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睡到了什么时候,被饿醒的青苔听着潺潺的水流,迷迷糊糊睁开眼,一抬头却瞥见漫天的星光。
青苔心中一惊,忙唤来侍卫,才得知刚才自己已睡了一天一夜。
青苔颇有点不好意思地朝侍卫点了点头,站起身,朝外面望去,只见唐军将士们也是枕着漫天星斗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远处在月光的映照下,唐军的哨兵还在警觉地站着岗,防备敌情。
青苔不由得放下心来,这下休息得差不多了,又想起自己这一年多来,连续参加了长安香积寺决战、东都新店突袭战、汜水关守城战、伏击李归仁骑兵战及大隗山之战,前后五战,除了汜水关之战失利之外,其余四战全胜,不免心中有些得意。看来就连叛军素称骁悍的李归仁、田承嗣部也不过尔尔,一时间忘乎所以,竟然哈哈大笑起来,却惊起一群乌鸦,扑楞楞飞起。
青苔心中一惊,又不禁呵呵笑了起来。随即传令诸将到槐树下聚齐,召开军议。片刻之间,诸将到齐。青苔见诸将精力也都恢复得差不多,心中大喜,起身对诸将道,
“如今我军出兵一年有余,历经长安香积寺决战、东都新店突袭战、汜水关守城战、伏击李归仁骑兵战及大隗山之战,败一胜四,战绩彪炳!实有赖于诸君用心,将士奋命!”
萧万德等人连忙谦让。
青苔顿了顿,继续说道,
“目前我军已经休养将近两日,除了折损的兵员之外,战力基本已经恢复。朝廷命我们配合李太尉守御东都,侧翼牵制叛军,相机进击。可以说近日来,我们已经很好地贯彻了朝廷的作战方略,接连重创叛军攻打东都的李归仁、田承嗣部。现在我军已达颖阳近郊,距离东都不过百里。下一步何去何从,还请诸位商议!”
帐下武将此刻自动分成两列,东面是萧万德、李嗣忠、契必何缭,西面是阿史那摩真、李纯臣、斛律摩支,此刻诸将都在认真思忖,而斛律摩支见众人都不发言,虎虎生风地猛然站了起来,朝青苔一拱手,声若洪钟道,
“节度大人!如今我军已经抵达东都南面阵地,依末将之见,最好立刻跟太尉接洽,领取下一步作战任务!”
此言一出,诸将纷纷附和,只有阿史那摩真沉思不语,青苔却故意点到他,
“阿史那将军有何高见?”
阿史那摩真连忙站起身来,朝着青苔恭敬地行了一礼,
“孙子有云,‘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而况无算乎!’依末将之见,为将者,当料敌先机,设绸缪于未雨,挽狂澜于未倒。若事事寻求朝廷、都统裁决制定,只恐我军作战处处被动!”
话到此处,诸将纷纷点头称是,而斛律摩支则气哼哼地坐了下去,脸色却红得像个猪肝一般。
青苔一面微微点头,一面安慰斛律摩支道,
“斛律将军所言也有道理!且听阿史那将军把话讲完!”
阿史那摩真微微颔首,
“末将之见,不如广撒斥候耳目,及早侦知叛军情形,再做区处!如能多牵制叛军一分,则太尉守东都又多一分胜算!况且朝廷军令,也是要我军牵制敌军侧翼,相机出击!”
青苔赞许地点了点头,
“恩!阿史那将军所言甚是!就依计而行!”
诸将齐声拱手道,
“是!”
正在这时,远远地前方驰来一骑,一边手持令旗,一边高声叫道,
“太尉军令!”
青苔心里一紧,难道东都有失?
传令兵果然是天下兵马副元帅、朔方节度使、司空兼中书令、河南诸道节度都统李光弼的亲兵,持李光弼手谕传令豫州军:一日内,务必赶往缑氏、偃师一线布防。
青苔心中一惊,难道形势有了逆转?
形势确实有了逆转,只不过讽刺的是,往往唐军战局的不利逆转,多数是由皇帝身边的公公们造成的,如今的河阳三城危急----青苔不久从斥候那儿了解到----
也是由于元帅府行军司马、殿中监,闲厩、五坊、宫苑、营田使,兼陇右群牧、京畿铸钱、长春宫等使,勾当少府、殿中二监都使,开府仪同三司,郕国公,食实封五百户李辅国因妒忌李光弼功高,怕他不利于自己的擅权,而撺掇肃宗催促李光弼以新招募的关内新兵八万,主动进击在汜水关大败而后卷土重来的叛军李归仁部。
当时,唐军精锐部队都被调遣到关内保护肃宗皇帝,这次留给李光弼的仍多是新兵。
李光弼上书肃宗,极力陈述此刻进兵之危险,但肃宗不听,仍旧督促其进军。
光弼无奈,只得以八万大军分东西两路,由河阳三城渡河往巩县攻击前进。而部队一半已上岸之时,埋伏在河边的李归仁骑兵突然杀出,纵兵横击!
唐军陷入大乱,随即崩溃。
李光弼死战得脱,而唐军八万,逃回东都的不到两万人,其余或被歼,或被俘获,叛军声势复振。
肃宗闻此大败,惊慌失措,急忙诏令李光弼,令周围诸道唐军火速救援,遂有青苔接令要驰援偃师一线,阻止叛军骑兵攻势。
正在青苔传令全军急行军赶往缑氏、偃师一线布防之时,突然见南方天空乌云渐次浓重,天色也一时间暗了下来,青苔刚心说不好,突然间“喀喇喇”一个惊雷在唐军头顶天空炸响,随即暴雨倾盆而下!
此刻,青苔心中已然绝望----在这情形之下,绝无可能一日之内就赶到偃师。
但青苔还是命令将士们简拔精骑三千,冒雨星夜赶往偃师,除留下李纯臣率其余万余步卒急行军赶往缑氏外,其余五将一律跟随青苔救援偃师。当下,诸将士皆怀必死之心,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即刻跨上战马,冒着倾盆的大雨,如风卷残云一般,又如暗夜闪电,往正北驰去!
前面雨越来越大,就像一道道雨帘,顽强地阻挡着唐军骑兵前进的步伐,有好几次,青苔一行都在暴雨中迷失了方向,又赶紧拨回马头,朝北面疾驰。一路上,斗大的雨点打在青苔的脸上、身上,贼剌剌的疼,而且很多时候连眼睛都睁不开。暴雨之下,前方的许多道路完全失去了印迹,甚至是深是浅也看不清,这大大影响了唐军快速推进的速度。
而此刻,青苔心中几乎急得要冒火,但仍然无济于事。在闪电和暴雨的映衬下,这支顽强北进的唐军就如一队小船,正在狂暴的海洋中艰难行进。
青苔所率唐军与暴雨搏斗了一夜,也只赶了五十里,第二天傍晚时分,青苔他们紧赶慢赶,才到了伊水南岸,远处影影绰绰就能看到偃师城的轮廓,此刻的伊水却因大雨而暴涨,河水又深又急!有骑兵试图冲过对岸,刚一入水,随即被巨大的漩涡卷走!
诸将大骇,急忙勒马岸边。
令青苔几乎要咬碎钢牙的是,正在此时,青苔却见到了伊水北岸风驰电掣从西北驰来的叛军骑兵,一个个得意洋洋地挥舞着大刀、长枪,像是示威似的,从青苔等人眼皮子前面掠过,一面“李”字大旗也像是在趾高气扬地宣扬,不行了吧?干着急就是过不来!
青苔又急又气,转身就要传令骑兵上弩,准备隔岸狙击叛军骑兵,此刻却悄悄被萧万德按住肩膀,青苔转头望去,只见萧万德微微地摇头道,
“天意如此!无济于事!”
青苔不禁仰天长叹一声,
“东都亡矣!”
事情确实猜得一点不错,李归仁及田承嗣叛军残部汇合后,重振旗鼓,趁唐军新兵,不习征战,又恰逢肃宗乱指挥之际,半渡击之,大败八万唐军,李光弼仅率不到二万残部逃走。
二将确实枭雄本色,紧紧挥兵追击,不给唐军残部以丝毫喘息之机,半日之内连下河阳、巩县、偃师等城,东都洛阳东面门户顿开。不得不承认,李、田二将打了一个漂亮的时间差,加上天不作美,适逢暴雨,诸道唐军都还在救援路上,而叛军已经拿下了偃师,正兼程往东都扑去!
用“大势已去”这四个字来形容此时河南战场的唐军,至为准确。早先半日逃回东都的李光弼手中无牌,决定弃守东都,其自己也率军退往河阳三城。
而此刻,青苔等精骑三千也全然失去作用,青苔只得退军缑氏,与李纯臣的一万步军会合,准备整军再战。
乾元二年(公元759年)四月,叛军攻入东都洛阳近郊,唐军苦苦支撑。
此刻,虽然叛军占领了河阴、河阳三城(后又被李光弼率军夺回,并始终以此威胁着叛军占领下的东都)等,但周围郡县都还在唐军手中。而叛军也急需扩大战果,因而派出李归仁五千骑兵往陕州攻去!
青苔刚刚得知情报,脑子中便迅速闪过无数可能,最终锁定一种判断----
叛军进攻陕州,八成是要再攻长安的前奏!
青苔马上召来萧万德等将前来商议,万德沉吟道,
“目前陕州乃是神策军守御,听说其战力甚强,鱼公公也在军中!”
青苔追问道,
“可知神策军来历?”
万德正色道,
“天宝十三载(公元754年),陇右节度使哥舒翰在临洮以西磨环川置神策军,以成如璆为军使。此‘神策军’之起源。安史乱起,此军队千人由军将卫伯玉率领进军中原,曾参加年初我九路大军围攻相州之战。我军溃败后,卫伯玉与观军容使鱼朝恩退守陕州。如今神策军故地已被吐蕃占领,神策军遂镇陕州,以卫伯玉伯玉为神策军兵马使,与观军容使鱼朝恩同领此军。”
青苔思忖再三,最终决定陕州得失关乎长安存亡,不可不察,遂以阿史那摩真亲率三千精骑,昼夜兼程,驰援陕州,务必与神策军一同击退李归仁军。而后,派亲兵分头赴鱼朝恩及李光弼处,告知作战计划。
而正在此刻,桃夭派人向青苔汇报说,叛军张孝忠等率军正在围攻许州,她正率八千豫州军与淮西节度使鲁炅一道与叛军鏖战,急盼青苔率军回援。
而此刻摆在青苔面前的有两道难题:
一、没有骑兵(刚被派出去保卫陕州),仅有步兵的豫州军无法迅速机动,无法很好完成驰援及作战任务;
二、刚得到情报,叛军攻占东都后,已经掐断了河南道唐军的粮食补给线,因而青苔所率的豫州军也面临着无粮的困境。
但此时有人建议,可以偷袭东都巩县(今县东北旧巩县)东面洛水东岸的洛口仓,该仓本隋大业二年(606年)置,时仓城周围二十余里,共三千窖,每窖容八千石,全仓储米约有二千四百万石,是有隋一代最大的一个粮仓。入唐之后,继续沿用。洛口仓地处洛水和黄河交汇处,离东都洛阳地形势便,由山东运往关内的漕米,一部分贮藏在这里。往西,可到东都、长安,往北可渡黄河,经沁水,进入永济渠输往东北,是被称为“积天下之粟”的重要粮库。虽然现在对于洛口仓情况并不摸底,但事出紧急,可派一军前往劫粮,相机而动。而且据分析,叛军兵力薄弱,又刚攻陷东都,同时还派兵西进南下,对于洛口仓的防守应该不会很严密,攻打洛口仓应该有很大的胜算。
但青苔首先需要解决的一个问题还是马匹,如果缺乏足够的马匹,即使能够抢来军粮,仅凭人力无法驮运,而且步兵运粮,万一被敌军骑兵发现,无异于案上鱼肉。而且步兵行进速度慢,很难达成攻击的突然性,不利于战斗开展。况且,有了粮食后,也需要迅速转运到安全地点,如大隗山,之后再以骑兵驰援许州官军。总之无论如何,还是应该先有战马,组成骑兵之后,先北上袭击洛口仓,得手后沿路南下,将大部分粮食卸在大隗山,派兵看守;而后稍事休整,以精锐骑兵攻击张孝忠侧翼,或断其粮道,以助许州官军。
青苔与萧万德等思虑再三,也不得要领。遂命牙军找来一个当地人加以询问,看周围是否有较近的牧监。结果此人对于牧监一无所事,却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情报----离此西北三十里有个盘禾庄,乃是偃、巩之间的豪绅安家的私家庄园,据说“有马千驷,怙富不虔”,有良马几五六千匹,但平时为非作歹,欺压乡邻,百姓皆切齿恨之。
青苔一下子有了主意……
青苔遂将一万余步兵编为两队,自率诸将及六千劲卒前往奔袭盘禾庄,夺取马匹,而后北上袭击洛口仓;令萧万德领军五千前往大隗山,准备到时接应。
计议已定,诸军分头出发,不提。
话说青苔等率领唐军,公然洗劫了盘禾庄,将为富不仁的安家上下尽数斩首,从庄园中取得良马六千余匹,还意外得到了大量的珠宝金货、粮食布匹。
青苔当机立断,令拨出一千步军,以大将契必何缭统率,换乘战马,将这些金银、粮食、布匹尽数运往大隗山,而后自己则偕其余诸将,将五千唐军尽数改为骑兵,随身携带了少量的粮食,之后稍事休整,直扑洛口仓!
到达洛口仓的时间,已经是入夜时分。青苔先将大军潜伏在密林之中,派出斥候前去打探,不一会得到消息:叛军洛口仓守卫果然十分空虚,只有不到千人守卫,且都是老弱残兵。
青苔得报大喜,麾军冲出,四面横击!叛军猝不及防,匆忙应战,被杀得尸横遍野,血漫沟渠。
一炷香的时间不到,唐军就尽数歼灭叛军,开始紧张地搬运军粮。
考虑到脚力问题,青苔命令每匹马只许装一石半粮食(一百八十斤),共七千五百石;又从仓中抢到运粮车千辆,每车装六石(七百二十斤),共六千石。粮食共一万三千五百石,按唐制,一万士兵一年耗粮七万二千石,则每士兵每天耗粮约合二升(二斤四两,即五十分之一石),则这些粮食能供一万大军吃两个多月。况且,豫州及淮西唐军的补给线并未被切断,其军粮供应尚无虞。
青苔将五千士卒分成三队,第一队二千人,由李嗣忠统领,负责运粮车队及安全;又以斛律摩支率军千人负责马队;青苔自率精锐步军二千,策后掩护。青苔在临出发前,又命士兵将叛军尸首都拖到隐蔽处,将血迹擦洗干净,以迷惑叛军,拖延追兵。
收拾停当之后,诸军星夜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