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驾崩已有三日了,安顿好朝中各处,侯世兴才将消息传往各地:皇帝驾崩,右相急症而薨,帝无后,左相执政。
不过一夜,京都各处,满眼素缟。
新帝没登基,平日里早朝的大殿便封了,仅剩两名持戟的护卫立在门口。侯世兴站在大殿中央,四周都是空荡昏暗,只有金身的龙椅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光。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侯世兴侧身,看清来人,笑了笑:“什么时候回来的?”
“得了消息就开始动身了,今早刚到家。娘说您唤我,我换过衣裳就赶忙过来了。”
“这一年在外面,过得怎么样?”
年轻人呲着牙笑了一下,道:“比起家里,自然是要苦些的。”
侯世兴瞪了一眼,年轻人随即收了笑,可仍是弯着眉眼。
“各地情况呢?”
年轻人皱了皱眉头:“北旱南涝的,实在是算不上好。京都里还不怎么明显,往南边过了江就有好多灾民。不过淹得不厉害,只毁了些许低洼处的庄稼。房屋什么的虽然也受了点儿祸害,但不算严重。”
侯世兴点了点头:“北边呢?”
“旱的厉害。极北的那些还能挨着点儿冰雪过日子,稍往南点儿的连霜都没有,地里早没庄稼了。”
侯世兴一怔:“……派去赈灾的刘大人……你可见着了?”
年轻人眉头皱得越发深,道:“知道爹特意嘱托过,不要让当地官员发现了身份。可那些人也不知打哪儿得了消息,一路演给我看。不过儿子到底还是打听出来了,那些救灾的物品,都被他们换成金银私藏起来了!”
低头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侯世兴眯了眯眼,道:“你先回去吧,你娘想你想得紧。”
年轻人应了声,转过身刚迈出去两步,却又听身后道:“端儿,顺道把负责西南的那位季大人请到家里,我一会儿就回去。”
城东刘府
大箱的金银,打开验过后便一箱接一箱地往马车上搬。虽是得了吩咐不许嚷出动静来,可还是有眼尖的街坊瞅见了,过近来凑到一旁歇着的小厮耳边:“这一车车的,干嘛呐?被抄了?”
小厮白了那人一眼:“滚一边去!会不会说话!你家才被抄了呢!”
“小兄弟别生气,我这不是没见过嘛。头几日听说北边卢家被抄,也是这个阵仗呢!一箱箱地往外运!”
小厮听得又是一记白眼,道:“要么说没见识呢。盛世藏玉乱世藏金,懂不懂?”
那人听得这话,一惊:“哟!咋个说乱世?”
小厮得意了起来,悄声道:“如今侯家执政,老皇帝又没儿子,按眼下这势头,谁往龙椅上坐,还用说?可就前些日子,打南边传来消息,说老皇帝二十年前烧死的那个儿子,没死!”
那人更是吃惊:“没死?!”
“不仅没死,现下正在各处招兵买马呢。”
小厮一笑,道:“这往下的话,我就不多说了。”
春夏少雨,好在这处河流多,虽是遭了些旱,可仍有几脉河水滋养着,还是养出了满山的绿意。
马车停在河道旁,道恒提了水壶在河里汲水,婉良跟辞霜倚在车门处闲聊。
出都城已有四五百里,越往西走,各种起伏的山丘便越多。有山便有寺,打黎明起,接连不断的钟声便响了一整个上午,婉良没数,却也知道是什么事了:国丧,各寺庙鸣钟三万。
鸣钟三万,死的便是那个傀儡皇上了。
想来是侯世兴终于忍不住了,只是这实权原本就在侯家手里,要不要这个名头,又有什么差别呢?毕竟这么多年都过来了。现在又急着除去当年留下的唯一的证人,难道是怕了敬存不成?
婉良心口一紧。
侯世兴做事狠决是出了名的,如今敬存威胁到了他……
咬了咬下唇,辞霜在一旁的闲话轻笑已经进不到耳朵里了。
辞霜看着婉良有些发白的脸色,轻唤了一声:“姑娘?”
婉良摆摆手,起身跳下了马车躲到一旁。
辞霜疑惑,迟疑了一下,还是跟了下去瞧。走近,见着地上的一滩血,登时惊呼出声。
河边的道恒听得惊呼,忙扔下水壶,拔剑跑了过来:“怎么回事?”
婉良嘴里的血还没吐干净,辞霜在一旁搀着,急得要哭:“都三四天了,吃了便吐,偏今儿还吐出这么多血来,可怎么办啊……”
收了剑,道恒皱了皱眉:“上次买的药还剩多少?”
“已经没了,余下的药材也都是治伤寒感冒的。”
婉良用水漱了漱口,听得话,笑道:“我这么个治病的行家,竟被你们忘了。”
道恒辞霜皆是一怔。婉良指挥二人:“咱们这会儿也不急,辞霜去生火,小师叔去拔些芦苇根,多熬些水带着就行了。”
顿了顿:“我这病不妨事,吃下饭饿不死就行了。等到了镇子上再补些药材就是。”
见二人舒展了眉头,婉良笑了笑。
翌日,自清晨起便开始的雨,淅淅沥沥,淋了满山苍翠。
一场秋雨一场寒,辞霜想了想,又往婉良身上加了层毯子。
打昨天上路,婉良便一直昏睡着,偶尔睁眼吃几口泡软的干粮,然后又睡了过去。用不着侍候,辞霜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道恒倒是过来探了探内息,没什么大问题。
辞霜抚着婉良的脸,皱着眉:“怎么就病成这样了呢……”
道恒叹口气:“走的那人可是她的心尖,心都被带走了,人能好的了么?”
辞霜听得话,心口一阵酸涩。忽想起四字:情深不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