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烨对这些个野家派的杀手本该是不屑的,却独独对“菩提手”存着不小的杀心。
在他看来,此人留不得。
那大概是六七年前了吧,刚刚脱离父母庇佑的千烨心高气傲,只身离开漠北前往中原,想着闯出些许名堂来证明自己不是个只会“嗷嗷”乱叫的小狼崽子。
然而天公偏偏就要和他对着干,十二三岁的小狼君将将出了漠北,便遭遇了边境城镇爆发饥荒。一时间,所见的不是杨柳抚岸杏花满头,而是遍地瘦骨饿莩横街……
在漠北过着衣暖食足的小太子哪见过这般惨境,登时间有了一种“揭开仙女姐姐的面纱,香风袭来,一睁眼却发现她斗鸡眼朝天鼻附赠满嘴大龅牙”的强烈落差感……
可怜的小太子离家出走后不到三百里地,就蹲在了墙角想回家――说好的“中原风起云涌,各路豪杰辈出,只待一侠士于乱世处走出……”哪去了?
漠北狼族――
狼王:这熊孩子跑哪去了,我这睡前故事才讲到一半啊?
狼后夺过书,瞄了一眼――《江湖侠士传》,睡前故事?
片刻,狼王顶着头顶的包淡定地回了房,儿子啊,你的睡前故事没有了,你母后也太凶了……
话回这头,地方的官员面对着大批流民也是束手无策,为了避免流民四散引发暴乱,只得封锁了城门,用丁点儿的食物去打发暴动的百姓,吊着他们最后一口气。
千烨困在城中多日,就是有着银子也无处去花――况且他连银子也没的了。
倒霉催的小太子壮志满满独闯中原,结果一出家门绊倒在了这个连城门牌匾都让砸了的荒芜之地……
“放饭啦――放饭……都给老子别抢!一群丧病鬼……”
守在破篷下面的“骷髅”们像是一群马蜂一拥而上,为的只是衙役掼在地上的半碗稀汤水。
那碗看上去是喂猪都嫌稀,平日里便是乞丐也看不上定要骂骂咧咧着一脚踹翻的臭泔水,成了一道难得的玉食珍馐。
此地天高皇帝远,况且就算皇帝知晓了情况,怕到了如今这副田地,他都只能跪在太庙前为城中百姓祷告了――除了吊着这些人丁点活的希望防止暴动,真的是到了无计可施的境地……
“呸!一群死狗烂肉了还他娘的抢个屁!早死晚死你能差几步!”
一个瘦骨嶙峋的衙役猛地蹦起踹了一脚从身前爬过抢食的老父,恶狠狠地朝他脸上啐了一口秽物,眼神又凶又狠,还带着些绝望和癫狂。
整个城里都是这般死气沉沉,走在路上的人挪着排骨似的躯壳,太阳照下来像是一排枯槁的蜡像,随时可能化去了地上,摊成一堆烂泥。
路上偶尔有人走着走着软了下去,四周便开始骚动,一个个蹲在房檐下凸着眼球死盯着那处。
起来了吗?能起来吗?还有气吗?
趁新鲜吃了吧……
这也不能全怪他们……从前富足的时候谁还不是个街坊邻居了,芝麻大点的地方出门入眼的都是熟人……可还能怎么办呢?除了这样,还能怎么活下去呢?
城里上下是扣不出一点粮米了,饶是那满腹脂油的乡绅都让饿得个骨瘦如柴……边陲城镇稀少,大都情况相似也轮不到谁救谁了,偏远的更是避之犹恐不及,能添把手拉一拉的只在极少数――因为这必定是泥人入海有去无回。
千烨就蹲在一旁的墙角下,看着那群互相扑咬着抢食的人堆,有淡淡的血腥混着恶臭袭来,他突然就想起了千染从前训的那群野狗……
他就在那时遇见了后来被江湖称作“菩提手”的圣僧,那时他也只是个走散了流落在破庙跻身的小沙弥。
那小和尚不过就十来岁的年纪,小小一块钻在破庙里的贡桌下,紧贴着佛台,那是离佛祖最近的地方。
再一次见到那个小和尚,是在他摸清守门士兵,决定偷偷逃走的那天。
细雨漂泊,小和尚一个人站在街上满身落拓,脚下是绵延的血水,顺着泥浆蜿蜿蜒蜒地流进田埂……
那一夜,城中百姓无一幸免,躲在一隅的城主和护卫无一幸免。
……
五年前,千烨带着奄奄一息的千染赶回漠北,在妹妹病榻前又一次听到了“菩提手”的名字,震怒不堪,这才追查起关于那个和尚的一切。
在千烨看来,这个和尚嗜杀残暴,更与妹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杀之犹恐不及!
客栈内,梓阑盯着面前千烨变幻莫测的脸色以及眸中时不时乍现的凶光,觉得必要的时候自己需要按住这个可能突然暴动的太子殿下。
“喂喂,你和那个秃驴有仇有怨我不管,令牌就在他手上,我得抢回来。”
这里距离桐泉尚且还山高水远的,令牌不拿回来,她此去景黎就只剩下一路露宿山林或者偷渡入城两个选择了!
千烨现在怒火在心头火烧火燎的,哪有功夫听梓阑在那里叨叨来叨叨去的――他现在唯一想的就是揪住那和尚查清千染的事,然后抹他的脖子!
“你,抢你的令牌,那个秃驴的人头,得是我的!”
千烨过了半晌抬头,总是一副无所谓的脸上此刻满布着森然,瑰丽的紫眸下翻涌着杀气。
“……好,好啊”
梓阑猛地被这家伙的眼神吓了一跳,还有些怔愣。
好你个死秃驴,我准备拎着一路作乐的小狼君就这么被你一个背影给撸攻了?!
“怎么,公主还有话说?”
千烨揣上弯刀,整了整紧箍的袖口,抬眼瞧见还杵在原地的梓阑,薄唇微弯,笑却未达眼底。
这时的千烨才像是褪去了周身的散漫,一身凌厉与孤傲。
就好比是他终于掰开了封在外面的蜡壳,露出了狼的本性!
此时的梓阑再也没法想象出这样的千烨喊出“姐姐我错了~”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啊…那个,你消息那么灵通一定也查过我对吧?你也知道我才刚醒来不久,这个周身灵脉受阻……”
“公主有话直说。”
得,你瞧瞧,一变身翻脸不认“姐”了,板个脸你以为你“冷面殿下”啊,这孩子。
“呵呵……也没什么,我功夫不好,抢劫什么的怕是得仰仗大哥你了……呵呵呵……”
梓阑非常能屈能伸地改口就喊“哥”了,得亏她是独生子女,否则真有个亲哥指定早让气死了。
“……好说。”
千烨想了想,欣然点头。
左右不过要手撕了那和尚,他索性好人做到底,卖个人情也未尝不可。
“不过先说好,取完令牌就出城,莫要再掺和其他事……”
千烨屈指放在唇边,一个短哨过去,三个身着利落短打的人影便摸了进来。
“殿下。”
三个影卫齐齐抱拳,随后一致转向梓阑,
齐声,
“王!妃!好!”
这声音如奔雷灌耳如钟鼓乍鸣如……当头一棒……
……
惊得梓阑利落一抱拳,凛然道,“各位大侠好!”
梓阑:等等……王妃?!!我错过了什么?
千烨:王妃?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三位“好汉”满面红光地戳在原地,激动的小眼神扑棱扑棱的,对啊对啊,咱们王后临走前特意嘱咐的哦,保护好王妃,殿下可以扔着不用管~
千烨一抹脸,面对这群比北亭域那群“神兽”还显得智障的暗卫,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但至少,不要露出那副见了亲娘的恶心表情好吗!!
“公主,不要在意,出发吧。”
“喂千烨,你这群属下不管了吗?这脑袋别是来的路上磕着了……”
三位“好汉”:嘤嘤嘤~爹不疼娘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