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憋住泪水，死死地盯着他，倔强道，“我不怕你，本姑娘也非贪生怕死之人。圣上要杀要剐随意……”
“你也叫我圣上啊。”他徒然绽放出的笑靥让她有些猝不及防，明明以前经常看到的笑容，这时候她却觉得陌生了。
“我有好多话要问你……”她颤声道。
“你觉得你有让朕回答的资格吗？”明明他是笑着的，却让人觉得寒若冰霜。
“我是没有资格，但是就是想问……你回不回答在你，问不问在我。”她深吸一口气，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时隔一年未见了，你就是这样逼迫朕的啊……”他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唇，眸色一暗。
她未理他，径自道，“此篡位之事，你是很久之前就预谋过的吗？”
“这是自然。”他起身，松开了她，将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腿上，仰头半靠着。
“所以每次我在你面前提到六王爷你都会那样警惕是吗？”她也坐起身来，离他远了一些，生怕他再做出方才那样的事来。
“嗯。”他点了点头，眼眸里尽是凉薄之色。
“难怪……难怪……”她不禁苦笑了起来，“难怪那次在湖边，六王爷遇刺时你会出现在旁边……你一开始着急地退了安轻尘的婚也是为了保全她吧……”
他默然无言，她只当他是默认了，便继续道，“狩猎大会前夕我会到西边林子遇到你也是因为你要提前布局谋杀六王爷吗？”
“是，只是失败了。”他面不改色道。
她似乎已是对他的决绝感到了麻木，竟笑了出来，“他是你亲兄啊。”
“身在皇家，哪顾得上那么多兄弟情分。”
“你是怎么做到的……狩猎大会那一次。”她讪讪道，“我提前去的时候都没有看到野兽……也是你提前处理的吗？”
“是啊，西边林子野兽本是最多的，朕便提前遣人将那些野兽扔到了崖底……只是没想到你竟真的跳了下去，明明提前让花妍在那儿守着，却仍是让你受了伤……”夜雨霖不禁微微一叹。
“那些我都不在意了。”荼蘼低下头来，“我只是没想到……没想到你……”
“很惊讶吗？”
“你本不是这样的啊，你本来……”本来笑起来很好看，本来从不会去伤害其他人，本来会善良地对待所有人。
“本来？这就是我本来的样子。按他们说的那样，我嗜酒成性，荒淫无度……这样的我，你会害怕吗？”他又伸手似是习惯性地捏了捏她的发髻。
她下意识地躲开，对他久违的亲近感到有些别扭。
她没有回答，但浑身的战栗已经替她回答了。
“对那些美姬……你也是这样吗？”开口她的声音已经变了调，心中直冒起一阵酸涩，那酸涩如沸水滚滚向外冒着，五味杂陈。
夜雨霖定定地看着她，如星辰般璀璨的眸子闪着点点微光，他轻佻地勾住她的腰往身上带。荼蘼没注意，又整个人倒在了他身上。
“那又如何，现在朕有了资本。”夜雨霖戏谑道，“就是现在要了你一介小小宫女又如何？”
荼蘼一把将他推开，羞愤交加，“你怎么成了这副样子！”他正欲开口，却又被她打断，“就因为你母妃被杀了吗？你就如此报复所有无关之人吗？你以为你现在做的都是你母妃满意看到的吗？”
“那又怎么样！现在朕做什么还要别人同意了？你有什么资格来评价，你懂什么！”一提到素妃，夜雨霖就立即变得暴戾起来，他的俊颜像是立即被冰封住，冷冽至极。
“我是不懂，我是卑微，但我看得出来，你并不开心。纸醉金迷的生活不过是你将自己的心隐匿起来的表象，明明那么孤独，为什么要维持出那一番灯火辉煌的假象？”她徒然站起身来，凛然道。
“可是已经回不去了啊……”他用手扶着额角，神情恍惚地看着摇曳着的宫灯。
“回得去的，回得去的！”坚定的声音取代了原先的胆怯，“那就不要再杀人了……”她用略带哭腔的声音恳求着他。
“不，不可能了，都不可能了……”他神色迷离，用手按住太阳穴，重重地叹了一声。
“夜雨霖……”这是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讳。她往后一退，竟是撞上了那盏落地宫灯，滚烫的灯油撒了一地。她颤着手，想要去扶那宫灯，却不想被那镂空的纹饰割伤了手，鲜血直流。这又让她想起了那刀光剑影，血流成河的一幕，立即胆战心惊起来。
“来人。”他无尽凉薄的声音响起了，“将她关入狱中。”
大殿中不知何时出现了几位身带肃杀之气的侍卫，让她一惊，那些侍卫却是神色不变地提起她的手臂，像是拎小鸡似的，将她带出了大殿。
她以为他多少还会顾念一点过去的情分，凭着这侥幸的心理，她才敢这样大胆地同他对话，却独独忘了，他已成王，他做什么都是有资格的。
时年正月廿五日，夜雨霖摆酒招待先皇宁安王，并暗中将其刺杀，宁安王及其年幼子嗣被一并处死。
荼蘼再次被关进了一座阴冷的牢里，她得知夜雨霖弑父之事已是一个多月以后了，那一天正好是他母妃被赐死后的一年。
她想他那时定然还是饮酒买醉，定然还是红着眼以杀人为乐，定然还是美姬相伴左右，定然还是以歌舞庆贺着虚伪的和平。
她知道他只是在报复，报复着这昏庸的社会，昏庸的朝廷，昏庸的政治家们，报复他们一直以来小心翼翼维持着的繁荣，报复他们虚与委蛇地伤害了无辜之人。
她被关入狱中的日子里，他仍是没来看过她一次。
而那大殿里仍是酒绿灯红，穷奢极欲。
她透过狱中的铁窗向外看，所有宫殿都被蒙上一层暗淡，青石板的地面被蒙上一层暗淡，天是黑的，光也是黑的。只剩下那被风吹起的萎靡不振的排排宫旗还在无力的摇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