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隆帝走后,长信宫所有宫人都胆战心惊的小步跑了回来。唐吉说这些人什么都听不到显然是假的了。因为皇帝方才的声音,太大了。
天啊,主子竟然敢这么对待皇上!皇上竟然还真的被赶出来了!皇上竟然还没有责罚主子!
司仪锦程这下子可真的看清楚这个莫名来历的女孩子有多受宠,大概也只有传说中十年专宠的蕴离夫人鼎盛时期才有这般的宠爱。锦程的心有些动摇了。
贤妃的路已经走到了顶峰了,虽说是正一品,却是正一品的四位贵妃之末。虽说年轻,却也有二十余岁了,皇上的宠爱早淡了。虽说有子嗣,可是八皇子资质寻常的很,远不及二皇子,太子,四皇子。
而这个女孩子却年轻的很,秉倾城之姿容,能邀稀世之圣宠。
最重要的是,她太大方了。
锦程在犹豫。
年轻的几个火候尚浅,麻衣,王鼎盛可不是雏儿,哪里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这样的主意,他们是绝不会打的,因为唐总管一早就对他们说过,能不被小利益蒙蔽双眼,大际遇才肯青睐。
皇上的态度落在他们眼中,不是跟着秦微多有前途,而是能在秦微不反对的情况下让皇上舒服了,才更有前途。
能让不高兴的皇上舒服高兴,是一个一辈子都碰不到的机遇。而如何能让皇上高兴呢?那便是姑娘对皇上的态度了。
想到了这一层,便不负唐吉对他们的厚望了。
庆隆帝走后,秦微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摆书。她可没那个本事揣测帝王心意,只是能够在谈话的一点间隙之间,把该说的想到,不该说的咽下罢了。一步步掌握,总要比一下子掌握要容易些。
不过还好,在预料之中,他对自己这样的态度并没有不满。多亏了时崆送来的情报啊!不过,光是看他这样敬重赵老也能知道他事实上,也是厌倦了彻底的高高在上了吧。
想想也真是有趣,坐在那位置上,即高处不胜寒,又不能走下神坛。即习惯了高高在上,又时常想要与人亲近。所以,才会有这几个人在某一方面的亲近吧。至于他和母亲,他是不知道,女子只有在爱人面前才是那么的肆意么?就像她在时崆面前,总想着做一些平常不会想要做的事情。
秦微一直在摆书,西凉阁没有一点声音。众人候在门口,信安殿没有一点声音。春雨淅淅沥沥下了起来,长信宫没有一点声音。
春雨下了起来,秦微停下手上动作,拿着一本书,走到窗前。
西凉阁是纳凉的地方,通风赏雨最好。从窗口看去,天地间留下一道道珠帘,雨水落在琉璃瓦上,落在窗棂上,落在石阶上,一滴,碎做数滴。
世人只以为雨水是如泪水一般的形状,从天而落,好像十分自在。秦微却知道,每一滴与要落下来,都要承受着无尽的挤压。上面的空气压它下来,下面的空气阻止它。一滴雨,要在下落的过程中被挤压得如同被揉的面团一般呈现各种形状。甚至有的小雨滴还会被大雨滴吞没,大雨滴还会因为力量不够而被压碎...
这就是雨,秦微眼里的雨。所以对于每一场雨,秦微都不会单纯的欣赏那淅淅沥沥的雨声,因为每一声脆响,都是一滴水的湮灭,和新生。
秦微站在窗前,宫人们站在窗外。
秦微细细的感受着一滴滴雨水的艰难,湮灭,宫人们等的累了,在麻衣王鼎盛的示意下各回各屋去了。
暗天城,时崆手中拿着一张小纸条,字迹清俊平和。时崆看着纸上的几句话,笑了。
随即时崆提笔,左手写下几个字来。“秦微入宫,冷剑已成,可告知真相,略尽薄力。”
信鸽放飞,时崆脸上笑意未减。“这世间又有谁想得到影门门主能是你呢?小微知道这件事情,又会是怎样的表情呢?”
雨停已是深夜,轮流来看护的宫人和庆隆帝安排的人都只看见秦微以一个姿势站了一天。
“什么?一动不动?”听闻消息的庆隆帝惊道。
就连唐吉也惊讶了。要知道一动不动,就是一般的习武之人也做不好啊!禀报消息的人说秦微一动不动地在看雨,庆隆帝会相信么?唐吉会相信么?谁会看雨看得那么入神的?
“分明就是在想时家那个小子!那个小子叫什么名字来着?”
“时崆!”
“对!时崆!查到没有,那小子现在叫什么名字!”
“皇上,你心急了。姑娘根本没有说过那座山是在哪,我们派去的人现在最多走出东青城。最重要的是,姑娘说的,那是六年前的时候啊!而且姑娘说的不一定是真话。”
“她的神色不像是说假的。”庆隆帝很肯定得说。“应该,不是完整的。”
唐吉沉吟道:“如果姑娘真的是在想时崆,那皇上以为如何?”
“什么叫朕以为如何?!十五天之内你要是办不好时家的事情,你就等着进太医院吧!”
“啊!”
唐吉转身就走。
“你上哪去啊!”庆隆帝头也不抬得叫到。
“禀皇上,奴才办差去!”
“你和宇先去把这些个奏折帮朕批了。”
“那皇上今天是要...?”庆隆帝很少让他们帮他批奏折,哪怕是伤重的几日,也未曾。
“朕去长信宫一趟。”
“不行!”一团药味闯了进来,声音虽老,却中气十足。
糟糕,怎么就忘了今天这老家伙在这儿。来者正是这宫中任何人都不愿意招惹的太医院正,赵守言。
“赵太医,小微今日在窗前站了一天,朕担心她受风寒啊!”庆隆帝一副忧心关怀的样子。
“那老臣请旨去为姑娘请脉吧!皇上病体未愈,受不得春寒,还是留着勤政殿好生休养!”
“朕担心小微不适应宫里的生活啊!”
“奴才请旨探视姑娘。”唐吉恭声道。
“好!那你们代朕去看望看望小微吧!”庆隆帝面带无懈可击的微笑。
“是!”
赵老头和唐吉一出去,庆隆帝便立刻起身,拿出一套玄色窄袖蟒袍,麻利的套在了身上。并说了一声:“宇,替朕在这里顶一下。”
“赵老,咱们这一出来,皇上肯定要溜出来的。”
“就等他溜出来!”赵老气势汹汹。
“皇上重伤未愈万一着了风寒。”
“那就让他乖乖呆在暖心阁里。”赵老依旧气势汹汹。
唐吉听着暗笑,好像是小孩子听到父亲要惩罚总是欺负自己的兄长一般。
长信宫距离皇帝的寝宫很近,庆隆帝虽然受伤,倒也没有落后赵老太医、唐吉多远。异常熟练的摸着进入了长信宫,只见信阳殿中秦微换了一身湖水染烟色的银线绞珠软绸长衣,外披着月白绣花小披风,一头长发随意的散着,只用几条丝带松松的系着,在灯火的辉映下比白日多了一点色彩,少了一点疏离。
斜倚的模样并不像随性的微儿,也不像是平常的大家闺秀,倒与旁边那坐着的小狐狸有些像。
赵老在给秦微把脉,她就那么伸着手,身体少倾,纤瘦的身子交融着娇弱,柔美,婉约...任何一种都是他的任何一个嫔妃不能及的,更不用说那几个骄傲的女儿!这些令所有男人都会为之倾倒的特质交融与一体,这是怎样的灵秀钟毓啊!庆隆帝忽然觉得这是上天赐予他的最美好的礼物。
而这些,任何一种都是微儿所没有的。微儿那么活泼灵动,那么狡狯聪敏,那么柔媚入骨,如果说男子会为小微的姿容气质倾倒,那么微儿便是令人疯狂的妖精。
她那么像微儿,可是她又那么不像微儿。
这是他的女儿!
这是我的女儿!
庆隆帝心中涌起澎湃的自豪,更有着强烈的爱护之情。这是他这些年来罕有的强烈的情绪波动。
但秦微一身素净,偏偏腰际露出一点血红,在灯光下光华流转,庆隆帝眼力极好,自然看得出那血红色正是凤血玉玦!还穿戴得这样明显,庆隆帝心中又顿时涌起一股憋怒,自己的女儿,还没喊过自己一声父亲,就被人家拐走了!纵然是自己的错失,那小子也不可原谅!
秦微哪里察觉不到有人窥视,而且那样一点都不知道掩饰的窥视,除了本应该在乾元殿的那一位还能有谁!只是她更需要用心应付赵守言赵老太医。
一日观雨,真气恢复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意味着破功丹的药力也吸收的差不多了,秦微倒不在乎赵老发现她用了破功丹这样的禁药。但她的体质,内力到底与常人不同,能保留的还是要保留。
“秦姑娘,皇上今日已经交代了奴才要重新彻查时家的案子,此案虽然有些疑点,但到底牵连太广。皇上纵然身为九五至尊,也难免有着诸多顾虑,还望姑娘能够体谅啊!”
“牵连广泛不好么?”秦微抬起眼帘,一双雾水明眸看起来朦胧如梦。哪怕是赵老太医也忍不住赞叹这样一双眸子。
泛起浓雾的湖,便不会被注意到它的明亮透彻。
唐吉却是在想着这一句话,牵连广泛不好么?他心中的回答是,好!牵连的越广泛越好。牵连的人越多,可以处理的人就越多,即使是再圣明的君主都不能避免朝堂的污浊。很多时候,不能治本,治标也足够了。
而皇上,也早已又存了清洗朝堂的念头。
姑娘说这话又是有意无意呢?
秦微看向赵太医,赵老一直在沉吟着。他早已把过了脉,但无论秦微如何掩饰,她的脉都与常人不同。
她的脉象太轻柔。如果换做其他的医生,很容易把这种轻柔当做虚弱,但是赵老不会。他完全感受得到,这脉象的轻柔之下,有着难以察觉的力量。
“并无大碍。日后记得多穿些衣裳,京都的秋冬要比迷雾城冷些。”赵太医神色没有一点异样,好像真的只是秦微身子虚弱似的。
“是。”
“唐公公。”
“奴才在。”秦微对奴才这样的自称很是反感,尤其是,这个自称奴才的人,还是个权强势大,实力深不可测的人物。
“公公顺口了吧!您可不是我的奴才。”秦微露出一抹微笑,虽然这笑容有些公化客套,却依旧为她清冷的装束添了分色彩。而让唐吉,和躲在暗处的庆隆帝惊讶的是,秦微身上随着笑容的绽放而流露出的一丝上位者的气息。
“奴才不是奴才,难不成是奴婢么?”唐吉微笑着打着马虎眼。
“罢,随你。这个地方,暗卫也好,眼线也罢,我知道是规矩,管不着,也不愿意管。只是那一个,请您给我撤了,或者练好了再来,成不?”秦微伸手遥遥一指,庆隆帝顿时僵了。
又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