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春节,和鲁大东两口子一起吃饭,关淑怡说栗建峰的千金可能过劳动节结婚,自己笑了笑,没有吭声。
璐璐和龚建国结婚,除了公司的人,宝奇和宝成两位哥哥,宝谦兄弟和嫂子是我请来的客人。喜奎叔和婶婶是长辈,姐姐和姐夫不敢不请,还有就是好同学了。自己在公司食堂的二楼,一共摆了十六桌。詹士彪和陈淑桦扶着老母亲笑眯眯地一进门,真是蓬荜生辉。我没特意打电话去请栗建峰,平时就没有什么来往,自己没想让他出“份子钱”。
春节一过,我带队去拉一个月的煤,工资一开,奖金一发,骑上自行车去正在建设的市场转了转,算是过礼拜天。自己回来,进办公室洗了洗,准备吃午饭,钱一柯开着他的奥迪A6,拉着栗建峰两口子,就停在办公室门前。
“大地主,大地主......”
听见钱一柯的喊声,我把门锁一碰,理都不想去理市委组织部的部长。
钱一柯为了****方便,求鲁大东教他学会开车。********郭欣其一点头,给他的****的好朋友买了奥迪A6。
这不是新闻,在市里可以说是家喻户晓。
有人会问我,“你怎么不去揭发检举”。上级党委都不去干涉的事情,我一个小小的市“人大代表”,不得不感谢老祖宗创造“咸吃萝卜淡操心”那一句话了。
手机响了,鲁大东来了电话,给栗建峰说了情。
“宝乐,宝乐,开门,是我,栗建峰。”
栗建峰敲开门,我见他媳妇舒燕就站在车后,手里的布兜还提着酒和烟,注视着职工朝食堂走去。
“陆宝乐,我叫你大地主叫错了?”钱一柯说。
“没错。”我一把拧起钱一柯的一只手,说,“钱部长,打开轿车的后备箱,让我看看里面有什么好东西?”
“宝乐,宝乐,饶了我,胳膊快断了。”
钱一柯呲牙咧嘴地一求饶,让栗建峰从轿车的后备箱里拿出来名烟名酒。我才松了手,可笑地说:“钱大部长,礼拜天跑过来,有什么要事求我?”
“舒燕,”钱一柯苦笑着说,“咱们同学是谁也没有宝乐精明,人家发财,是合情合理。”
“你少跟我废话!”
说罢,我陪上三位老同学进了食堂大门,招呼他们坐在靠近窗户的圆桌前。舒燕大大方方地从布兜里拿出来中华烟和五粮液,钱一柯单吵吵着让我请客。
“请客没问题,什么题目?”我一句话问的钱一柯哑口无言,起身开玩笑地说,“师傅们,你们不是没见过市委组织部长钱一柯,这位就是。你瞧他杨柳细腰,骨瘦如柴,去扮演紫禁城里的太监不用化妆。我们是老同学了,他今天特意来公司指导工作,一见面,非要请客。钱部长,我们食堂厨师水平绝对比你们市委招待所的高,你要不相信,中午吃的不满意,这顿饭钱,我单替你掏了。”
“宝乐,你别拿我开心。”钱一柯点上过滤嘴,说,“建峰,舒燕,中午在宝乐的地盘上我请客。”
“想吃什么?”我说。
“宝乐,建峰说你们食堂的川味不错,就咱们四个。”钱一柯边说边掏钱包,放下三百块人民币,说,“宝乐,你也别跟我藏着掖着,有什么尽管上。”
“尽管上,三百块就不够了。”我说。
“你说多少钱?”钱一柯说。
“一个整数,我请你吃的心满意足。”我说。
“给你一千,山西老星!”钱一柯痛痛快快地放下一千块钱,我拿上钱进了厨房,把钱交给董小义,说,“给我作几个地地道道的四川菜,让大娟熬稀饭烙烙饼。”
董小义可笑地进了制作间,让老婆开始熬稀饭。
“山西老星,”钱一柯哈哈一笑,说,“建峰和舒燕的千金过五一结婚,我代表他们给你下请帖了。女婿在市委组织部工作,孩子在市人事局,我都给安排好了。他们家唯一的遗憾,就是孩子结了婚,他们没有地方住。现在建峰是靠边站,一个月就有不到三百块钱的收入,舒燕比他还惨,门市部的房子年久失修,百货公司让她回去站柜台。他们是快五十岁的人了,今天来找你,没我的面子,你老兄就给老同学一碗饭吃。舒燕是老党员,建峰也不例外。我知道你们汽车站缺人,你们公司也缺人。大经理,点个头。”
我笑了笑,没有吭声。
“宝乐,我跟大东学开车,他说你们不上高速公路?”
“你知道高速公路一个来回多少钱?”我接上钱一柯的话,说,“我挣那一点钱,还不够交高速过路费的。”
咱们实话实说,车队一个来回要在高速公路上跑五百公里,交多少钱的“过路费”,国家有标准,司机都知道。前几年不是有新闻,在中国最挣钱的单位,不是银行,也不是财大气粗的电信和能源部门,而是交通部门。“要想富先修路”,修好路,谁先富?现在大家是心知肚明。
车队可能习惯了,师傅们从省道进国道,到煤矿的煤场装满一车煤,还是按老路返回。每年掏“修路钱”是有限的。大家说,吃了喝了,比喂路政部门强一千倍。
席大娟放下麻辣牛肉和卤猪头肉,董小义摆放了一盘宫保鸡丁和一盘回锅肉,两个小会计帮忙,一个端上一盘麻婆豆腐,一个是一盘五香核桃仁。
满桌子飘香四溢,令人垂涎欲滴。
我从董小义的兜里拿出一瓶五粮液,让席大娟放下两盒玉溪烟,说:“大娟,主食吃猪油烙饼。”坐下点上过滤嘴,说,“舒燕,你来单把汽车站的售票室管起来,工作也简单,每天把售票的收入交到财务,就可以下班了。汽车站的收入主要是还市政府的贷款,公司还要承担一部分。建峰的笔杆子硬,公司缺个办公室主任,你来了建起公司办公室,缺什么就说。咱们公司说大也不大,加上你们两口子还不到一百个人,说小也不小,一年拉近八十万吨煤,营业额超过六千万。刚才一柯说孩子结婚,你们就没地方住,公司的房子是自己集资盖起来的,不是公司的人就是有钱,公司绝对不会卖给外人住,你们搬进去就能住。不过,一平米一千的盖房子钱不能少。现在有大有小,看自己的经济实力,我绝对不强求,想买二百三十多平米的也没有了。”
“我们要一套最小的。”栗建峰说。
“宝乐,”舒燕含苦一笑,说,“一柯跟我们多少年没有断过往来,我也没想到你那么给面子。我和建峰结婚到现在,没有多少存款。闺女结婚,我准备给她两万,剩下不到三万,全交给公司,房子钱不够,你就从我们的工资扣。”
“下个月来上班,跟公司签协议。”我说。
舒燕一听,高兴地开始倒酒。
自己不是看钱一柯的面子,栗建峰和自己虽然没有多少来往,赶上公司正缺人手。汽车站的营业收入蒸蒸日上,不管怎么说舒燕当过百货公司的门市部主任。
钱一柯掏了钱,吃起来当然不客气。他把桌子上的菜都尝了一遍,跟我一碰酒杯,说他没有白花钱。等席大娟端上来猪油烙饼和绿豆稀饭,他一吃,高兴地敬了我一杯酒,说自己在多少饭店里从来吃不饱过饭。
“一柯,一千块钱,管你吃饱。”我说。
钱一柯扭头见餐厅里就剩下我们几个人,解开领带,甩开腮帮子,开始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老同学的吃相,和郭欣其是一模一样。
栗建峰两口子来公司上了班,师傅们不可能有意见。车队转变成公司,财务上的人手也不够,常师傅的小儿媳妇是工厂的会计,跟我说了一声,马上调进公司,和璐璐成了姐妹。小任和小常师傅也想把待业的老婆调进公司,市场里的招待所开业前,经过培训,两个人承包了一张床一天五十块钱的招待所,现在一个月近一万块钱的收入。小黄和小向他们的老婆先后都调进公司,一起当了公司的仓库保管员。他们一是图上班离家近,二是知道公司的收入是芝麻开花节节高。杜师傅的老伴搬进院里来住,主动承担起家属院的环境卫生,我是没多也有少,每个月给嫂子发一千五的工资。常师傅的老伴退了休,我让两位嫂子共同管理起家属大院。工资好商量,现在两位老嫂子的收入,一个月近五千块钱,他们不能对我和公司有意见。
杜师傅的小儿子和小儿媳妇调进公司开车当司机,是常师傅他们对杜师傅在临终前的承诺。想起来杜师傅承包后,一心一意陪着我风里来雨里去,没有过怨言,没有过悔意,面对老哥哥的遗像,自己忍不住地会潸然泪下。
九三年成立公司后,我每年都要请师傅们去医院检查一次身体。九八年春天,关淑怡打电话,让我马上去地区医院一趟,自己坐上公共汽车就去了。
“大经理,你真是个山西老星!......”
“买买买。”我和关淑怡边走边说,“现在国内的车价正高,再说也没有合适的。阳阳出国留学,我得买一辆能坐下一家六口人的车,从来没有考虑过奥迪。”
“你就不考虑给二桦买一辆奥迪?”
“这得等机会。”
“什么机会?”
“机会就是不能让人对我有意见。”
我们说着到了三楼的病房前,自己提头一看“肿瘤科”三个字,不禁地后脊梁骨冒出了冷汗。
肿瘤科的主任和关淑怡是好关系,让我坐下就递烟。他说他不抽烟,对身体没好处。聊了两句,老主任先给我打了“预防针”,一说杜师傅检查出不治之症,自己的头一下就“大了”,而且是可怕的胰腺癌。
中午在医院对面的食堂吃饭,关淑怡还特意为我点了两个四川炒菜。老主任接过我递的玉溪烟,抽了一口,告诉我“胰腺癌”,手术后的存活的时间只有一年左右。
我掏出手机,马上给姐姐通了电话。姐姐知道我和几位老司机的感情,让我下午等她的电话。
下午接了姐姐的电话。第二天早上,鲁大东就送来了《进京证》和加满油的奥迪车。不管杜师傅怎么解释,我单让龚建国顶班去拉煤,硬把杜师傅推进小轿车。
到了北京,进了医院,姐姐已经安排好了。
杜师傅是莫名其妙地住了院。经过化验,专家确诊,等他老伴住进家里,童薇把杜师傅的病情如实一说,结发老伴差一点昏过去,我打电话叫来他们的儿女们。
“马上手术,不然他连今年都过不去。”姐姐说。
手术和住院的一切费用,是公司先出,保险公司后给报销的。不管怎么说,自己为公司所有职工上了全额保险,第一次见到了“效果”,公司没有白掏钱。
过了劳动节,龚建国借了一辆丰田面包车,去北京替我接回来杜师傅。他一见常师傅,老朋友紧紧地拥抱了一下。晚上在食堂吃饭,董小义两口子特意给我们一桌人炒了菜,拉了拉面,包了饺子,大家一起喝了酒。
“书记,”杜师傅拿了儿子一支中华烟,高兴地点上说,“我在北京就知道我活不过明年的今天,我活的不后悔。碰上你这个没有私心的好领导,我这一辈子没白活。在北京跟你嫂子就商量好了,我死以后,把自己的股份全部捐献给公司,一半留给公司继续经营,一半留给你的经理基金。”他说着掏出来《遗嘱》,“书记,我不跟你开玩笑。他们兄弟两个在,自己挣钱足够养活自己一家人。你嫂子有你照顾,扫个院子还给开一千五,我是死不足惜了。”
“杜师傅......”我和大家异口同声。
“书记,”杜师傅的老伴,眼含泪水说,“去了北京,我在家里吃住,兄弟媳妇没有要我一分钱。他住院从手术到出院,大姐是想办法养他的病,一天两瓶牛奶。大姐跟的兄弟媳妇还叫我们去吃了‘国宴’,女婿说没有比书记一家人好的人了。咱是没多有少,把钱都给了你,家里放心。”
“书记,我跟杜师傅一样。”常师傅说。
“杜师傅,常师傅,我代表公司谢谢你们。”
说罢,自己摸了一把已经流下的泪水。
遗憾,自己被郭欣其,巧立罪名关进公安局看守所的“小号”一百天,没有亲自为杜师傅开了追悼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