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尔勒思再三推送,范雍只是不受,最终穆尔勒思只得作罢,道:“既然范大人不愿接受礼物,在下也不敢勉强!在下还要早些回禀我大夏皇帝,不能在此久留了!”
范雍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尊使且去!只愿尊使回转之后,好生劝慰你家首领,争取早日回归朝廷治下!”
穆尔勒思微微一笑,带着四名随从施礼告辞而去。
范雍待到西夏使者去的久了,方才拿起那封国书,交于几位下属依次过目之后,道:“几位大人,如今元昊愿意奉诏请罪,我等该当如何应对?”
卢守勤望了一眼身旁的周世新及李康伯,不无得意地道:“果然不出下官所料!既然元昊深有悔罪之心,并且派遣使者前来请求宽宥,大人应当即刻上表朝廷,好教朝廷知晓我等边臣有所作为才是!”
周世新与李康伯对视一眼,却未说话。
范雍连连颌首道:“不错!卢钤辖所言甚合我意!”心中亦道:“待到元昊重归朝廷治下,边地安宁之后,本官再往京城活动活动,或许便能调往他处就任,远胜延州多亦!”随即铺纸研磨,具表上奏,连同元昊送来的那封国书也一并递交朝廷。
宰相张士逊接到范雍上奏,又见元昊那封国书之中措辞谦恭、其意甚诚,当即心中大喜,急忙请来参知政事李若谷、枢密使吕夷简、三司使杜衍以及张观、韩琦、夏竦等人过府议事,然后将范雍奏本及元昊国书分示众人,道:“众位大人以为元昊国书之中所言是否可信?”
李若谷道:“元昊身为党项首领、一方之主,岂能信口开河、胡言乱语?况且国书之上有其署名、玺印,想必不会有假吧!”
吕夷简却摇了摇头,道:“元昊此人狼子野心,一向对我大宋虎视眈眈,岂能如此轻易就范?况且其为一国之主,但有决断何须还与族人商讨而定?可见其心有异啊!”
张观道:“吕枢密所言甚是!元昊若是真心请罪,该当遣使进京才是,为何却将国书交由延州知州范雍转呈朝廷?其中定然有诈!我大宋不可不防啊!”
杜衍道:“元昊乃是化外之民,不谙礼节也是有的!我曾听闻一桩轶事,说是两家藩族意欲开战,其中一方派遣一位勇士,直奔两族相邻之地,然后向另一族地上掷了一支长矛,便视作开战之肇。由此可见,那些藩族做事全凭一己之意,不能以常理度之!元昊若是另存异心,又何必遣使递书,大可置若罔闻便是。”
韩琦笑道:“几位大人所言各有道理。不过依我看来,对于元昊此人,只能是信一半、疑一半。因此,我等只需继续沿行既定之策,一面限他一月之内尊诏请罪,一面着令边地各州整顿军务、加强防备即可,又何须在此费心猜度?”
张士逊道:“韩大人所言甚是!老夫这便拟写奏章,呈报陛下!”
李若谷、杜衍、夏竦等人颌首称善。
仁宗接到张士逊奏章及元昊国书,心中甚是喜悦。依他本意,自然不愿妄动刀兵,如能和平解决西夏之事,自是再好不过。当即传下诏令:边地各州加强防务,确保大宋边境无忧!
范雍接到朝廷诏令,却是有些不以为然,心中暗道:“元昊已有悔罪之心,不日便会前往汴京请罪,倘若见到我大宋边防严阵以待、如临大敌,定会以为我大宋朝廷信不过他,难免不会再生异心!”遂将朝廷诏令草草说与一众属下知晓,军备防务方面却未放在心上。
西夏细作飞报元昊。元昊大喜,急忙召集属下文武,商议对宋用兵之事……
宝元二年(即公元1040年),三月初八日,辰时。
西夏,兴庆府。
数万西夏骑兵顶盔掼甲端坐马上,背挽强弓,腰挎箭囊,手握长刀,虽是寒风凛凛,但每个人俱是面容肃穆、嘴唇紧闭,便连胯下坐骑也都凝立不动,连人带马宛若石雕一般,只有远处数十面大纛旗兀自迎风飘摆,不时发出“扑啦扑啦”的招展之声。
元昊稳稳端坐于一匹黑色战马之上,手中紧握一柄闪亮马刀,望着面前军容整肃的数万西夏军士,心中霎时涌起一股豪迈之气,厉声高叫道:“各位儿郎们,今日我带汝等前往大宋射猎,惟愿各位齐心协力、奋勇拼杀,他日直捣中原,大宋花花世界唾手可得!到那时,各位要金银有金银,要女人有女人,岂不快哉?”
数万西夏骑兵高举右臂,手中长刀斜指天空,齐声高喝道:“愿随国主,直捣中原!愿随国主,直捣中原!”
元昊眼见群情高涨,士气可用,心中大喜,面上却是显得更加冷峻,随即开始分兵派将,道:“伊里玛奇,朕命你率领两万铁骑为左军,攀密布、莫里切为副将,进攻金明寨,突破延州外围防线,牵制宋军主力!野利旺荣,朕命你率领两万铁骑为右军,野利遇乞、野利都藏为副将,伏于三川口,阻击宋军援兵!朕亲率六万铁骑居中,只待兵临城下,便一鼓作气,攻破延州!”
野利旺荣、伊里玛奇及诸位副将急忙抱拳领命。
元昊将手中长刀高高举起,刀锋直指延州,大喝一声:“出兵!”
随着元昊这道令下,鼓号齐鸣,响声震天,十万铁骑兵分三路,有如三股滔滔洪流,汹涌激荡地直奔延州而来!
延州。
三月初九日,正午。
此时正是暖阳当头、春意蓬勃之际,延州城内街道之上行人往来奔走,做买卖的、走亲戚的,访好友的、闲逛街的,加之此时正是用餐之时,餐馆酒肆之内食客云集、美味飘香,吆喝之声此起彼伏,整座城内端的是一派热闹繁华景象。
蓦然,只见一匹快马自城门远处绝尘而来,马上之人头扎红巾,身穿皮甲,手握一面小旗,一边疾驰一边高喝道:“紧急军情,闲者让道!”
街上行人纷纷避让,生恐撞了马头惹下祸来。许多民众心中不由“噗通”一声,暗自揣测道:“哪里来的军情?难道要开战了么?”
范雍正自坐在府衙之内品茗,脑海之中却在逐字逐句地反复斟酌前日所作的一篇诗文。他刚抿了一口香茶,咂了咂嘴,猛然听见官衙之外嘈杂声起,正要派人去看究竟,只见一名边卒探马跌跌撞撞冲了进来,连声叫道:“西夏军情,知州大人可在?”
范雍吓了一跳,急忙放下茶盏,三步并作两步迎将上来,道:“是何军情,速速报来!”
探马抽空喘了口气,咽口唾液,道:“报、报知州大人,西夏尽起大军十万,兵分两路,一路以大将伊里玛奇为首,目下正在攻打金明寨三十六砦,另一路以元昊为首,亲率数万铁骑直奔延州而来!”
范雍闻言,脸色霎时变得一片惨白,双腿发软,脑海之中嗡嗡作响,颤声道:“元……元昊不是要向我大宋自缚请罪么?怎地又……又……”
正在这时,延州城内各部官僚将佐闻听西夏军情,也都匆忙来到府衙。范雍眼见诸位同僚陆续奔至,心中惊骇之情方才缓缓稍减,忙道:“诸位同僚,元昊这厮言而无信,如今率领大兵直逼延州,我等该……该如何应对啊?”
周世新越众而出,也顾不得施礼,疾声道:“大人,如今我延州城内守军仅有一万余人,实难抵抗西夏数万铁骑。大人应即刻派人召集环州、庆州、鄜州等各处兵马火速前来增援,同时紧闭城门,严禁出入,现役士兵尽皆登城守御!”
范雍连忙颌首道:“正是正是!还请周统领即刻派人前往各州请求增援!”
周世新应了一声,转身出了府衙,自去安排人手去了。
李康伯道:“大人,延州周边各路兵马聚在一起,亦不过五万余人,只怕难以抵挡西夏十万铁骑!况且仓促之间更难以聚齐!下官以为,趁着如今西夏兵马尚未围城,大人应即刻修书上奏朝廷,恳请朝廷派兵增援!”
范雍道:“李大人所言甚是!本官即刻修书!”说罢展开纸笔,笔走龙蛇,不一刻便写好书信,封装起来,道:“还请李大人派遣可靠之人,火速送往汴京!”
李康伯接过书信,叹了口气,转身疾步而去。
卢守勤眼见尚有数名属下官吏立于原地,正在等待指派,遂喝道:“你等速去准备守城器具,同时布告城内居民不得慌乱、不得外逃!快去!”
那些官吏齐声领命,一涌而出。
卢守勤看看身旁再无他人,道:“范大人,如今西夏大军压境,兵威将勇,以我延州一州之力,即便集合环州、庆州等路兵马,只恐也难抵挡西夏来犯之兵!延州守御不了几时啊!”
范雍蹙着眉头,咬了咬牙,恨恨地道:“元昊以缓兵之计拖延时间,如今必是积蓄充足,方敢悍然出兵,我延州只怕将要面临一场大劫啊!”
卢守勤颌首道:“不错!大人身为一州统领,心中可曾想过延州百姓之安危么?”
范雍瞥了卢守勤一眼,道:“卢大人此言何意?”
卢守勤道:“西夏大军即将兵临城下,两国之兵必将展开一场血战!我等若能守住延州,也就罢了!若是守御不住,让那西夏虎狼之兵入得城来,只怕我延州百姓将深受其害!”
范雍点头叹道:“不错!两国交兵,最无辜受累的还是寻常百姓啊!”
卢守勤道:“大人素怀爱民之心,下官敬佩!但若要想百姓不受兵祸之苦,大人还需另谋对策啊!”
范雍道:“不知卢大人有何良策呢?”
卢守勤微微一笑,却不作声。
范雍登时明了卢守勤言外之意,摆了摆手,道:“不可不可!我范某身为大宋臣子、统领延州,岂能不战而降?”
卢守勤道:“下官并非是教大人不战而降,只是提醒大人为我延州百姓之安危出路考虑啊!”说着,话锋一转,又道:“下官这便前往城头督导兵士守城,告辞!”说罢拱手作礼,匆匆而去。
范雍望着卢守勤的背影,摇了摇头,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