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白鹭停停看看,纵然对这里一无所知,但后退的路已然消失,只得向前行进。
周边的烛火明灭,闪的他眼神飘忽,“这东海鲛人的油膏当真神奇,此地少说也有千百年没人来过,这些烛火竟然还能存续如初。”他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对直观的威胁恐惧更甚,但看此地虽然景象令人惊惧,却也并没有感觉到有性命之虞,故也渐渐放松了一些警惕,踱步上前,冒险想要去查看那些伏在案上的尸体骷髅。
起初远远看着这些骷髅,心中的惊惑还没有这般巨大,然而接近再看,这一具具尸体的额头上,竟然都有一个如同眼廓一般的孔洞,苏白鹭心中一凛。他虽年岁不大,但行走北原多年,又混迹在青木城这种鱼龙交杂之地,自然挺多了那些神鬼怪谈。
“这难道就是三目国人?没想到竟在此地见识到这些活在传说中的古人,只不过,他们吃的这些东西,也未免太粗糙了一点。”他一边蹑手蹑脚的翻看那些纯金的铠甲华服,一边暗自赞叹这些古人的生活原来也这般奢华荒淫。
相传太古时期有独目,二目,三目国,独目国人高大且力伟,然而却远不及另外两族聪慧,故而被驱赶到九黎,从此隐遁不见。三目国人额生天眼,号称预知三界,一度鼎盛于大荒,然而族中渐生怪病,十个婴孩竟然有九个都夭折,不过二十年,二目国人凭借强大的繁衍能力战胜老弱的三目国遗老,将之驱逐到一个叫“华胥”的是世外桃源中,从此便是“人类”的天下。
“华胥……华胥……”苏白鹭念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一时间竟然百感交集,这个故事混合着眼前这一幕诡异的景象,竟在他的心中荡起一阵涟漪。虽然这些传说离他已有千万年之遥,然而一股说不清的悲凉油然而生。
忽然只感觉到胸前衣领已湿,低头一看,原来已经泪沾满襟。
他猛然从情难自已中抽身而出,重重的喘着粗气,眼中复而惊恐的看着周围那些似乎变了颜色的鲛人烛火,耳边响起了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若非我在皇武阁中稍有修习,恐怕就要被这幻术夺取神识。”
垂下头看去,自己的双手已经有些颤抖而不听使唤,耳边那笑声在这死气沉沉的大殿中更是恐怖,他气沉丹田,猛然高喝一声:“谁?谁在那里!”
这喊声层层传出,萦绕在这大殿中不绝于耳,竟然连那些千百年来纹丝不动的尸体,盔铠都颤动了些许。苏白鹭警惕的看着周围这空荡荡的环境,不知道威胁下一刻会从哪里奔现而出。
青铜巨殿之上,灯火明灭,眼前一切景象犹如泡影,看着分明,却又似是而非。只听得“咯咯”的怪声,丝丝入耳,纷乱不绝,与方才那瘆人的笑声并不相同,然而他一听这声音,只感觉浑身汗毛倒立,每寸肌肤犹如被千年寒冰削过,体内却似一团炽烈怒火翻腾而出,这冰火二重天只教他疼痛难忍。
尽管体内冰火交替,真气登时逆乱,他却丝毫不敢放松警惕,当下强行打起十分精神。抬头看去,心中更是一阵爆寒!那些尸体竟然齐齐的动了起来: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的尸臭,那些千年不易的盔甲彼此摩擦,发出冷酷而决绝的碰撞,僵硬的关节缓缓转动,可憎的头颅纷纷转向了苏白鹭。
却是无言。
他看着眼前这幕令人胆寒的景象,双腿已经开始发颤,然而心底竟然有一个声音似乎在召唤他,让他和这方云谲波诡的小天地融合为一,所有骷髅的“眼睛”都望着苏白鹭,他们没有继续活动,也没有再发出任何其他令人窒息的声音,那些没有眼球的空洞投射出直戳灵魂的混沌和黑暗,仿佛要将他层层包围。
一个声音告诉他,这些骷髅想要诉说某些事情,就在天地初开,万物混沌,巫教林立,此起彼伏的山海之间,曾经发生过某些惊天动地,然而却不为人知的故事,那些可歌可泣的灵魂,那些情通川泽的肉体,正在随着时间的无限延长而失去光华。
“华胥......华胥......”
苏白鹭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两步,忽感觉背后一阵坚实的冰凉,他回头一看,巨大的门已经关上,古代的铭刻在烛火照耀下扭曲,在门拱顶上,一阵金色的微光,引起了他的注意。
金光渐渐弥漫,这方大殿顿时温暖了起来,说来也奇怪,苏白鹭体内的不适感瞬间消失,再回头看那些骷髅,竟仿佛从来没有挪动过半分,和他刚进来时无任何差别,依旧静静的坐在座位上,享受着死神到来前,最后的狂欢。
“砰!”
一阵震天的巨响传来,苏白鹭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一股狂乱的尘土气流卷的飞到了半空,旋即重重的跌在了地下,这里的地板乃是上古材质,坚硬无比,否则也不会历经千年而不朽。
“年轻的人类,登高易跌重。”
苏白鹭五脏六腑一阵翻腾,本来疼痛难当,却忽然听见一个人声,在这个诡异的空间里,自然是喜不自胜,猛然站起,望向那殿中央,然而心中又是一阵惊惧。
哪里是人!一个竟有丈余高的巨大三足金蟾正睥睨而视,吞吐之间,似有仙云蒸腾,周身金光漫漫,想必方才那一阵金光坠地,便是眼前这个金蟾的杰作。苏白鹭涉世不深,却也听过无数的奇闻异事,大荒仙灵无数,神识超越人类的生物,绝不在少数,然而会说人语的,却从未听过,这大殿之中除了自己,只有眼前这一个活物,方才说话的,不是这金蟾又是谁。
他下意识的聚气为刀,残剑上的白焰腾跃明灭,似乎也明白眼前这生物的强大。
苏白鹭一咬牙,心想反正凭着自己的本事也出不得这大殿,眼前这生物尽管来历不明,却也仿佛没有敌意,不如交流一二,或能得出殿之法。
“方才可是金蟾兄说话?”
那大金蟾闻言,张开巨口哈哈大笑道:“果然是人类,千万年过去了,依旧不相信其他的生物。”那声如洪钟,震慑心魄,苏白鹭听在耳畔,却感觉脑中仿佛有无数个铜铃同时敲响,无比难受,心中对这金蟾更添几分敬畏,谈笑杀人,就凭此等神通,大荒中鲜有人匹敌。
他强撑精神答道:“小子无知,无意间打扰金蟾兄清修,还望见谅,只求金蟾兄能告知出去之法,小子绝不多加叨扰。”
金蟾冷冷一笑道:“哼,巧言令色,和这些老鬼们没甚区别。”
苏白鹭无奈一笑,却并没有说话,只是默默低头,缓缓的作了一个揖,静待金蟾的回答。这景象倒是令人发笑,向一个大蟾作揖,恐怕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前无古人?哼哼,你也太高估你们人类了,这里死着的小鬼们,哪一个没给老夫作过揖?”金蟾说罢,发出嗤嗤的冷笑,突然从口中伸出鲜红的舌头,吞下了一只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巨鼠。
苏白鹭心中一惊,心道这金蟾竟能看破自己内心所想,这等同鬼神的修为哪里还能寻得?当下又拜道:“金蟾兄......金蟾前辈如此大能,晚辈见识得到,实是晚辈之幸,不知......不知这里究竟是何处。”
那金蟾听闻此言,竟也十分受用,志得意满的顺势坐了下来,那巨蹼一晃一晃,倒是十分滑稽。
“啊,先说说你是怎么进来这里的。”金蟾巨口微微张开,血红的舌头不停搅动,似乎在消化刚刚吞下去的那只硕鼠,这可苦了苏白鹭,那巨口中腥风阵阵,令人几欲作呕。
他眉头紧锁,忍着呕吐的冲动,答道:“晚辈本来和友人前往东州面见一位重要朋友,大概三天前,我们到了神龙境内,本来要......”
话还没有说完,金蟾猛然打了一个饱嗝,登时空气中充满了老鼠的尸体味道。却见那金蟾摆了摆前足道:“罢了罢了,废话怎么这么多,连个东州十仙都打不过,还叫‘阿福’吞进了肚子里,你真是我见过一等一没本事的人类。”
苏白鹭闻言,暗自道:“分明有读心之术,却非叫我说出来,想必也是在这里寂寞太久。”这边心绪还没有放下,一个疑窦顿生,仿佛想起了什么,即刻问道:“东州十仙?”
金蟾冷哼道:“一个黄口小儿,修为低劣无比,仗着邪魔歪道方有些微进境,竟敢也妄称‘仙’?老夫潜心闭关两千三百六十四年又三个时辰,都不敢自称什么仙人,你们人类,真是可笑的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