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宰相驻军所在,果然得知张镐不在,而是入朝商议重要军国之事。接待青苔的是一个姓裴的御史大夫,长得慈眉细目,三缕长髯,颇有文人气象。
宾主坐定之后,这御史大夫详细地向青苔了解了睢阳战斗的全过程。青苔也将自己的出身,如何因献马而得官,如何管理睢阳工商,如何训练军队、激励将士,如何在张巡麾下浴血杀敌,如何被派突围求援,尤其是这突围一路之惊心动魄的过程,包括如何刺杀敌将取其首级,如何剿灭群贼,一一详细地讲与他听。
这御史大夫听得十分入神,尤其是对如何管理睢阳工商及突围求援之事最为关切,还仔细地将有关过程记录下来。两人谈了整整一个下午,青苔终于将大略事宜叙述完毕,不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而裴姓御史大夫也听得是肃然起敬,他怎么也想不到面前的这个人能够仅凭百余人就斩关夺阵,杀透重围而出。只见他恭敬地向青苔一拱手道,
“将军才兼文武,志安社稷;理治郡州,工商抚服;将士乐用,中外倾心。且将军雅趣非凡,实非常人能及!本官一定如实奏明圣上及张相,为将军请功!”
青苔歪着头咂摸了一下,隐隐感觉自己本意被曲解,忙解释道,
“裴大人误会了!末将主要是将所经事迹讲与大人,却并无半点邀功请赏之意!”
而裴御史大夫笑而不答,只是微微点头,而后一拱手,
“李将军暂且请入帐休息!待本官奏明相爷之后,再行定夺!”
青苔无奈,只得随军士退下。
在张镐军中,青苔心略定,但整日仍忧心忡忡,担心睢阳可能已经支撑不住,但现在已至军中,按照张节度军命,需听宰相节制,又不能回转睢阳。于是心中怏怏,思前想后,派出了三批亲兵回睢阳复命,但都是一去而杳无音讯。
青苔明知凶险,也无可奈何。
时光过得很快,转眼间已到九月中,却一直没见张镐回到军中,青苔早晚翘首企盼,却只等来一封诏书及绯色官服及官印、鱼符,
“门下:睢阳折冲校尉行左骁骑尉李青苔,本出将门,才兼文武,素称骁悍,辄闻智略。久在沙场,向推武用。才有所适,礼则从权,宜给官资,更为戎干。可赠定远将军(武散官,正五品上),河南府折冲都尉(武职官,正四品上,河南府即东都洛阳,当时还未收复)行上轻车都尉(勋官,正四品上),关内节度兵马使,宜阳县开国子(爵位,正五品上),赐紫金鱼袋。”
唉,没想到自己出来突围,搬救兵的任务没完成,却歪打正着,反而升官赐爵。青苔一边苦笑着,一边虔敬地接受了册命。
瞥见趾高气扬的中使还两手空空,眼含怒意地望着自己,青苔马上明白了,向别将借来了三十两金子盛在托盘里献给中使,一边强作笑颜道,
“下官忠心秉国,素来无差,公公远来辛苦,还望在圣上面前为卑职多多美言几句!”
中使见了珠宝,顿时眉开眼笑,肿眼泡猛地睁开了一道缝,精光闪现,不紧不慢地亮起公鸭嗓子道,
“好说!好说!李将军是个痛快人,咱家明白!”
一面又意味深长地自言自语道,
“不愧是前代柱国重臣之后,看来庾之公后继有人矣!”
青苔心中蓦然一动,却未动声色,而是恭恭敬敬地把中使送走,不提。转身回来,青苔一面望了望他的身影,问诸将道,
“有谁知道这是哪位公公?”
只见裴御史大夫从厅后转出来,朗声笑道,
“此乃三宫检责使鱼朝恩是也!”
“鱼朝恩?”
青苔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到了晚上,青苔突然接到皇帝手谕,令其率部速赴泾阳、高陵、咸阳等地募兵七千作为本部人马,并先行训练,务必于二十四日前归于关内节度使王思礼麾下调遣。
接到圣命,青苔不敢怠慢,于是随即整队出发,与裴御史大夫就此告别。
在当地向导的指引下,青苔第三日就迅速赶到了泾阳,马上投入热火朝天的募兵活动。为了提高效果,他派能言善辩的将士数人搭台演出,就将睢阳抗敌故事绘声绘色地进行讲述,以吸引投军者,
同时,又将朝廷紧急拨发的军饷摆在案头,凡是符合条件的投军者,先可领取钱十千!关中本来尚武之风浓烈,加之叛军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当地大批流民皆切齿痛恨之。不待宣教,一时间士民踊跃,争相投军!
青苔在高陵也如法炮制。
三五日间,报名投军者逾万人,青苔裁汰老弱,选拔精壮,在泾阳募集四千余精锐;而青苔分遣的萧万德、阿史那摩真等人又在高陵、咸阳等地募集精壮五六千人,合计万人。
九月十八,青苔按照唐军编制,将万名精锐编为步骑两军,步兵八千人,以萧万德为步军兵马使,下辖跳荡队(突击队)二千三百人,皆执陌刀,以阿史那摩真为校尉;奇兵(预备队)队二千人,以高陵人李嗣忠(于高陵所招募武将,为安西节度使李嗣业之弟)为校尉;弩兵队二千二百人,以李纯臣为校尉;弓兵队一千五百人,以契必何缭(唐故辅国大将军、并州大都督、凉国公契必何力之后,于泾阳募兵中招得)为校尉;骑军一千人,紧急配备陇西牧马监的青海骢马一千匹(之前从吐蕃手中抢来的),以斛律摩支为校尉;牙军一千人,分为骑兵及步军,配备唐马五百匹(中原与西域杂交后的战马,载重能力比汗血马更强),陌刀五百口。分由青苔本人及李桃夭分统之,并任命李桃夭为兵马使牙将。
九月十九日,各军就位,并由关中节度教练使开始军事训练。
五日后,诸军粗定,在教练使引领下,定远将军、关内节度兵马使李青苔率本部万人,悄悄向长安进发。
九月二十四日晚,青苔军到达长安城西南香积寺外围,归入关内节度使王思礼麾下。而此时的他,大概还不知道,一场在中国历史上惊心动魄的大战,第二天就要打响!
二十五日五更时分,关内节度使王思礼令青苔率部在神禾原列阵,原地待命。
青苔忙率部驰入阵地。
待到天亮之时,晨雾散去。
青苔站在高处,放眼望去,眼中景象不禁令他目瞪口呆----
密密麻麻的唐军部队已经整齐有序地铺满了整个神禾原东,南到镐河,北接樊川,全部都是盔明甲亮的官军。
看旗号,在最前面的是“安西、北庭行营节度李”,应该是西域名将李嗣业的安西军。
中军则是“朔方节度使郭”,应属郭子仪的朔方军无疑。
后军包括自己的兄弟部队则一律打着“关内节度使王”的旗号,无疑是关内节度使王思礼的部属。
而在中军之中,最有一杆金黄色大纛最为耀眼夺目,上书“天下兵马元帅广平王”字眼,难道是太子李俶亲自督战?从形势上看,诸军已经完成了对叛军的包围。
而叛军气势也不输唐军,针锋相对地排兵布阵,两军相距半里左右列阵对峙。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两军都剑拔弩张,旌旗招展,却均未率先进攻。看看时间已近中午,正在青苔仔细思量之际,对方
阵中震撼大地的鼓点猛然响起!
青苔心中不由得一紧,只见前方敌军阵中冲出数千精骑,直向唐军扑来!
历史上著名的唐军收复长安的香积寺之战打响了!
青苔顿时热血上涌,他紧紧地盯着前方的战斗,吩咐诸军做好战斗准备,随时待命出击。此时率先冲出的是叛军大将李归仁率领的精锐骑兵,只见他数次冲到唐军阵前挑战,都被唐军万箭齐发射了回去,如此三番。见贼气已沮,只见唐军中军令旗挥动,从唐中军左右翼涌出两支骑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向敌阵插去!
青苔一下子心提到了嗓子眼,却不知这两支唐军命运如何。只见敌军好像早就料到这一招,也从两边涌出大队骑兵,与唐军骑兵鏖战在一起。而其步兵乘势正面结阵,以硬弩狙击唐军骑兵。唐军骑兵猝不及防,且三面受敌,渐渐不支。青苔心中猛然一沉,豆大的汗珠沁了出来。
只见叛军骑兵的气势完全压过了唐军骑兵,竟有部分叛军骑兵乘势直往唐军中冲来!唐军前军抵抗不住,呈节节败退之势!
此时,唐军阵营已一片混乱,只见溃兵不断后撤,转眼间已到中军,后军也是岌岌可危。青苔眼里都快冒出火来,正要催动战马下去拼命,却被身边策马而立的萧万德拉了一把战袍。萧万德以眼神示意青苔,
“没接到命令,不要轻举妄动!”
青苔气呼呼地将出鞘的佩剑又推进鞘中,抬头望了一眼关内节度的大旗,依然高高屹立,丝毫不动,青苔无可奈何地转过头来,继续待命。
正在贼军争相掠取唐军辎重之时,眼看唐军士气也就要崩溃,只见前军主帅李嗣业愤然站了出来,对中军元帅郭子仪道,
“今日之事,若不以身啖寇,决战于阵,万死而冀其一生。不然,则我军无孑遗矣!”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只见李嗣业脱衣徒搏,执长刀立于阵前大呼,当嗣业刀者,人马俱碎,杀十数人,阵容方驻。
而李嗣业率领陌刀队排成一条长长散兵线,就象一道人墙一样缓缓推进,他光着上身,手执陌刀,凶神恶煞般地率刀林行进,有敢于阻拦的叛军人马,全被砍成肉块!
一时间随着唐军刀阵的缓缓推进,大刀到处是鲜血四溅,残肢横飞!
叛军大惊,狼奔豕突,唐军遂逐渐占据了战场上风。
青苔此刻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而战局发展瞬息万变。叛军见正面进攻未能奏效,早就埋伏于阵东的叛军骑兵则乘机杀出,直朝唐军后军而来,意在突袭唐军辎重!
而此时,关内节度使王思礼也下达了诸军出击的命令!
青苔等人早就按捺不住,一马当先地率领骑兵从高岗冲下,直取叛军骑兵!而叛军一见前方有唐军部队,注意力也被青苔所吸引,一意向前,欲与青苔等军决战!
不料此时,从青苔军的左前方斜刺里冲出一支无比凶悍的骑兵,如箭一般径往叛军骑兵的侧翼扑去!其速度之快,力量之猛,连青苔一时间都大为骇异。
青苔远远看其旗号,乃是“唐”字,但看其兵将装扮,又像是番兵番将,看人数也有数千之众,却是凶悍无比,比叛军气势有过之而无不及。
片刻之间,这支唐军骑兵已经攻到叛军侧翼,叛军骑兵猝不及防,遂大乱!
唐军精骑遂趁势往来包抄,大肆屠戮,一时间叛军骑兵人仰马翻,惨不忍睹。
青苔趁势率军冲上去夹击叛军骑兵!
这支叛军骑兵大约五千骑,但在唐军凶悍骑兵的攻击下,已经溃不成军。而青苔又率大队兵马赶来助战。这支唐骑兵主将一见有兄弟部队助战,遂将围歼残余叛军骑兵的任务交给青苔,而后一股劲儿地向叛军阵中杀去!后来青苔才知道这支唐军是大将仆固怀恩率领的四千回纥精骑。
此刻,李嗣业的陌刀军已经占据了战场主动权,而唐军主力也跟在陌刀队后全线压上,叛军面临总崩溃,但仍负隅顽抗,节节支撑。恰在此时,回纥精骑又从叛军侧翼杀入,直透敌阵,完全打乱了叛军的战斗部署。李嗣业又率陌刀队凶悍冲击,叛军遂大溃!
战斗从中午一直持续到晚上,青苔部队一万人共斩首三千三百三十级,俘九百七十人,战马二千九百匹,兵器、箭矢不可胜计。而唐军此战共斩首六万级,取得了自安史之乱爆发以来的重大胜利!
而为了不给叛军以可乘之机,天下兵马元帅、广平王、太子李俶乃命令各路唐军乘胜前进。而就在各路唐军胜利进军长安途中,传来了叛将张通儒、安守忠、李归仁等放弃长安,向东撤退的消息。
青苔等诸将于狂喜中,策马进入了长安城。
九月二十八,唐军正式占领长安。
天下兵马元帅、皇太子、广平王李俶率军进入京师,城中老幼百万人夹道欢呼,都流着泪说,
“未料今日复见官军!”
时郭子仪闻皇帝谓长安残破,有意迁都,遂上奏坚请车驾还京,
“臣闻雍州之地,古称天府,右控陇蜀,左扼崤函,前有终南、太华之阴,后有清渭、浊河之固。神明之奥,王者所都。地方数千里,带甲十余万,兵强士勇,雄视八方,有利则出攻,无利则入守。此用武之国,非诸夏所同,秦汉因之,卒成帝业。其后或处之而泰,去之而亡,前史所书,不唯一姓。及隋氏季末,炀帝南迁,河洛邱墟,兵戈乱起。高祖倡义,亦先入关,惟能翦灭奸雄,底定区宇。以至於太宗、高宗之盛,中宗、元宗之明,多在秦川,鲜居东洛。间者羯胡构乱,九服分崩,河北、河南,尽从逆命。然而先帝仗朔方之众,叛虏奔亡;陛下藉西土之师,贼擘就戮。岂唯天道助顺,抑亦地形使然,此陛下所知,非臣饰说。近因吐蕃凌逼,銮驾东巡。盖以六军之兵,素非精练,皆市肆屠沽之人,务挂虚名,苟避征赋,及驱以就战,百无一堪。亦有潜输货财,因以求免,又中官掩蔽,庶政多荒。遂令陛下振荡不安,退居陕服,斯盖关於委任失所,岂可谓秦地非良者哉?今道路云云,不知信否?”
“咸谓陛下已有成命,将幸洛都。臣熟思其端,未见其利。夫以东周之地,久陷贼中,宫室焚烧,十不存一。百曹荒废,曾无尺椽,中间畿内,不满千户。井邑榛棘,豺狼所嗥,既乏军储,又鲜人力。东至郑汴,达於徐方,北自覃怀,经於相土,人烟断绝,千里萧条,将何以奉万乘之牲饩、供百官之次舍?矧其土地狭厄,才数百里间,东有成皋,南有二室,险不足恃,适为战场。陛下奈何弃久安之势,从至危之策;忽社稷之计,生天下之心?臣虽至愚,窃为陛下不取。且圣旨所虑,岂不以京畿新遭剽掠,田野空虚,恐粮食不充,国用有阙?以臣所见,深谓不然。昔卫文公小国之君、诸侯之主耳,遭懿公为狄所灭,始庐於曹,衣大布之衣,冠大帛之冠,元年革车三十乘,季年三百乘,卒能恢复旧业,享无疆之休。况明明天子,躬俭节用,苟能黜素餐之吏,去冗食之官,抑竖刁、易牙之权,任蘧瑗、史酋之直,薄征弛力,恤隐迨鳏,委诸相以简贤任能,付老臣以练兵御侮,则黎元自理,寇盗自平,中兴之功,旬月可冀,卜年之期,永无极矣!愿时迈顺动,回銮上都,再造邦家,惟新庶政,奉宗庙以修荐享,谒陵寝以崇孝思。臣虽陨越,死无所恨。”
皇帝遂打消了迁都的念头,并对相关有功将士进行封赏。
而青苔也在此时,接到了其第二封委任诏书并官服、官印,
“门下:出师御寇,功成乎告捷;振旅休兵,礼备于行赏。定远将军、河南府折冲都尉行上轻车都尉、关内节度兵马使、宜阳县开国子赐紫金鱼袋李青苔,军国良将,邦家纯臣,读太公之立言,受穰宜之为法,德业中邃,墙仞罕窥,骁悍无匹,智谋宏远。遂能长驱中原,深入关中,歼厥犬戎,残其蛰毒。野无遗孽,朝有茂勋。宜膺设坛之宠,俾光期门之寄。可朔方节度兵马使(职官)行上护军(正三品勋官)、宜阳县开国侯(从三品爵),赐紫金鱼袋。赐物三百段、银五百两、钱二百贯。主者施行。”
仅仅参加了一次大战就被封侯,青苔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直到这次赍诏而来的太监不耐烦地催促青苔接诏,青苔才如梦方醒。而跪在身后的机灵的桃夭早就轻车熟路地给公公送上“礼物”,中使心满意足而去。
青苔此时已经沉浸在狂喜之中----
宜阳侯?宜阳侯!
想不到自己经商数年,寸爵未得;而戎马从军一年未到,居然被封侯位!
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