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冻苔原。
北风狂啸,漫天怒雪。坚韧的冻苔无尽的铺在这篇永久苍凉的大地,偶然有几只孤狼嚎叫,却被淹没在漫漫白皑,悠悠苍天之下。
立于极北天堑之侧,是一座雄浑磅礴的神殿,四个青钢石雕铸而成的祷柱牢牢的将风雪挡在外面,神殿依山而建,深深的嵌在了山腹之中,一望无尽的天堑横亘在苔原上,仿佛是被天神整齐劈断,世人称为“天涯”。
四个祷柱所包围的地方形成了一个天然的空谷,极北风雪连丝毫影响不到这里,纵然外界天地呼啸,此地却是一派春意盎然,谷内百草丛生,还有数之不尽的鸟雀竞相飞逐,让人无法联想到,这里竟然处在极北的腹地。
白衫老者步履矫健,正四处走动,环视着周围那些奇奇怪怪的花草,时而蹲下侍弄,时而站起冥思,与周遭浑然一体,在他身后,一道天阶青冥,寂静的铺在通往那神殿入口的路上,尽管上面布满苔藓,却更添几分神秘。
空谷中央一个巨大的石台之上,一尊身披铠甲的玄女雕像面朝南方,那神态仿佛是在等待某个一去不返的旅人,千百年的时光也许能够摧毁一个人的生命,但是却磨灭不了那眼下两道泪痕。
石台上一个形容枯槁的和尚双手合十,盘腿而坐,嘶哑道:“你于无尽潜渊中将他救起,却又让他身陷险境,你在想什么?”话毕,那和尚重重的咳嗽起来,瘦弱的身躯也随之一震,连颈上那串厚古的佛珠也轻轻摆动。
老者轻笑着捋这白髯,放下了手中的妄语花,转过身,看着那和尚,答道:“生既是死,死亦是生,若他看不穿生死之间这若即若离的界限,又何谈看穿这天地之间的奥秘?”
和尚此时已经停止了咳嗽,将佛珠摘下,换换的捻了起来,低声口宣佛号,继续道:“贫僧筚路蓝缕,终于到达这无终仙境,却为何也参不透这神殿中的天地奥秘。”
一阵微风过,百草轻动,寥寥数只蝴蝶惊起又落下,旋即之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老者指尖轻点,周身的百草顿时怒生,原本只有齐脚高的花草忽然间就长至过腰,他缓缓道:“万物随心而动,高僧苦参五十年佛理,只为寻求大乘佛法真谛,然而真理已在你眼前,却如何叫红尘又蒙了双眼?越想参透一种道理,却越深陷泥淖无法自拔。高僧必然知道天龙八部众的摩呼罗迦。”
“阿弥陀佛,贫僧自然知晓,那摩呼罗迦原是一条巨蟒,至愚至蠢,却因不沾红尘千恼百烦,反而能修成正果,证得大道......”话未毕,老僧戛然而止,他忽然浑身颤抖了起来,眼中褪去先前那枯槁无神,转瞬间,一道精光从眼眸中爆射而出,仿佛穿越了九重玄天,突破了无边宙宇,睥睨着三界六道,芸芸众生。老僧本来枯槁的身体竟然渐渐变得壮硕,如同年轮一般苍老的皱纹陡然消失,竟变成了一个青年模样!
白衫老者自然感受到了那非同寻常的眼光,忽得大笑道:“哈哈!弃尘恶,换苍天,证得大道一语间,高僧果然慧根非常,慧根非常!”言毕,老者脚下顿时生出几片似有若无的朦胧青云,转瞬之间,消影无踪。
阿弥陀佛。
据说这一天,极北之地的天穹之上佛光大盛,绵延六十年不止的风雪竟然悄然退散,无尽苦寒之地上遍生曼陀罗花,沧白大地上充盈着紫色。八荒六合的无数强者都驻足观望,这佛光照亮穹窿,使四方三天不暗,也许没有人知道,就在这鼎盛威严的佛光之下,一个新的传说又要诞生,但,那又是另一个未来的故事了。
天地罅隙的某处,离天殿。
苏白鹭刚要用手去推开身前那扇巨大的青铜古门,忽然一阵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光芒闪过,竟然在一瞬间,将这片空间照耀的如同白昼。那光芒沁人心脾,似有无穷道力氤氲其中,苏白鹭虽然修为尚浅,却也能感受到这光芒中的祥和威严,他的直觉告诉他,天地间的某处,有人证道飞升了。
他趁着这短暂的光芒迅速的环视了一下这片未知的空间,然而目所能及,依然让他心中一凉,纵然是这般神圣的光芒,也无法触及这扭曲空间的尽头,那些黑暗中诡笑的模糊身影,只是被这光芒微微的震慑,躲在了更远,更深的暗影之中。。
光芒褪去了,苏白鹭有些紧张,他知道这来之不易的光芒可能是他唯一的机会,尽管他实在想抓住这短暂的温暖,然而巨大的冰冷黑暗又再一次笼罩了这里,笼罩了这片可能不存在于天地之间某处。
他使劲吸了一口气,双手去推面前那座巨大的青铜古门,这门也不知被铸成了多少个年头,上面的九龙子浮雕都已经被风化剥蚀的十分严重,只有那偶尔飘曳的蜘蛛网还在昭示着存在。
一阵堆积千万年的尘土飞扬,伴随着厚重的声音,门被推开了一个仅可过一人的缝隙。这门虽然看上去高大无比,却比苏白鹭想象中的轻了许多,他并没有费多少力气便推开了,只是那上面巨大的九龙残刻,仿佛一直怒目凝视下方,让他感到浑身难受。
探头窥去,内殿之中依旧是一成不变的黑暗,只是有一股浓烈的腐臭气息扑鼻而来,苏白鹭登时向后退了两布,捏住鼻子,摇摇头道:“不知道这里面藏了什么鬼东西。”
在无尽虚空中的异域,又见到这般诡异的殿宇,任凭谁也无法遏制自己的恐惧,苏白鹭也不例外,然而现在的情况,除了硬着头皮往前走,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这里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身后又有那些几乎是不死的怪物,也只有眼前的黑暗,才能带给他一点生存的希望。
“噔噔噔。”
他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回响在这漆黑的大殿之中,心中不禁升上三分紧张,当下想起在《白鹭决》中所看到的一个小术法,右手轻轻聚气,一盏清冽的白色火焰在之间跳动升腾,尽管这火焰是由他真气凝聚,没有一丝温度,然而在这里,却也是最温暖的存在了。
“呜哇!”苏白鹭把那真气火焰举在身前,想要照亮前方那些浓重的黑暗,可是眼前的一幕却让他心惊肉跳。
就在这时,一阵机括转动的声音猛然响起,他心中一凛,下意识的向后退去,然而身后的青铜古门却已经被牢牢关上,任凭他如何用力都无法打开。
就像是《大荒志异》中曾经看过的那些鬼怪神谈一般,两面墙壁上的烛火依次点亮,由远及近,这方沉睡千万年的古殿宇,就在此刻苏醒了。那些精致的青铜烛台已然不复存在,堆积的蜡油表明了这里似乎已经被废弃了许久,可是玄青色的火焰依然明亮如昨,两侧墙壁上繁复的龙纹图刻均说明了这里的不凡,天穹隆顶上那些由可以存活万年的星虫聚成的银河也被烛火感召,纷纷惊醒,又开始发光,换换流转。
这殿宇的中央,定格在了最后一刻。
陈列整齐的铜桌银案铺在两边,上面的盘中,竟然是新鲜的瓜果菜蔬,右手边不远的桌子上,一锅正在滚滚煮沸的肉汤还飘出一阵奇香,那些用来祭祀的牲畜头颅,仿佛是昨天才被宰割,上面的血仍没有流干净。
可是,无数已经化成枯骨的尸体正静静的伏在案上,趴在桌前,享受着那最后一刻宴会的高潮。
苏白鹭心中的惊惧无法平静下来,他从未见过这般诡异的景象,干枯的尸体和这里的一切那么排斥却又浑然天成,他定了定神,望向那些尸体,有些身着华彩锦服,身后坠落的丝带似乎说明了侍女的身份,另一些则身披金甲重盔,纵然时间飞逝,也丝毫没有锈蚀的痕迹,而最远处的黄金桌台前,一个金龙长袍的尸体激起了苏白鹭脑海中某个记忆的闪电。
“这些难道不是方才雾霭幻境中见到的仙女,金刚吗!”
巨大的阴霾笼上心头,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这些人究竟生前遭受了什么竟同时在宴会的过程中死去,那些雾霭中的幻象难道是他们不甘的灵魂?
这些问题像一个漩涡一般把苏白鹭吸卷进去,入神的他没有发现,一个鬼魅似的背影,悄然出现在他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