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便到了月中。
在中心大陆,祭祀属于八大王国的传统礼典,几乎每个家族都必须遵循。传说,古时的人们祭祀时,除了祭拜祖宗,还会祭拜天神,地祇,以及原始森林里的妖精。这种习俗在中心大陆,大约延续了近万年的时光。
直到两千年前,史称“轼昰春秋”的时代来临,世界陷入诸强的混战,甚至连原始森林的妖精们也现身参与这场乱世。整整十四年,旧的王朝死去,新的国家诞生。战争彻底摧毁了当时三大教会的势力,众多妖精陨落,神明信仰与妖精信仰由此急剧衰落。国家数目由五百零九骤减成十一个,集中后的王权经年累月,愈发强大得起来,并始终同威者群体保持着紧密的联系。
金桥于轼昰春秋结束后的第五年修建。彼时的銮金城还不叫銮金城,只是个无名的小村庄,没有一户人家姓金,更没有黑色的矿产从地底冒出。金家的祖先为逃离旧国统治者的追杀,数日赶路,意外闯入了本地乡下人的生活。
他们以故乡“銮金”为名称呼所在的村庄,齐心协力,开始经办起各项商业。当时定居的金家众人,几乎有一半是威者,他们经常加入到帝国的临时战威团,执行任务以换取重金酬劳。很快,第一代金家人便富裕起来。为得到当地王府正式的身份认可,金家人捐出大量财富,在书腾河最宽的河面上修建了一座石桥,便是今天的金桥。
今天的金桥,从外观上看,与为数众多的古桥毫无区别,红漆几乎全部褪尽,只有石头与木头的气味从历史的长河中蔓延出来。尽管金桥已然衰老,今天却仍是和风帝国南境最宽最长的桥梁。
祭拜时,金家的大人们皆在脑海中回忆了一番祖先们的传说,不免发出了相似的感慨。对于家族几千年的延续,现族长的金昌别和下一任族长金昌许尤其感到幸运。毕竟,他们不必承受先辈们的苦难,却能坐享远超先辈时代的繁华与盛况。
陈氏领着家族其他女眷一同跪拜,双手向天行了八个牵手礼。起身后,陈氏将手中玉壶里的书腾河水徐徐倒在了泥黄色的桥面上,画成一个黑色的圆。
此时,已进入到仪式的结尾。族长金昌别手捧家族名册,缓缓放置在了圆圈的中央。身后,无论男女,近百名金氏族人同时单膝下跪,向族长的背影行下牵手礼。金昌别双膝落地,郑重地亲吻了地上的名册。黄色的威力从他的口中释放出来,仿佛雾气一般,凝现出一小簇火苗,点燃了名册。
金昌邱于一旁静观,金昌许、金昌美、广行松、杨步兵、金春生五人接连出手,一团团紫色与黄色的威力投入书腾河中,河水顿时沸腾起来,水面上绽放出一个又一个向日葵般的漩涡,整条河变成了流淌的花园。
直到火焰熄灭,夏风吹走桥面上的尘埃,众人才停下威力的施展,河水也渐渐重归平静。
主要仪式结束,人群分成两拨,给中间的年轻人们让出一条路来。金昌昊和金昌久,以及其他的弟弟妹妹们,跟着领路的三姑姑金昌美,一行人向桥中央走去。
上桥时,兄弟二人不经意间对视了一眼,又刻意避开了互相的目光。金昌久是出于开打前对哥哥表示不屑的目的,金昌昊则只是单纯的不习惯跟弟弟对视。对两兄弟来说,真正的仪式即将开始。
“承蒙先辈的庇佑,金氏一族传承数百代,不曾断绝。今新生既出,当于祖先面前正名立威。”金昌别环顾金桥两岸,片刻之后,才将目光对准金昌昊与金昌久。
“金昌许门下二子,近前。”
在多年以后的某一时刻,金昌昊猛然回忆起今天这一幕,那时,他将会意识到,这竟然是他人生中同弟弟的第一战,也是最后一战。
明明二人几乎是在相同时刻出生,从小一块长大,拥有完全相同的样貌,同时觉醒的威子,又同时在父亲的教导下展开功法修炼,却从未像兄弟或者朋友似的打闹过,稍微动动手什么的;父亲似乎也不曾想到,让自己亲手教导的两个儿子抽空比试一番。
在多年以后的某一时刻,他回忆起命运的这件奇怪的安排,终于洞悉了自己的真心。他渴望回到面前的金桥中央,弟弟金昌久同他相对而立,族中的长辈远远地站在互相的身后,只有族长和父亲分别居于桥心的两根石柱上,以防对决时发生意外。
金昌久最先在手掌中凝现出了青炎金,金昌昊落后半拍。前者的左手已经结完了指印,只见青炎金的表面顿时升腾出一朵硕大的火团,形态仿佛被烈风吹刮的巨大棉花糖,而且还会燃烧。另一边,金昌昊也施展出了相同的灵威,只不过比起弟弟的火团,哥哥的将近小了三成。
金昌久在口中蓄力之余,还不忘用眼神嘲笑哥哥的火团。他看似轻微地一阵吐息,火团逐渐从青炎金上飘离,朝金昌昊不紧不慢地飘去。
这是金昌许独创的一道人品下阶灵威,威名孤朵云。孤朵云主要是通过消耗极小的威力,借由威子为载体,产生能量较大且可长时间操控的火焰。速度是它最显著的弱点。
金昌昊手中的孤朵云姗姗来迟,两团火焰几乎是在自己头顶上碰撞到了一起,惊得少年匆忙后退。
预想中的爆炸并没有出现。两团孤朵云好像真成了柔软的云朵,相互挤压,碰撞,弹离,再挤压,再碰撞,又弹离,仿佛战了个平手。然而,像杨步兵和二族长这样的明眼人不难看出,几个回合下来,哥哥的孤朵云缩小了几圈,弟弟的却仍有继续变大的趋势。不过一时之间,两个火团对峙的局面仍将维持下去。
开场的局面显然有些滑稽,金春生的脸上已经显露出失望的神色,又带有一丝丝的得意——所谓天才也不过如此。紧接着,他的看法就改变了。
金昌久的孤朵云忽然打开了自己的身体,就像一个人张开了满是尖牙的口腔,瞬间吃掉了近前的火团,大小比原先膨胀了接近五成。方才慢悠悠的飘行也不复存在,竟以一个普通人全力冲刺的速度向金昌昊袭去。
旁边观战的金昌许惊喜地愣住了,一时间就连他也没能看出二儿子究竟做了什么。
金昌昊的第一反应是躲,他还有不到两秒钟的思考时间。身后就是场界,如果选择躲避,他只能选择正面向前让火团在身后炸开,这样一来他就将和弟弟展开体术上的正面对决。然而,金昌昊平时惰于修行,灵威方面的造诣或许能通过看书和偷学弥补,体术上他绝对打不过每日勤学苦练的弟弟。
那么,第二个选择便是施展新的灵威硬抗。母亲给他的秘籍里确实有更厉害的灵威,可结印的时间至少需要五秒。父亲好像也没有教过他能够瞬时发动的灵威。
金昌昊在这最后一秒急了:我到底该怎么办?
反观对面,弟弟金昌久正往青炎金内重新注入威力。他脸上虽然画着嘲讽的表情,心中却保持着超常谨慎的态度。
金昌久和金昌昊性格方面最大的不同在于,前者对胜利拥有强烈的渴望。弟弟一直认为,哥哥从出生那一刻就胜了,后者打败了他,从他的手里早几秒拿走了家族继承权。
十二岁的年纪,他还无法理解自己为何对继承权拥有如此强烈的渴望。
他只知道,自己必须时刻抱有警惕的心理,在父母面前是这样,在其他大人面前是这样,修炼时是这样,与同龄人相处时是这样,同哥哥对战时更应该这样。
今天是他超越长子的唯一一次机会,他就是这样的渴望胜利。
他自知自身实力强于哥哥,但战术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哥哥平日读书众多,头脑里不免藏着许多战术应对。然而,不管接下来哥哥做出何种应对,在祭祀前,金昌久皆一一想出了对策。
终于,孤朵云冲到了金昌昊的身前。金昌昊缓缓地抬起了右手——
金昌久瞳孔一缩,“要来了么?”
“爸,族长,我投降。”
金昌许刹那间毫无反应,族长金昌别电光火石间挥出一阵威力飓风,吹散了即将炸开的孤朵云。人群中,陈氏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场对抗,竟然只用一招灵威就分出了胜负。
整座金桥顿时鸦雀无声。
金昌久愣愣地望了望自己的哥哥,茫然中听见族长宣判了自己的胜利,心里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喜悦。
“果然是个废材。”弟弟对哥哥作出了无声的评价。虽然胜得有些不够精彩,没能完全展现出自己的实力,但少年的自尊心依旧膨胀。
金昌别清了清嗓子,这种年轻人祭祀对抗局面,这么多年他也是第一次见到。“昌许啊,时候差不多了,你也该在先祖面前宣布继承人了。”
此刻,金昌昊感到既失落又开心。失落的是,输得样子有些难看,和这十几天来脑海里想象的情况完全不一样,浪费了一百二十个晚间三小时,也许还辜负了母亲的期待。开心的是,回去之后总算可以安安心心写故事了,以后励志做一个故事家,长子的责任就由弟弟去承担吧。
金昌许不语。他静静地望着金昌久,后者的目光中充满了激动与狂热。
“次子昌久资质优秀,天赋卓越,终有一日必成大器——”一个漫长的停顿。弟弟满心期待。时间仿佛过去了整个夏天。
父亲说:
“然,自古以来,长子为大。礼法由先代始传,经千载恒留,不能断。”金昌许有些无奈地望了望自己的长子。
“我宣布,长子金昌昊,为我家门继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