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祭祀归来,金昌昊无所事事地躺在床上,把玩着手里的威子。他一会儿用威力把青炎金灌得通红,一会儿又将它压缩成一个球体。或者变成一把小刀,掷到头顶的天花板,再等它刺入不深自然落下。还能将它变成一支笔,在手臂上不留字迹的写下自己和弟弟的名字。
金昌昊,金昌久。
明明弟弟的才能更优秀,父亲却依旧选择了遵循古制,立长子为继承人。金昌昊当场虽然感到意外,事后对于父亲的思想却也不难理解。
礼典与国律是八国皇室维持世间太平,约束强大力量的共同默契。国律是一系列强制性的规则,一旦违反就会遭受惩处。礼典却是自古以来于潜移默化中传承下的精神规范,没有人会在名义上做出强制的要求。
几百年前,长子继承权的礼典规范开始松动,甚至连皇室也出现过几代非长子继位。但长子顺位依然是各大家族门派的主流持见。弟弟寄希望于金昌许的开明,显然,尽管修炼时常相处在其身边,他对父亲的性格仍不比自己的哥哥了解更多。
正如此时,金昌久已在父亲的房门外一连跪了五个小时。他知道金昌许选择哥哥的原因,但无法理解,更加不愿接受。
母亲陈氏与三姑姑金昌美在离他很远的地方看着。金昌美的眼中满是疼惜,忍不住就想冲上前轰开二哥的房门。大侄儿成天无所事事,关在房间里写写画画。反倒是二侄儿每日勤奋刻苦,带伤也要坚持修炼,还常和他们这些长辈走动,请安问好,她自然更加心疼弟弟金昌久。
“我说陈氏,你就不能把二哥请出来,当面给孩子一个解释吗?”
陈氏叹了声气,“没用的。”
“我二哥向来尊重你的意见,你的话怎会没用?”
陈氏摇了摇头,“我在说久儿。哪怕是亲耳听见到了解释,也是没用的,我儿子不会轻易就死心。久儿的这份心性,昌许与我同样清楚,他恐怕还没能想好,今后应该怎样与久儿相处,这才会闭门不见。”
陈氏有些无奈地说道,“其实,昌许跟你一样,两个孩子里,他更喜爱久儿。”
侍女小红眼看着金昌昊就要以辗转反侧的姿势与百无聊赖的游戏在床上地度过整个白天,使尽各种诱惑与欺骗手段,却丝毫没有动摇这位长子的坚强意志。他不断地把玩着手里的青炎金,脑海里天马行空,勾勒出许多的故事画面。
直到少年看见,有一个倒着的人影走入房内,淡青色上衣,银灰色的下袍,模样看似一个普通的中年人。顿时,金昌昊惊喜地起身,两步跳到了来人跟前。
“杨识长,你终于单独来看我了。”
杨步兵笑笑,摸了摸少年的头顶,“傻孩子,这些天祭祀,我帮你父亲料理着许多事务,难得抽出时间。”
旁边,小红行完问安礼,转身就离开了屋子。少爷终于肯下床了,她高兴得哼起了銮金城里的民歌。
杨步兵扯过一张灵木椅,很随意地坐下。他先是双手抱拳,做了个“恭喜”的姿势,笑说:“真心预祝金少爷成为下下一任金氏族长,带领金氏一族闯出新天地。”此时屋子里没有外人,杨步兵浑身上下全然失去了大人的做派,语气声调好比是个十八岁的少年。
金昌昊正向杨步兵的杯中倒水,“别笑话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根本不想做继承人。”他放下水壶,有些沉痛地说道:“月初你们刚来的时候,我就在大家面前出了丑。昨天比试,输得更难看,简直一败涂地。要我说,继承人就该让弟弟去当。”
杨步兵不置可否地越过了这个话题。他从衣襟里掏出一本宽约半只手臂的书籍,封面是蓝色的,居中四个大字:
大方故事。
金昌昊眼中一亮,“最新的?”
“最新的。”
闻言,少年迅速把书抢了过去,只见他把书页迅速地翻到中间,低头就把鼻子埋了进去,用力地嗅着纸页上铅字芬芳,发出陶醉的鼻息。
大方阁,那是一个天下最大的真理门派,传承超过八百年。这个门派通晓古今,包括中心大陆所有的知识,礼典,国律,语言,文字,常理,还有八国皇室的隐秘逸闻,显赫家族的发源起始,以及威者们的实力排名,人数分布,知名强者的成长过往,甚至收藏了为数上万的灵威秘籍,对四大外陆的具体存在也知之一二。
《大方故事》属于大方阁门下创办的七种书刊里最成功的一本,两月一期,由列国首都的分阁印制发行,在八国各地均广受欢迎。金昌昊同杨步兵亦侄亦友,几乎无话不谈。后者每回从风都分阁归来,总会给少年带上最新一期书刊,这是他们两年来形成的一项默契。
杨步兵笑着喝了口水,“先看看‘近来风云’吧,这两个月,大陆上可发生了不少事。”
金昌昊好奇地把书翻到了卷首,果然是一串引人注目的标题。
——传奇老辈今中艺陨落西伤谷,传人唐箫进尊嘉平
——小观辰学院一百五十年来首次缩减招生规模
——断龙崖惨案!一刀帝国全境出军
——百名反徒叛逃,太平皇室重拳击捕
金昌昊本以为,会在栏目中看见类似“洛金门覆灭,惜间殿接手焱阳城”的攥述,果然,和风帝国内的门派争斗格局还是太小,不够登上《大方故事》的版面。
“或许,你可以考虑报一所威者学院。”
金昌昊一时没反应过来。
“的确,威者学院一般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去就读。像我们这些传世的大家族基本上都是关门培育年轻一代,我们也确实拥有足够的资源和人力,培养出优秀的下一代。但像你这种情况,如果既不愿过早承担家门的重担,又不想缩在床上荒废青春,到学院学习便是你最佳的选择。”
杨步兵的话说得有些突然,金昌昊不曾想到前者会向他提出这样的建议。只听他继续说:
“进了学院,你既能躲开家事,又能不落下修行,当然,还有大把的课余时间让你去写故事。”
金昌昊着实被最后一句给打动了。杨步兵的建议无疑给了他一个新的生活方向。十二年间,除了去两回上风都,他几乎寸步没有从銮金城离开过。而离本地最近的学院,都在焱阳城以北的居兴镇,有五天的龙马车车程。
“你考虑考虑。”
上学院就读,意味着可以交到新的朋友,可以修炼很多没见到过的灵威,可以避开父亲的管束,可以不被责骂地自由写下各种古怪的故事。可以暂时地见不到弟弟。
他感受到了自由的诱惑。
一时间,金昌昊竟忘记了看书,认真地思考起来。
见状,杨步兵满意地笑了笑。他喝光了杯子里的水,然后轻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