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哥哥终于醒了!”一个小女孩眨着大眼睛说道。
在一个帐篷内,小女孩的阿妈正在打制马奶,而帐篷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小女孩的阿爹正在打制铁器。
“孩子,你已经昏迷了五天,赶快喝点热奶吧。”阿妈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马奶。
鲛儿忽然想起“昨日”还在阿妈的怀里撒娇,今天却躺在完全陌生人家的帐篷,泪水犹如涌泉一般湿润了半面脸颊。
不吃不喝的静默,默不作声的以泪洗面,想离开却没有力气的身体,是最初鲛儿数天的状态。
阿妈每天都会抽出时间坐到榻前抚慰鲛儿,劝其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要振作起来。
阿爹每天都会查看鲛儿左肩上的箭伤,换上新采集的草药。
“哥哥的泪水都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总是流不干呀?”大眼睛的小女孩盯着又泪流满面的鲛儿,向阿妈问道。
“因为哥哥的两个眼睛是两方爱泉,爱只要没有枯竭,泪水就会不断地涌出来。”阿妈说道。
阿爹一家沿东边的嫩江一路放牧而来,在月湖水草丰茂的湖边,看到了这个昏迷不醒的孩子,便把其救了回来。
这几日,阿爹多方打听,才听说月湖西边有个以鱼为生的部落,被匈奴王子伊稚斜捕猎而走,看来这个孩子就是从鱼族逃出来的孩子。
“你的族人已经被伊稚斜带走,你如果想要拯救你的族人,你必须活下来!”阿爹对鲛儿说道。
伊稚斜!伊稚斜!一定就是那个杀死自己父母的人,鲛儿把这个名字刻在了心中,在口渴、饥饿、复仇等复杂情绪之下,开始喝下第一口马奶。
“哥哥喝奶了!哥哥喝奶了!”大眼睛的小女孩叫了起来。
几日过去,鲛儿的身体开始恢复,能够下地走路,但仍然没有说一句话。
阿妈听说鲛儿是鱼族的孩子,便让阿爸打来了几条鱼,做了几道美味的菜肴。
鲛儿看到热气腾腾的鱼,泪水再一次如开了闸一般狂流不止。从此,阿妈的餐桌上,再也没有出现鱼这道菜。
又是两个月的沉默,泪水虽然被悲痛所干凅,但鲛儿就像笼罩了一层浓浓的郁,坐在山谷里一发呆就是一天。
他想不明白,想不明白所发生的一切,想不明白是什么造就了忽如起来的灾难,夺走了他身边的一切。
“爱并不完美,存在深深的硬伤:爱之愈深,失去之时,痛之愈深!爱兮,痛之所依;痛兮,爱之所伏!”经历过爱之灾难的智子说道。
“这是一个关于爱的悖命题,你一旦进来了就绝不可能体无完肤的出去。我们唯一能做的是以珍惜的姿态,敬畏、淡然而快乐的走下去,并祈祷上帝让灾难远离我们。当自己将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因为曾经有爱的人相伴,带着富足与祥和,去承蒙上帝赐予的恩泽!”我有些动容说道,并握紧了智子的手。
一天夜里,狼攻击了阿爹的羊圈,娇弱的羊死了一片,就像柔弱被踩踏的鱼族那般。
第二天夜里,阿爹准备好快马、弯刀与弓箭。
当狼群一来,阿爹用弓箭射杀了两只,狼群看形势不妙进行逃窜,阿爹骑上快马,箭上弓弦,一只只凶狼倒了下来,被逼急的狼王转身扑向阿爹,阿爹一个弯刀疾出,剑起刀落,狼王掉落于地。
羊、狼与阿爹间的力量对抗,深深震撼了鲛儿。
“我要学马术、箭术和刀法!”鲛儿对阿爹说道。
这是鲛儿数月来说的第一句话,阿爹没有说什么就同意了,其还没有办法让孩子放弃复仇,但复仇的动力至少是这孩子走出抑郁之海的动力所在。
经过两个月的学习,鲛儿掌握了马术、箭术与刀法的基本技巧。
有天夜里,鲛儿趁老爹不备,偷了马匹、弯刀和弓箭,向月湖疾驰。
月湖依旧那样的美丽动人,但岸边没有了鱼族人的身影,没有了阿爹的呵斥,没有了阿妈的怀抱,只有部落旧址的残垣和那迎风呼呼的破布。
找不到发泄支点的鲛儿,便骑着马没有方向的狂驰,没多远便遇到了一支袭击鱼族同样服饰的马队。
“对!那就是曾经杀了阿爹阿妈,逮走族人的骑兵队。”
鲛儿断定后,便拉起了弯弓,一支箭射向了马群。
这是匈奴的一支小队骑兵,在军臣单于的召集下紧急集合,准备发动对汉庭的掠边行动。
面对从后面忽如其来的冷箭,他们转身拔出箭还击,鲛儿应声栽于马下。
匈奴骑兵一看解决了麻烦,便匆匆赶往西边与大部队会合,如果去晚了责罚的后果相当严重。
由于距离太远,箭并没有射中鲛儿的要害,流箭只是扎在了大腿之上。
但,这一摔,却相当的严重,让腿伤的鲛儿躺在那里,半天爬不起来。
受惊的马儿已经不知去向,躺在疾风中什么也不能做的鲛儿,无神望着天空,充满了对上天深深的哀怨与不屑。
阿爹一看没了鲛儿、马匹、弯刀与弓箭,一下子明白过来,匆匆骑上另一匹马,跟着小黑,沿着月湖的边岸一路追寻而来。
小黑是阿爹养的一只看家犬,从外形来看属于古老的哈士奇,因为是黑色,在这里便叫它小黑。
经过半天功夫,阿爹来到了刚才发生战斗的地方,小黑朝着那块已能隐人的草地狂吠,阿爹赶快策马过去,发现了受伤躺在草地上的鲛儿。
老爹没有说什么,把鲛儿放上马背,驮着其回到了放牧的山谷。
阿妈每天悉心照料鲛儿,大眼睛的小女孩仍哥哥、哥哥的叫个不停。
对于整件事情,阿妈、阿爹都没有责怪过鲛儿一句,也没有提起过半句,就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终于有一天,鲛儿忍不住泪流满面对阿爹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孩子!没有关系的,一匹马儿丢了,还可以再养,但命没了真的什么都没有了。”阿爹对鲛儿说道。
“我向月神起誓,一定会把鱼族人救出来,并把那群人赶出草原。”鲛儿狠狠说道。
“你的仇人也是我曾经的仇人,啥时间你能说服阿爹了,说明那个时机已经成熟,到时我绝不会拦你。”阿爹说道。
“我答应阿爹,若不能说服阿爹,我绝对不会擅自行动。”鲛儿说道。
阿爹向鲛儿讲述自己的故事。
阿爹也属于草原上的一支部落,这支部落刚健勇猛善于捕猎骑射,但却是小众,人口并不太多。
随着匈奴的强盛,开始四处在草原上征伐,阿爹部落虽然人强马壮,但顶不住匈奴人多势众,阿爹的父亲在对抗中战死。
阿爹兄弟五人,其排行最小,哥哥们为了复仇,陆续战死,阿爹一次次承受失去亲人的痛击,当最后剩下阿爹一人的时候,阿爹已经被仇恨掏干了灵魂。
阿爹时长陷入人生意义的巨大迷茫,没了疼爱自己的阿哥们,即便杀了这帮崽子们,人生又有什么意义。
看着自己年迈的老母,如果自己战死,阿妈的人生将会彻底飘零没了支点。
还有那自己心爱的女人,曾经誓言,这辈子要守护其一生。
阿爹不停追问自己,为了那到最后什么也没有落下的仇恨,这样的人生到底值不值得?
最后,阿爹选择了守护,带着年迈的阿妈和自己心爱的女人淡出了草原,在人迹罕见的山谷中放牧。
如果说老母亲死后,还有继续复仇的冲动,在女儿出生后,似乎要守护的更多,时间更长,慢慢阿爹便彻底放下了复仇的想法。
“我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牵挂,只想复仇!”鲛儿说道。
“那你就拿出复仇的真功夫来,而不是草原还没有踏上,便被射杀下马!”阿爹说道。
从此,鲛儿便开始拼命的学习马术、箭术与刀术。
和草原威猛刚烈骑士所不同的是,在月湖长大的鲛儿,身体的灵活度与柔韧性远远超越常人,鲛儿、地面与马背就像一个彼此默契的整体,可以随着风声自由律动。
鲛儿最大的特征就是“疾”,不是威猛刚烈的“疾”,而是鱼跃激流捕一飞虫的疾,柔韧、灵活、精准、迅速、有力,一招致敌于死地。
一年以后,阿爹已看出草原没有多少勇士可以与之对战,但阿爹并不点破,因为其需要更扎实的功力与磨练。
同时,鲛儿正在生长身体,需要充足的营养补给。
又过了两年,鲛儿认为三年之期的磨练已够,便向向阿爹请求复仇,阿爹没同意,因为鲛儿满眼杀气。
阿爹让鲛儿说出能够实现的复仇方案,除了盲目的蛮力之外,鲛儿说不出其他,阿爹便让鲛儿想通了再来。
接下来的三年,成了鲛儿与阿爹博弈伐谋的棋局,鲛儿每次的复仇计划都会被阿爹找到巨大的漏洞而失败,鲛儿才意识到以前的自己是多么的冲动与愚昧。现实中,上天绝对不会给自己第二次功败垂成,从头再来的机会。
这些年,草原上拥有了不少汉的降将,这些降将把中原的兵法策略带到了草原,并得到推崇四散开来。
阿爹小时候就酷爱兵法,经过多年的积累与领悟,也捂得了一些精髓。
虽然,草原上没有能够长久传承的文字,但口头相授亦能明其大意。
阿爹认为鲛儿的心性,经过三年的博弈对练,已经磨得能够虚心接受这些东西,便开始向鲛儿讲授这些内容。
这些内容彻底震住了鲛儿,越年长的智者越谦虚,是因为认识越深入,扩展出的未知和不可把控的东西越多,越会感觉到知识和能力上的匮乏。
此刻的鲛儿,认识到要实现把鱼族人救出来,并匈奴人从草原上赶走的复仇之愿,单凭精湛的武艺和粗略的谋思,显然是不行的,上兵首为伐谋,再为伐力。
结合兵法策略的思想精髓,鲛儿开始对草原的整个态势和各个环节进行深入细致的研究。
就这样一晃又三年过去,鲛儿再次找到阿爹,请求复仇。
这次,鲛儿向阿爹详细讲解了匈奴当前所面临的各种态势以及各个态势的特征构成,阐述了自己应对各种状况的策略方法。
鲛儿告诉阿爹,对于自己这样没有任何对抗资源与背景的人,兵法中的“用间”最合适自己,也是自己能够在最短时间内,把自我价值发挥到极致的,最为有效的策略。
从鲛儿整个神态举止来看,若是常人看到的更多是坚毅、冷静和睿思,根本很难发觉其中所隐藏的丝丝锋利的仇恨。
阿爹知道时机已经到了,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因为态势随时千变万化,重要的是应对态势的能力与素养。
阿爹建议鲛儿换一个名字,因其是在湖边救了鲛儿,鲛儿又是在月湖出生长大的圣湖之子,特给其起名“查干”,意为白色圣洁的湖。
鲛儿并没有选择立马离去,其做好了第二年参加匈奴草原武士选拔大会的准备。
前后算下来,在阿爹、阿妈的照顾下整整生活十年,当年可爱的小阿妹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
十年恩情的蕴藉,方让其有能量磨得如今锐利的复仇之剑,岂能说走就走?
离明年比武之期还有大半年时间,这半年鲛儿放下一切的杂念全身心尽孝,二老是他的再生之母,阿妹是他最亲最亲的人,他想在这半年之期,把自己想用一生偿还的感激都能补上。
喂马、赶牛、放羊、挤奶……,一切能够干的,鲛儿都拼了命的干,弄得阿妈每次偷偷在一旁抹泪。
阿妈早已把鲛儿看成自己的孩子,根本不愿意其再去复什么仇,只要能和他们平平安安生活就好,可惜这孩子十年来复仇的心愿,从来没有打消过。
阿妹从小就喜欢屁颠屁颠跟在鲛儿的屁股后,不论是骑马、放牧、还是捕猎,即便是大小便也在远处默默等着。一旦鲛儿闲下来,小阿妹就会粘着鲛儿问东问西,尽管鲛儿从来不会回答。
现今自己要走,想要给阿妹太多这些年忽略的补偿,所以阿妹什么样的要求,其都会尽量满足。
每天夕阳西下的时候,阿妹依偎在自己身旁,看着蓝蓝的天和美丽的云,这时才发现阿妹是个漂亮的姑娘,那种来自异性的温柔会让复仇坚定的心出现融动。
其又会在冷寂的深夜,在与月神的对望中,再次把融动冰封。
第二年的比武之期,要比鲛儿预期来的快,也许是感觉对阿爹、阿妈和阿妹没有补偿够的缘故。
为了这一天的到来,阿爹一直在培育最好的马,缝制最韧性的马鞍,锻造最紧配的马掌与铁钉,选择最好的弯弓材木制作弯弓,磨亮了封存已久的家传长枪……
而阿妈和阿妹则制作了成袋成袋的风干牛***制了精致的皮革水壶,还有数套春夏秋冬所穿的合身衣服……
骑上战马驰骋起来的鲛儿,已经不敢回头,认为不会再流泪的自己再次泪流满面。
后面是阿妹追着战马阿哥阿哥的叫喊声,还有那阿妈痛苦抽泣的哭声,只有阿爹站在那里坚毅地看着远去的鲛儿。
对于一个刚成年不久的孩子,担负起一人挑落整个匈奴帝国的重任,阿爹只能默默向上天祈祷实现这一不可能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