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城睁眼时只觉得心中有烈火炙烤一般,随后便有一股清清凉凉的水涌入嘴中。喝饱了,也就差不多清醒了。入眼处是农家摆设,一白头老者目光关切,伸手就扶他坐了起来。
“怎么样?觉得好些了没有?”
楚城半躺在床榻,只觉得身子虚弱如女子,却仍警惕的看向老者。见老人神情关切不免一笑。
要丢了命早丢了,再者自己除了项上人头还有什么好让人惦记的?想到这难免有些愧疚。
“劳烦老先生担心了,并无大碍。冒昧问一句老先生何许人也?”
“老夫丧家犬罢了。名号泊宋,生在泊宋江旁,家父便斗胆作了这名。若不嫌弃叫一声宋叔便是。”
楚城蹙眉,泊宋看在眼中,便揶揄的看着他。
“劳烦宋叔照顾了,多嘴一句,此地是何处。”
“西番边境,落马城。”
落马城,楚城大惊失色,顾不得身骨虚弱,下床跪伏在地,行了个大礼。
“求老先生告知名讳。”
落马城乃西番与大夏交界之处,虽说近几年没有大冲突,小的摩擦也是不断。更有沙匪神出鬼没。
自己先前身陷莽莽黄沙,置于何地尚且未知。但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尚未走出大夏王朝,醒来时便身处西番,且不论那漫漫黄沙,便是能过边境之处已是手段通天。
泊宋眉眼含笑:“老夫姓舒,南唐遗民。楚小子,不想老夫再救你一次就起身回床上去。”
南唐?楚城心中一紧。南唐被灭不过短短几日,而罪魁祸首便是他那个叫人闻风丧胆的老爹。当年南唐皇城被楚将军久围一年而攻不下,竟邀众将士于城下焚尸鼓风,满城气味教人几欲作呕,足足二十天才散去七八。城门大开后更是横尸遍野,满城屠尽。
唐皇自缢于金銮殿上,其尸被绑于马后,绕城一圈,仅剩面目全非的头颅被随手丢进护城河。
这等叫人闻风丧胆的做法招来天下文人儒士不少口水,就连那号称活佛的空留大师也特地登门三扣禅杖而去。当朝宰相齐华秀当面骂了一句鬼煞投胎,而鬼煞这说法逐渐蔓延开来。而楚南烽却一脸事不关己。喝酒杀人,杀到他们怕了便不敢说了。这是楚南烽说给他儿子听的。
这不正应了佛家现世报,眼下遇上南唐遗民也算还了这一报。
想是这么想,可活路还是得找到的。
舒泊宋看着他拧紧的眉毛微微一笑:“楚小子,我要杀你早就把你剐了去。”
楚城猛然一惊。舒泊宋,舒泊宋,南唐宰相舒泊宋!人称老天师,算无遗策。当初楚南烽围城一年,老天师却不知去向,天下人说这南唐倒是养了条不忠之犬,没反咬主子一口也算不错了。
摸不清这老天师打的什么算盘,楚城索性半昧在床榻之上。
“仇人之子,丧家之犬,兜的住几两油水?”
老天师一捋花白胡须,倒真是有几分仙风道骨。
“南唐一灭,天下三分局势已破。西番虽骁勇,但人丁稀疏,即便是满城皆兵,残暮妇孺战力又几许?楚鬼煞慕容仙,正贤一膀一臂。此刻看来倒是被一臂摄住心神。与其一臂祸及全身不如断去这一臂,反正有个小战仙镇的住场面。楚小子,你说老夫说的在不在理。”
楚城答非所问:“家父好个面子,幼时与我同骑一马,路遇野熊。家父看野熊行动迅疾便想展示一二。不料想三箭不中,便下令一百余甲封山,两三时辰才捉住那熊,叫人绑住,一连十余箭才解气。”
一时想起趣事,心里又喜又叹。
“家父这般好风头,又怎会料不到今天!若说我心中有恨,只恨他为何不改了那天!落得我如今一个苟且偷生的下场,便是死在那姓夏的铁蹄之下也好过如今被草草安个叛国贼的名头辱杀!”
舒泊宋叹气道:“你们出家个个重情,偏偏出了你这么个薄情郎。”
楚城胸膛起伏,老天师看在眼中。
“老夫教你下棋如何?”
“我七岁上马,十岁便跟随家父上沙场。文人物什,何用之有?”
“哼,匹夫之勇!殊不知兵能破百甲,笔能杀千人!见识浅陋,罢了,当老夫眼拙!要老夫教棋之人,不知能横断十几个个泊宋江!”
泊宋江横贯东西,自南唐被灭,大致以泊宋江为界,往西便是西番,往东则是大夏。有为战争所苦流离失所的文人做诗:
莽莽江汉二分天,知是隔江不见人。且看人间烽火处,仙人何时断泊宋。
吟罢投江。这么一看不投个三四千人,那江水仍是大浪滔滔。但老天师这个名头若是教棋,踏破十几个泊宋江确实不是夸夸其谈。
老天师兀自恼了一阵,复又说道:“楚小子,老夫问你。你是杀得那姓夏的一人,还是折了那杆夏家旗?”
楚城翻了个身,面朝东方:“活下去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