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马城靠北,刚冬至便浩浩荡荡下了一场大雪。大雪封天,家家户户都闭门围着火炉。也有几家欢喜几家愁,那落马城外一户村庄便有一户人家忧心忡忡。那老叟独自带着二八芳华孙女在这生活,娘亲在生这女儿时难产去世,父亲也没有再娶,早些年又被虏了去做那战场上换命的小卒。前几年还托人寄些碎银回家,前年还寄了不少,料想应该立了功做了官。为此两人还高兴了好一阵子,直到去年再无音信,老人去隔壁村找那带信的,却也没找到。只是那战场风云莫测,怕是做了刀下魂。老人坐在村头,边哭边骂这世道。到了正午时分又一抹眼泪步履蹒跚的回了家,吃了顿清汤淡水又扛起锄头和孙女下地干活。
这世道不饶人。
去年虽没那几两银钱,在邻里帮衬下也捱过一个冬天。倒是今年地里抠不出几两油,一个老头带个姑娘家就是再能干,还能种个几亩地?交了税还能嚼几天?辛亏如今皇帝开明,略征薄税。要是放在以前哪里交的起税,免不得吃牢饭去。
老头幽幽叹了口气,望着窗外茫茫大雪,便埋怨老天这年雪怎来的这样早!
孙女见着了也知他在愁什么,便上前说道:“有甚好愁的,多也是吃少也是吃,大活人总不能给饿死吧!”
这孙女打小就犟,每每跟老头较劲免不得让老头哑口无言,老头索性只当没听见。
“要是真饿急了,我就猎兔子去,爹爹那弓挂墙上都要发霉了。”
老头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的说道:“你个姑娘家怎么成天想着爷们的事?要是传出去谁敢娶你?”
说到这便想起了孙女的婚事,打从前年起上门提亲的络绎不绝,倒是自己孙女眼高于顶,没个穷苦人家的觉悟。一个个都拒之门外,但这总这样拖着也不是办法,姑娘家总得嫁人的。
老头又说道:“上个月那刘叔来提亲你怎还不应?那家小子不也眉清目秀,你也瞧不上?”
“那老的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老头气着说道:“这也不好,那也不是,你莫不是要到尼姑庵当尼姑去?”
那姑娘也急了眼,一气之下说道:“好好!若是谁现在上门提亲我就嫁了去!妻也好,妾也罢!”
话音刚落,响起一阵敲门声。孙女一声冷哼,却是羞红了脸,一溜烟躲去了里屋。
老头起身开了门,门外一个年轻人披着麻布长衫,落满了雪。
进门抖落了一身雪,老头这才看清是村子东头舒老头家的小子。楚城进门叫了声刘叔,然后亮出了身后一袋红薯,这让刘老头着实欢喜了下。
“我家今年收成好,家父叫我特地送来一袋红薯,还希望刘叔不要见外。”
树大招风这个理楚城自然不会不知道,以前的名字定是用不了了,只好改了个名字叫做舒寻南,倒是舒泊宋捡了个便宜,一辈子没有子嗣,老来还认了个儿子。
刘老头喜出望外,说道:“这就不好意思了,还要劳烦侄儿亲自送来,这老祖宗有句话叫雪中送……送什么来着?”
“雪中送炭。”楚城补了一句。
“对,对!老头子我没念过书,倒是见笑了。”
老头说到这突然一拍脑袋:“嗨!你看看我!当真是老了,失了礼数。快来屋里坐。”
楚城原本还想着赶紧回家好下完那盘棋,等后天就得走了。但盛情难却,无奈便坐下了。老头唤了一声孙女:“小柔,出来给客人倒茶。”
虽说这小柔生气起来倔的很,但还是识大体的。本来便躲在里屋偷看,犹豫一阵还是扭扭捏捏的出来倒茶。
老头端详着眼前这位少年,昔日在楚王府白净的皮肤早已晒出一身小麦色。以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世家子弟日子过去了,如今就是那田里的农活都干不完,回来还要与那老头下一盘棋,若是下的不好还得要再来一局,早晚还要练他那不入流的武功。一改当初的纨绔气,倒真像是一位踏踏实实的农家小哥。生来又随他爹,面容刚毅,再加上这几分小麦色便是个如假包换的顶梁柱。
楚城被这老头盯得头皮发麻,低头呷了口茶水。村后山中的野茶,尝来有股粗犷气,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老头突然问道:“侄儿多大了?”
“满二十了。”
“可有中意的人家?”
楚城被这句话呛住了,赶紧抚了抚胸口,这才渐渐止住咳嗽。那孙女小柔瞪了一眼老头,又臊红了脸,又跑回了里屋。那老头只当没看见,仍旧兀自问着。
“侄儿觉着我家小柔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