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诗曼望着我，目光有些迷茫。我本来以为她对我有些好感，便试探性地表示：“如果你还单身，跟我凑合算了，你看我一个人天天骑个破车子满街逛呢。”没想到，余诗曼似笑非笑地拒绝了：“什么时候你有一栋别墅，能送我一辆法拉利，我会嫁给你的。”我一听，心里凉了半截，挑挑眉头说你等着，过上一百年，我弄两辆法拉利给你。
余诗曼一笑，转开话题，就当我讲了个冷笑话。
第二天一早，林校长回到了学校，神色不变，在每间教室视察一遍，鼓励同学们不要气馁，有输有赢，这是再正常不过。关键是，吸取这次麻痹大意的教训，力争下一个高峰。
高考结果很快真相大白。这一年的高考，大华外国语学校一塌糊涂，没有状元，没有高考前三名，什么也没有，据内部消息，重点率也低得可怜。据说理科最好的考生顶多能上个浙江大学。文科能有一两个北大生就不错了。这对最近几年连续出状元的学校来说，无疑是一次重创，血淋淋的败绩，状元是旗帜，是教学质量的最高标志，没了状元，就感觉旗帜被人夺了，倒下了，溃不成军了。那些天，全校师生都灰溜溜的，像打了败仗一般，浑不是滋味。
林校长建议提前召开高考总结会。往年高考总结会，一般就是商讨高考奖金怎么发放的问题，只有高三的班主任、年级长和学校的中层领导参加，今年的高考总结会，林校长要求所有高中教师都参加。大家都带着一腔沉重的心情走进了学校会议室。
会议室中间是张桃红色的长圆形的会议桌，宽大而气派，林校长早早坐在正中的位置。林校长一个人坐了很久，才有老师们陆续到场。过去每个老师见了他，会亲切地打个招呼，甚至开句玩笑。这时候，大家看林校长若有所思的模样，多少有些怜悯，不少幸灾乐祸，奇异地扫上林校长一眼。
等大家按座次坐定，林校长微微点了点头，说开会吧，今年我们学校高考严重歉收，是个灾年，而且灾情还很严重。我作为校长的，脸上也无光彩，在这里我首先声明，是我校长没当好，高考没抓紧，出现了这个问题。今天大家坐到这里，就是想想，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今年的高考歉收？我们日后该怎么办？大家随便谈，不要拘泥，有什么话今天就说出来，对我有意见，也尽管提。
林校长让办公室刘主任做好笔录。
管德育的副校长立即表态，痛心地说自己今年没抓好校风，校风跟不上去，学生们就被带坏了，无心学习，成天想着怎么玩。学生还小，他们需要有外在的约束，如果缰绳完全没有了，自由化了，他们自己不会把心收回教室里的。所以日后要严抓校风，特别对有些学生，不能让他以素质特长的名义，自由散漫。我觉得校风是一方面，可校风也是所有老师共同抓才行，这和教学一样，今年的教学不如往年抓得紧，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管德育的校长说到这儿，话风一转，侧过头开玩笑似的对管教学的副校长说：“这一学年来，你当教学副校长的，老想调动到其它学校当正校长，结果放松了对学生教学的管理，导致如此的高考惨剧。我看你呀，要好好检讨！”
管教学的副校长老了，这时候听他如此一说，立即恨恨不已：“都是你们唆使着搞素质教育，素质教育，说白了，成绩搞上去，再宣扬出来的，教学成绩不出来，你说什么也白搭。”
这俩校长斗争，平素是极有分寸的，是随风潜入夜的那种，即使有刀剑，也像在舞台上耍刀弄枪绝不见红一般，有个姿态就可以了，并不在大庭广众之下红脸，都是知识分子，学校高层领导，进攻锋芒不露，退却旗幡不倒。而且这两年大多时候他俩亲密无间地联合对外的。这时候刀光剑影，说明也是气急败坏，破釜沉舟的。高考不好，林校长遭殃不说，他们的升迁也要大打折扣了。
林校长及时制止了两位副校长夹枪带棒子的争论，让各科教研组组长发个言。孟晨羽今年带两个高三毕业班的语文，这时款款站起来说：“我跟前几年高三班的语文成绩做了个比对，发现今年高考成绩总体上差了，可语文科的平均成绩，就我带的两个班，并没有落下，我也在想这是为什么，按理说，考差了，应该各门都差才是，我觉得经验就是一个，打好基础！高一高二基础打扎实了，高三即使不拼命，也能考出好成绩了。重基础、重兴趣、重方法，我觉得这没有错，这跟素质教育也是不谋而合的。我觉得我们不少老师对素质教育理解偏了，以为素质教育是让学生自由去发展，不用太多管学生了，不用让学生学习了，不是这样的，素质教育就是让学生用好的方法，掌握更多的知识，让学生有兴趣学和记，记了就不忘掉。这比强迫他们学习好。”
这话引起了不少老师的叫好。语文组另一位老师立即补充：“我觉得我们大华外国语学校学生是全省最好的学生，我们提前招生包揽来了，我们的学生，聪明是没问题的，不需要死学的，关键还是让他们在老师指导下，调动学习兴趣，自己学。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就是这个道理。”
我听出来了，孟晨羽是支持林校长的，而且把素质教育跟高考联系了起来。她的目的，是指出有些老师忙于家教，高一高二没抓好基础。
“我觉得刚才两位语文老师的发言，有点针对其它学科的意思，我们数理化，肯定是要大量做题，反复苦练，这样才能在高考那么短暂的时间里，把所有的题准确无误地做出来。当然，我们招来的学生是学习优秀，脑袋瓜聪明，可他们从小就接受了死学的思想，你给他们方法，等他们自己钻研，那无疑让他们在大海里抓鱼，他们根本不敢下海。所以我们只得逼他们多做题。语文学科，从家庭到社会到学校，在潜移默化中都学习到，而数理化，还是得强化训练，我还是觉得，这届高考班，由于一些教学改革，我们抓得不够，强迫他们学习的时间不够……”
英语组组长也站起来发言了，明显带有情绪：“我以几十年的教学生涯提醒各位，既然做了中学教师，就要形成这样一种信念：让学生考高分、考名牌大学、考状元，这就是我们的目标！这个目标是纲，其余都是目！难道你有脸说‘虽然我的学生没考上大学，但他们的素质很高’？即便这话是事实，在别人听来也是酸溜溜的事实。人只对那些拥有了的东西才有资格看不起。只要拥有了，选择的空间就很大，自由度也才会相应增加，所以，有了状元，在高考得胜了，我们才能说我们学生的素质如何如何，素质教育搞得如何火热，没高考成绩，你搞得再多，也没人认可。其实一开始林校长你多虑了，我们学校来的是什么样的孩子？这些孩子还缺素质？从小除了奥数，什么美术班书法班游泳班钢琴班的参加了不知多少！有钱人家的孩子才能学这么多班，普通人家的，学费、设备，能买得起？所以我们学校的学生，拿出去比素质，肯定是没有问题的。你也知道，07年CCTV全国中学生英语演讲大赛，我们学校的窦唯不是夺得全国冠军，05年的全国芙蓉杯模特大赛，我们学校的刘燕南不是荣获金奖？还有周小军，程子忠，苟明海等，都不是各个有特长，我们学校保送的学生，虽然赶不上华城一二九国家重点，但比其他学校，还是高的。可今年呢，闹闹腾腾地搞素质教育，结果呢，高考砸了，这高考砸了，学生、家长的意见就多了！”
学校的诸多圈子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各有各的道理。但有一点肯定的，为了全体教师的利益，学校的长远发展，高考没抓好，是一个失败，我们学校今后还得往高考上做文章，而不能搞空头的素质教育！我听了几个老师发言，忍不住站出来说：“我认可各位老师所说的所有道理，但作为老师，我认为有一点必须坚持，就是不能忽视或抹杀学生的心性，如果这样做，无疑是对自己的良心犯罪，为一个民族犯罪，时代在发展，历史在变迁，我们不能以过去的老方法来教学生，现在的学生，接受的信息繁杂，已经不是过去的学生；现在的学生，面对全球化的大潮，也不是过去学生承担的使命……”
我说完，没有一个老师发言。大家看我，跟看一个外星球赶来的生物样。后来物数学教研组的组长忍受不了难堪的死寂样，咳嗽几声说：“我认可小赵所说的，当老师，不能对学生犯罪。但是，高考升学率是生命线，是大家的饭碗，如果没有了，饭碗也就砸了。如果不看高考升学率，看其他什么标准，像我们这样的学校，没有可供炫耀的历史，没有杰出的校友，我们靠什么赚钱呢？这是个无法解决的问题，有时候，我们当老师的，感觉掉进了一个网套里，四肢被牢牢束缚住了，浑身不舒服，可没办法，你解不开这个网套，只有想办法在网套有限的自由里活动活动身骨了。”
被篡改的志愿
高考成绩一出来，紧接着初升高的成绩也出来了。
“一样的孩子，不一样的前途。”为了今年初升高招到好苗子，搬回高考失利的形象，学校在市中心一座宽大显示屏上投出了这样的招生广告语。
那是个阴沉沉的天气，夏日的闷热让每个人如落汤鸡般汗滴滴的。中午我从外面吃完饭，回到校门口，发现门口被许多家长拥堵了，密麻麻的跟出了车祸样，根本挤不进去。而几个年轻的保安，神色紧张而凝重，紧闭了大门，连老师都不让进，如临大敌。门口的家长一见到有老师到来，围过去一通指骂，到底骂些什么，人多嘈杂，根本听不清楚。我看到一个女老师哭着跟家长们说话，家长们还撕撕扯扯的。我刚挤到前面，被家长认出来是老师，一批家长冲过来，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似乎是说我们当老师的缺德了，不要脸了！
“赶紧打电话，让你们学校的校长主任出来，还什么为人师表呢，我看狗屁，比骗子还不要脸！”一个戴着眼镜、刀子脸的男家长恶狠狠地冲我喊。
“请别生气，别生气，有什么意见，我进去转给校长，校长说了不管用，你可以找教育局领导嘛。”我以礼相待。
“当然找，为什么不找？你让你们领导出来，我们一起到教育局。”刀子脸快要提住我衣领了。
“这是什么没王法的学校？我看校长该判刑，判他个十年二十年。”一个四五十岁的女家长凑上来，脂粉气呛人。
男家长撸袖子作势欲打，我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事态严重。家长脸上的表情，恨不得将学校炸平。我胸口不知被谁重重捣了一拳。脸上是纷飞的唾沫。挤成了一团，我真怕他们一通拳脚过来，现场让我送命。我抱着头往外退。还好，家长中有比较克制的人，说别为难年轻老师，这肯定是那帮校领导干的。
我好不容易脱身开来，发现衬衣的扣子也被撕掉了几颗，脖颈上一抹，湿漉漉的，一把汗水。家长简直疯了。
没法进学校，只好退出家长包围圈，老远地站了观望。不少老师就在不远处蹲着，见我来了，冲我微微一笑。我一问原委，事情真严重。高考过后，大华外国语学校初三学生，得知本校今年的高考成绩很差，没有状元不说，进北大的只有两个，一下子就炸窝了。大华外国语学校出现这么一个大的高考落差，好多家长疑心这所学校会出问题，初升高考试完毕，填报高中志愿的时候，我们学校初三的学生，第一志愿大多填报的是华城公立重点一二九学校，放弃了本校的高中。班主任统计的结果，初三的尖子生基本上报了一二九。
初三班主任及时把填报志愿情况上报给学校教务处。教务处严主任急了，秃顶脑门上汗水跟瀑布一样流下来了。高一没有好生源，高三肯定没戏。他拿起一张试卷，一把把脑门上的汗拭掉，立即打电话指示各班班主任把这些志愿表收齐，交到教务处，由教务处召集这些学生，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统一更改志愿。当然，没一个学生愿意改的，即使严主任说破了嘴皮也没辙。无奈之下，教务处上报校领导后做出决定，学生的第一志愿，全部由班主任给改成大华外国语学校。
当时有的班主任不愿意，说这不合规定，但严主任恼了，一瞪眼说让你改就改，这么多话干吗？出事了又不让你负责！再说，我们的学生，凭什么我们培养好后，送到其它学校？
严主任当时强词夺理了，其他学校培养的学生，过去净跑我们学校。
迫于压力，初三班主任们只好执笔篡改，有些干脆另外拿来一张新志愿表，替学生重填。做完这些，初三老师们在学校组织下，到张家界游玩了。
这是毕业班老师的福利。
这事本来做的很秘密，学校方想的是等各中学高中招生录取完了，学生发现自己还是被录取到了大华外国语学校，那已经木已成舟，谁也改变不了的事了。谁知道，其中有班主任把篡改志愿表的事情给捅出去了，因为她的小孩也是初三学生，也是尖子生，也想到一二九去读书，学校却不让。这个班的家长一听，急红了眼，找上门来了，要求当面把志愿给改过来。
教务处严主任当然说不行，我们辛苦培养的尖子生，哪能说流失就流失呢？
家长们群情激愤，这关系到子女们的一生呢！于是，这个班的家长发动其它班的家长，很快，全年级的家长联合起来了，堵在校门口，谁也进不去谁也出不来。整个校门口的交通很快瘫痪了，乱糟糟一团。
再说了，篡改志愿表，这可是严重的违法行为！
不多久，媒体记者到了，有胖有瘦有男有女，长枪短炮，黑森森的镜头，对着大华外国语学校门口熙熙攘攘的家长流一通拍摄。
家长中大多权贵，其中不少身居高位，还有教育系统的人，平素和林校长套关系，吃饭喝酒多多，这时为了儿子的前途，也不客气了，动用各种关系，想办法把事情闹大，迫学校就范，或者让学校认罪。
不久，我们看到教育局的人也来了，是走进来的。车根本进不到校门口的马路上。不久，可能校领导接到通知了，指示门卫开门，让家长进来。
家长跟洪水猛兽一般，冲了进去，气势之凶恶，着实让人恐怖。谁也想不到，平常他们是单位部门的头头人物。
家长本来要围着学校领导开打，办公室一女工作人员堵在前面，尖声高喊你们不能耍流氓，再耍流氓我要报警了，这个漂亮的女老师叫田菲菲，平素沉静，顿然发伴，宛如母豹。就把场子给镇住了。
教育局和学校领导一起钻到了学校会议室。家长就在几个办公室跟无头的苍蝇一样乱碰乱骂。两位副校长出来了，不明确表态，一直说这个问题等林校长出来后给大家做解释。下午五点多的时候，林校长出来了，教育局人员也出来了，直接走到阶梯会议室，让家长也来。家长走进来时，林校长已经安排人员，把初三学生填报的所有被改动的志愿表拿到了会议桌上，又拿出了新的，让家长重新填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