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的,赶紧回家去。”
原来这李老头正“吧嗒”着那没有火星的烟锅子,在地里巡视。见天色都暗成这样了,曼桢还没有收工之意,就皱着眉头开口了。其实今天早上的时候,他就感觉这女的不对劲。下午那会儿他已经知道他家大儿子打死人的事,而且让大队长也和那个男人拿着借来的钱去了赵家庄。可这吃晚饭时没见到她,听村民说还在地里,想着是耽搁了饭点,就让儿媳妇给留了饭。可眼下这阵势,总有些说不上的感觉。
曼桢没有吱声,只对着老头那边露出一抹笑容来。但这会儿,黑乎乎的,也不知李老头又没有看见。
终于把最后一点肥料施完了。
曼桢挑起空桶往回走,顺便在溪边涮洗了桶儿瓢儿的。
而李老头则是神色莫名,在后面不远不近地缀着。等她把工具都在仓库都置放好了,李老头就走近说:“去食堂提了晚饭,回家歇着吧!”
曼桢应声去了,在食堂碰到了李老头的小儿媳和儿子。小媳妇儿赶紧把热乎乎的碗从锅里拿出来,装在篮子里递给曼桢。
曼桢道了声谢,就提着回家了。
推了屋门进去,却见家里被翻得乱糟糟的。她简单地收拾了床铺,没有吃饭,就躺着睡了。
一夜好眠。
第二天鸡鸣声响时,曼桢就起来,吃过那隔了夜的早已凉透的窝头和粥,就又去去库房挑了工具下地。午饭、晚饭都是由李老头的小儿媳妇送到地里去的。
第三天也是如此,不过那小媳妇儿又多送了一顿早餐。
傍晚停活的时候,那刘家的又到地头开始叫嚷:“嘿!瞧这懒货,还来劲了,等着饭食送上嘴呐!”
可这次没人附和她。大家都觉着这女人不对,不想去招惹了。
可这刘家的脑子跟缺了弦似的,平时的那些“小精明”都不知去了哪里,还一个劲地瞎嚷嚷:“不会是疯了吧?儿子杀了人,这可怎么是好哦!”
这么嘴上说着还不过瘾,就又拍了拍大腿,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继续道:“哎!她前些年不是死了个仔吗?怕是做了亏心事,遭报应了吧!”
说完又“呵呵呵”地笑了。
那些小孩子不知事,就跟着起哄,一起嚷着:“死儿子,遭报应……”
看到有人支持自己,刘家的得意起来。她拽了拽那发皱的灰色衣襟,大声的“嗯”了几声,清着嗓子,像是准备要放“大招”的样子。
“我看啊,这个女人,她就是个扫把星!”说着还用眼角觑着周围人的反应,继续道:“她呀,也是个心狠的,要克死自己的儿子吆!”
这话一出,周围人就不只是围观了,也开始指指点点了。
刘家的自是满意这样的情况,于是又故作慌乱道:“咱们都得离她远些,粘了霉气被克着咋办?咱们村前几年养的猪不是死了俩吗?准是她克的。真是大灾星吆!”
小孩们又跟着喊:“离远些,克死猪……”
那刘家的气势又强了几分,直直的走到曼桢跟前,拍着胸口,掐着嗓子道:“好重的霉气呐!”,说着又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继续道:“还有一股子,一股子骚气……”
刘家的说着,就转过身,背对着曼桢,对着那些看热闹的挤眉弄眼。
突然头顶一股潮湿涌来,还伴着腥臭。刘家的用手一抹,看清是什么后,立即转身,却看见曼桢端着粪瓢看着她,顿时那瓢又直冲面门。
刘家的惊呆了,尖叫着:“你怎么敢?你……”
话还没说完,就又被照顾了一番,这会可是桶了。刘家的尖叫着跑开了,围观的人也被吓到了,有几个小孩都被吓哭了。
人群也随之散开了。那大刘家的,隐在人群中,看着自己妯娌逃跑的身影,暗自猝了一口道:“欺弱怕硬的东西!一点口德都不积,就会戳人伤口,真是活该!”这么说着,就又瞅了曼桢一眼,心里想着,早这样不就好了?两口子都“软趴趴”的,不被欺负才怪,只可怜了那枉死的孩子。
晚上回到家,男人还是没回来。
曼桢站在大门口,仔细的打量了一番这个住了几年的院子:
一棵半死不活的李子树矗在那早已荒废的菜园里,地面也是坑坑洼洼的;那些土墙已经掉了好几层坯,露出粗粗的颗粒来;有碎纹的玻璃和各种有字或没字的纸张胡乱地“嵌”在木制的窗框上……
这就是“家”吗?为什么荒凉的可怕?
曼桢走进厨房,索性猛灌了几口凉水。
她恍恍惚惚地“飘”到炕上,躺在那儿,肚子里像针刺似的。一双眼睛好像散发着奇异的光,头脑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混沌。
她品味着身体的疼痛,突然想起那些往事。
曼桢勾起嘴角,呢喃着:“你曾问过我爱你值不值得,其实你应该知道,爱就是不问值得不值得。可曼桢爱的是世钧,不是沈先生,而世钧你最终却变成了沈先生啊!”
眼泪猛然溢了出来,曼桢挣扎着咽下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