:
不要睡觉了,好好听课!还没吃早餐吧?我给你带了早餐,放在你课桌抽屉里了。实在太饿的话就偷偷吃一点吧!最后还告诉你一个小秘密,你今天戴的帽子很酷!
纸条最后的最后是一个傻笑的表情,我的心里温暖极了。朝抽屉里一看,两个水煮蛋和一瓶鲜奶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我抬起头看傻丫头,她坐得笔直,认真地记着笔记。我的脸上发自内心地漾起甜甜的笑。
“萧然,你应该多像这样笑。“米哲歪着头轻声说。
“米大少爷,这样笑是哪样笑?我可不知道。“我背靠着墙,脸对着米哲,摆出一副准备和米哲海聊一通的架势。
“你一小姑娘怎么这么贫啊?“米哲也挺配合的。
“我怎么贫了?哪天我不是对着你笑成一朵花来着?“我翘起二郎腿,试图找到一个最舒服又不容易被老师发现的姿势。
“你平常对着我哪叫笑啊?越看你笑越冷。你刚才的笑那才叫阳光般温暖的笑容啊!我可是说心里话。“米哲说。
“我看你是喜欢妖孽般的笑吧!“我故意往苏妖的座位那边看。
米哲不吭声了,只是笑。
我突然就不想和他说话了,于是情绪化地板起脸,转过身直直地看着讲台上唾沫横飞的老师。我的余光看见米哲盯了我一会儿,也没趣地转过头听课了。
下午的最后一节是体育课,我害怕晒黑了,于是跟体育老师说肚子痛,请假躲在操场边的树阴下休息,远远地看着操场上的傻丫头和莫小默。
今天这节课是练排球,4个人一组,两男两女。不知道老师是怎么分的,傻丫头和莫小默居然和苏妖还有米哲分到了一组。更可笑的是,傻丫头和米哲是一帮,莫小默和苏妖是一帮。
我远远地看着这个在我看来很奇怪的组合。但是傻丫头似乎练得很卖力、很开心,隔这么远我都可以听见她清脆的笑声。
傻丫头今天穿的是一套米白色的运动短装,她永远是这样中规中矩。她和米哲的配合似乎很默契,刚看他们练了没一会儿,莫小默和苏妖那边就已经输了三局。苏妖的小姐脾气又上来了,她把球一扔,似乎是对莫小默他们说了句“不玩了“,然后就朝我这边走过来。
傻丫头的兴致正高,被苏妖这样一闹,小脸上满是委屈的神情。我看不下去了,往操场上走过去。
和苏妖擦身而过的时候,苏妖说了句:“还是忍不住凑到莫小默身边去了?记住了,这个机会是我玩腻了让给你的。“
我停住了,转过头,嫌恶地看了苏妖一眼,吐出两个字,“无聊!“
然后我就很High地跑到莫小默身边陪傻丫头继续玩。只是后面的气氛很不好,米哲总是心不在焉的,眼睛时不时瞟向苏妖。我顺着米哲的眼神看过去,苏妖正靠在树边,拿着一瓶绿茶得意洋洋地看着我。
我一球砸在米哲的身上,说了句:“你******玩不玩?不玩就趁早滚一边去。“
“萧然!“傻丫头涨红了小脸,“你怎么可以随便打人呢?“
米哲被我那一球砸懵了,半天没回过神来,倒是傻丫头先吼我,她是第一次吼我。我心里忽然就觉得很堵,转身就走。
我走得很快,傻丫头在后面喊我,但是我倔强地没有转头。
放学的时候,我第一个冲出教室,没有等傻丫头。我没有生气,只是心里很堵,很堵,就像有一块大石头压在我的心上,而我不知道怎么将它搬开。
走到校门口的时候,莫小默从后面赶上来,一把拉住了我。
“你放手!“我说。
“小冉跟不上你了。“莫小默往后面指指。
傻丫头气喘吁吁地停在不远处,刘海似乎被汗湿了,凌乱地贴在额头上,满脸歉意。看着她那么内疚的样子,我不忍心再板着脸了,脸色柔和了一些,冲傻丫头嚷嚷:“你走不走?“
傻丫头听见我跟她说话,马上笑了,像一只轻盈的飞鸟一样跑到我跟前,红着脸轻轻地说:“对不起!我就是觉得不可以随便打人,语气是不太好,不要生气了好吗?“
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样子,倒像我在欺负她,我扑哧一声笑了:“我宰相肚里能撑船,给你个道歉的机会,请我吃饭吧!“
“好耶!“傻丫头眼睛一亮,拉着我的手开心地转圈圈。
我觉得特幼稚特傻,于是停了下来,说:“别转了,快点想想去哪里请我吃好吃的吧!“
傻丫头似乎犯难了,皱着眉头向莫小默求助,莫小默宠溺地看着她,说:“要不去你家吧!叔叔做菜很好吃啊!“
“我怎么把我爸给忘了。就去我家吧!“傻丫头拍了一下脑门,然后满怀期待地看着我。
“行啊!“我说。
我们一路疯疯癫癫地打闹,莫小默就在后面安静地跟着。
几个走过莫小默身边的女生则不停地回头轻声议论,这个时候我是特别享受的,我喜欢别人看莫小默,我希望大家都喜欢他,而他,是属于我的。突然发现自己是一个占有欲很强的人。
到了傻丫头家门外。
莫小默说:“我先上去跟我妈说一声啊!“
“嗯。“傻丫头点点头。
趁傻丫头拿钥匙的间隙,我不自觉地四处打量起来。这是一栋很旧的单位宿舍,楼梯间堆放着很多杂物,墙壁斑驳,被很多小孩画得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傻丫头家的防盗门还是那种老式的,里面是木门,外面是铁门。
傻丫头打开门,屋内的简陋更让我吃惊。
“怎么了?“傻丫头轻轻地推了我一下。
我冲她笑了一下,然后探头探脑地到处看,说:“你家没人?“
“爸,我回来了!“傻丫头甜甜地朝屋内喊了一声。
一个中年男人从客厅左侧的一个房间里走了出来,个子不高,长得很富态,满脸慈爱地笑着接过傻丫头手里的书包。
“叔叔好!“我装纯似的凑到傻丫头的爸爸跟前甜甜地喊了一句。
傻丫头的爸爸似乎是被我的热情吓到了,怔了一下,但是马上笑眯眯地对我点点头,用他温暖的大手揉揉我的头发,也接过我手里的大布包。
我的心里突然裂了一道长长的口子,我听到撕心裂肺的声音,顿时痛得无以复加。
曾经的曾经,我的爸爸也是这样摸摸我的脑袋,接过我的书包;曾经的曾经,我也这样幸福。
可幸福是贪玩的精灵,一觉醒来,它就拖着长长的精灵尾巴消失不见了。
傻丫头是一个细心的孩子,她看出了我的不自然,于是走到我身边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没事。“我说,然后故作轻松地看着她。
傻丫头似乎放心了,蹭到她爸爸身边略带撒娇地说:“爸爸,这是我的好朋友萧然,今天在家里吃饭,你要多做点好吃的哦!“
她爸爸听了,笑眯眯地点点头,然后和傻丫头用手比画一番就去厨房做饭了。
我很奇怪,问傻丫头:“你爸爸怎么不喜欢说话,总是用手比画啊?“
“我爸是哑巴。“傻丫头有些黯然。
我像被人当头打了一棒,懵了。让我更震惊的是当我拿起傻丫头的全家福,看着她漂亮的妈妈问她的时候,她告诉我她妈妈在她7岁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
我彻底呆住了,我以为傻丫头是从蜜罐里长大、有着完满的家庭的孩子。我以为她一直都是命运的宠儿,我以为她一直都像我想象的那么幸福。
看着她纯净得像孩童般看不出一丝苦难和伤害的脸,我无法想象她是多么坚强的孩子。
我一直以为她不懂坚强,我一直认为足够幸福的孩子是不懂坚强的。原来,是我不懂幸福。
傻丫头的爸爸做了满满一大桌的菜,吃饭的时候莫小默也来了。
我们4个人围在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面前有说有笑,傻丫头的爸爸还不时地给我们夹菜,满眼满足地看着我们。
自从爸爸去世后,我和妈妈似乎从没在同一张桌上吃过饭,像这样温馨的画面,在我的记忆里都已经模糊得看不出当年的样子了。
“叔叔,我认你做干爸吧?“大家都在埋头吃饭,我忽然冒出一句。
我看到他们都愣了。傻丫头最先反应过来,开心地摇着她爸爸的胳膊说:“好耶!爸爸快答应。“
傻丫头的爸爸宠爱地看着她,然后点点头。
“谢谢干爸!“我开心地蹭到傻丫头的爸爸身边甜甜地说。
我和傻丫头一左一右赖在她爸爸身边,她爸爸宠溺地搂着我们,那一刻,我明白了傻丫头的幸福。
幸福有时候简单得只是4个字:有爱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