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沈家嫂子没气了。”
李老头的小儿媳还是有些惊魂未定,直紧紧攥着自己的双手,对靠站在老磨盘边的公爹这样说道;而她的丈夫则在旁边很体贴地安慰她。
李老头有些纳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习惯性地“吧嗒”了两口旱烟,就把目光投向自己的小儿子。
“是真的爹,我陪着翠翠又去看了一遍,嫂子这次是真的去了。人都已经凉透了,可能就是昨晚上的事。对了,那人去赵家村送钱,好像还没回来吧?您看,这事咋办呢?”
李小弟见老爹看着自己,赶紧又回答了一遍,还仔细盯着自家老爹的神色变化。
原来今天早上小儿媳,也就是翠翠,像前两天一样,去地里给曼桢送饭,却没有见到人。向别人打听了一下,他们也说没见着。于是她寻思着对方可能是又病了,就自作主张地去了沈家。可是,当她到了以后,就发现大门紧闭着,但也没上闩,于是就推开了径直走到了屋里。
许是这房子年头真的有些久了,那些梁木都黑乎乎的;再加上窗户上多是层层加盖的废旧纸张,是以屋子里头的光线很是昏暗。
翠翠进屋后,就看见有人躺在炕上。她把篮子随手搁在那正对着门的、边角磨损很严重的破旧漆木八仙桌上,然后自己走近查看。她先是叫了一声“嫂子”,但没有得到回应。于是她就只好伏在炕沿,伸手去探曼桢额头,却只感到冰凉一片。她被吓得立马跌坐到地上,好一会才缓过神来。然后就跑了出去,开始没头没脑的乱窜。
也是巧了,正好碰上自己的丈夫和另外两个村民回来拿工具。翠翠顾不得别的了,心里很是害怕和恐慌,就立马跑到丈夫怀里大哭起来。但是旁边还有两个大男人瞅着,这让李小弟尴尬极了,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搁,只好僵硬的站直了身子,任由对方抱着自己呜咽。
那两个男人也没反应过来,准确的来说是两个大小伙子。于是几人只傻傻的站在路上,哭的哭,呆的呆。不过两分钟左右吧,李小弟就回过神来了。他想着,这‘挂’在自己身上的又不是别人,是自己的媳妇儿,而且看她哭得伤心,怕是有什么事了,于是就撇开那股羞赧,主动开口让另外两个人先走了。
他一边安慰翠翠,一边询问发生了什么事。翠翠抽噎着告诉李小弟,沈大嫂去世了。
刚开始李小弟也是不信的,明明前两天还能干得很,怎么突然就去了?于是他又哄着翠翠去确认了一下,结果人还真是没了。两人这才开始去找李老头,让拿个主意。
李老头苦着脸,吧嗒吧嗒的吸了几口旱烟,摇了摇头,无奈地感叹着:“人怎么能当牲口使唤呢?唉!牲口还不缺粮草。这世道,人命不值钱喽!”
这么说着,老头儿又弓着身子在鞋底磕了磕烟斗,然后踱着步子继续道:“去!去赵家村把沈家的男人们请回来。让你三个哥哥亲自去。翠翠啊,你去告诉你大嫂,让她叫几个人去沈家置办起来。你也跟着去,好好学学,说不上啥时候就用上了。”
两人应承下老人的吩咐,分头行动去了。
李家人到赵家村找人时,赵爱国他们这里正热闹着。
“什么大贝、小贝的,不是告诉你了吗,叫我赵爱国同志。你是老糊涂了吗?怎么连这个也记不住?”
躺在炕上的中年男人体格倒不差,只是脸色不好,而且腿上也绑着灰色的布带,语气很是不耐的对坐在椅子上的年长的男人说着。
此时,另一个相对年轻而瘦削的中年男人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盆凉水进来了,水面上浮着一片单薄的“毛巾”。
听见响动,那躺着的人就瞅着那端水的人,见对方居然笑了,顿时又添了一股怨怒之气。可无奈下不了地,他只好像个孩子一般,不停地翻起白眼儿来,又开口道:“赵为民,你是不是还没告诉他你也改名字啦?”
这话一出,仿佛平地惊雷。那个原先坐着的年长男人立马惊得站起来,但不料身子一歪,却倒在地上。
小儿子,也就是那个后来的那个瘦削男人,连忙扶起跌在地上的老人,也就是他的生父。
“爹……你……你会理解的,对不对?你一直不都是希望我和大哥不再受苦吗?我们的出身不好,早些年还被拉出去‘批斗’……”小儿子声情并茂、条理清晰地吐出这一番话来,但始终不敢看自己父亲的眼睛。
“这里是赵爱国家吧?沈大哥在吗?你家里出事啦!赶紧跟我们回去吧!”李家三兄弟站在那半扇大开的院门前大声喊着。
“鬼叫什么,我们家娃仔还睡着哩,把魂吓丢了你去叫啊!”
一个白白胖胖的女人从正房出来,没出院子而只是远远地看了他们一眼,没好气的又说:“在赵为民家呐。”
说完之后就又自顾自的回了屋里,只留下一个黄灰相间的厚实的背影。
李家三兄弟面面相觑,只好打听了一下,来到这一家。
当然还是站在门口,喊了同样的话,不过是改了主人家名字。
这次得到了回应,一个面色暗黄的中年妇女请他们进了堂屋,在几个大小不一、花色不一的搪瓷杯子里倒了些白开水。
女人倒了水,就出去叫人了。三兄弟打量着自己所在房子,虽然有些陈旧,但也打理的很是整洁;正中央的那面墙上,一副主席画像倒是很显眼。
就这么过了好一会儿,年长的男人才被小儿子扶着过来见客。
“沈大哥,这边的事都忙完了吧?”李大哥站起来,先开口了。
“唉!都是我没用,害孩子受苦了。大贝他被打断了一条腿,我对不起他啊!我……”年长的男人自怨自艾着。
“沈大哥,你别难过了。大侄子还年轻,养个把月就好了。你看,既然这边有人照料,你就和我们一起回去吧!嫂子还等着你呐!”李二哥也连忙接腔道。
男人听到他们提到曼桢,心中越发愧疚,嘴上却说:“大贝伤了腿,我等他好些了再回去。你嫂子那边,劳烦你们费费心。”
这话一出,三兄弟顿时就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