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你们二十个人去,是村委会决定的,宝谦嫂是组长。进城里作买卖,第一要服务态度好,第二买卖要公平,谁让城里人骂咱野头人一句,我就把你全家人撵出野头去。城里门市部和小院的房租是村委会掏,粮食也是村委会掏钱买下来,通过你们的手卖出去。每个人这个月先发三十块钱的生活费。谁要是赔了钱,村委会就倒扣她的钱。”
宝奇哥说罢,宝成哥起身说:“到城里离开家,要自己管好自己,谁要给咱野头丢人败了姓,村委会就把你全家赶出去。你们熟悉买卖后,就分成小组,替换回家来。宝谦嫂当领导,你就先安心在城里作你的买卖。宝谦哥还有宝昌家的孩子,都来我们家吃饭,吃好吃赖都是一锅饭。”
“宝谦嫂,替我收回来米面袋来。”我说。
“我先一个面袋押他们一块钱。”宝谦嫂说。
常师傅不让我去,接过陈淑桦的烙饼,两个人开上挂斗车,村里人坐上小拖拉机往城里开去,一路欢声笑语。
“价格都说好了?”我说。
“卖赔了,我就休了她。”宝谦哥说。
我们几个说笑着走进矿上食堂,陆宝昌从厨房出来,让我们坐下喝口水,放下一盒大前门烟。
“丑孩哥,你真是帮了村里的大忙了。”
“宝昌,”我接上陆宝昌的话,说,“我来拉煤,谁又帮了我的大忙?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陆宝谦一见陆宝奇掏钱,说:“宝奇,我当哥的,晚上就该当哥的请客。宝昌,去拿两瓶汾酒来。”
宝奇和宝成两位哥哥,一人从裤口袋里拿出一瓶汾酒,陆宝谦哥俩马上当起服务员,给我们端菜倒酒。
“宝奇哥,村里为什么要让那么多人去?”我说。
“喝酒!”宝奇哥和大家碰了一杯酒,说,“丑孩,咱奶奶说得对,你让宝谦嫂妯娌挣了钱,村里还能不骂我们?一个小组一个人,宝成先让她们一袋一袋卖,大米也是,等啥时候熟悉了斤秤,她们再去一斤一斤的卖。我敢说,两车米面明天就卖空了,油也剩不了多少,你等等再走。”
大家高兴地吃了一顿饭。
果然不出村委会领导的预料,宝谦嫂第二天下午就坐上杜师傅他们的车回来了,放下钱就知道喝水。
“都卖了?”四奶奶说。
“奶奶,”宝谦嫂放下口杯,说,“宝奇不让我们多赚钱,米面都是五分钱,就油一斤赚了三毛五。杜师傅他们拉来的三十吨米面油,没卸车就买光了,都说不贵。供电局的,邮电局的人一要就是......反正丑孩得管下去。”
“晨光没有要?”四奶奶说。
“奶奶,他们县委的人买走一半。”宝谦嫂说。
“宝谦嫂,咱晚上吃烙饼?”宝奇嫂说。
“我在城里割了二斤肉,都炒了菜。”宝谦嫂说。
“你怎么回来了?”陆宝谦进门说。
“宝谦,”四奶奶笑眯眯地说,“你媳妇把米面卖光了,留下二环跟你喜庆叔他三媳妇看门,给村里赚钱了。”
陆宝谦可笑地一摇头,他媳妇马上说:“奶奶,你看他那个样子,好象他一天挣了多少钱。”
陆宝谦不紧不慢地掏出五十园人民币的大票子,让老婆去点一点是多少钱。四奶奶高兴地说:“不要点了。大环,学校童校长下午刚给了宝谦,一共三百,是学校连过年给宝谦修理板凳桌子的劳动费,学校以后让他承包了。”
“奶奶,我今天买肉买少了。”宝谦嫂说。
“嫂子,明天接着买。”我说。
“丑孩,你要供上我们卖米面,以后来了,我天天供你吃肉。”说罢,宝谦嫂把米面钱让我点一点,刚注意到八仙桌上的小面袋。她用手一摸,喜出望外地接着说,“奶奶,丑孩给你买挂面了?”
“空心挂面。”四奶奶说。
“晚上烙饼,吃空心挂面!”宝谦嫂说。
“那是丑孩专门给奶奶买的。”宝谦哥说。
“我就要吃,我就要吃奶奶的空心挂面。”宝谦嫂边说边扭着屁股走出去,四奶奶可笑着让孙媳妇拿上空心挂面去了厨房,说,“宝谦,可不能管媳妇吃我一口。大环当组长,跟钱天天打交道,你气她糊涂了,出了差错?”
陆宝谦心悦诚服地笑了。
四奶奶从抗日起,一直到离开大家,从来都是教育全村人团结一致,克服眼前困难,齐心协力,走向未来。老人在村里威信高,说一不二,道理是不言自明的。
后来,平野头村委会研究决定,花了十八万块钱,买下城里那一座院子。宝谦哥领上村里的能工巧匠,装修单花了十二万。自己看过后,非常满意,给了村委会三十万人民币。宝谦和宝昌兄弟,在家里让我灌醉一次。从此,村里再也没有人敢在家里喝酒“欺负”我一个人了。
孩子们放学了,自己起身刚走出门,常师傅就跟上来。只听四奶奶说:“丑孩,叫常师傅一块回来吃饭。”
“奶奶,我们去叫杜师傅一起吃饭。”我说。
请杜师傅来家里吃饭是应该的。他有胃病,跑长途的司机多多少少胃都有毛病,饥一顿饱一顿的,热一顿冷一顿的,成了职业病。自己还好,平时注意,胃病没有找自己。
“晚上食堂吃大米饭。”杜师傅说。
“我奶奶请你去吃饭。”我一句话单堵住杜师傅的嘴,他才跟上我们一起往村里走去。常师傅边走边说:“杜师傅,明天我带队,你跟上书记的车休息休息。”
“书记......”
“杜师傅,”我接上杜师傅的话,说,“歇口气,你要把身体累垮了,队里现在还有几个人能撑得起来?”
杜师傅不好意思地笑了。
那天晚上,宝奇和宝成两位嫂子烙好饼,一个人炒酸菜肉片,一个人炒了豆腐,宝谦嫂是猪油呛锅,亲手作了两大锅空心挂面汤。喜海叔放下炒酸菜,就见碗里是光面没有汤,开口一问。一屋人只有杜师傅吃过空心挂面。他让先吃面,等吃差不多了,才能看见碗里的汤。
果真如此,空心挂面,名不虚传。
“奶奶,”杜师傅实话实说,“作空心挂面的是我老丈人村里的书记,这是他的绝技,不外传。你老想吃,我就承包了,我一个月给你老提十斤空心挂面!”
“丑孩,可不能让杜师傅花钱。”四奶奶说。
我高兴地点点头。
“这个豆腐真好吃。”常师傅说。
“这是咱自己作的。”喜海叔一说,四奶奶马上接着说,“宝奇,杜师傅和常师傅吃了饭走,你给他们拿上十斤黄豆和绿豆,还有小米,让师傅们尝尝咱家的杂粮。”
“一人拿两块豆腐走。”喜海叔说。
“奶奶,我承包空心挂面了。”
杜师傅一句话,逗笑了一桌子人。
三大家人,一顿饭喝了六斤空心挂面汤。
九五年冬天,席子营答应了我的要求,送过去一台空心挂面机。他坐上我开的大吨位卡车去了一趟平野头,受到全村人欢迎和接待。不光是空心挂面机,他送给宝奇哥他们的藏獒,领头下了盘鬼沟,咬死两只公头狼,才让乡亲们安居乐业。他可能被平野头人的真诚和热情所感动,住了十几天,说好的卖机器却不要钱了,他还打电话,让村委会电汇给村里煤矿六万块钱,想买陆宝谦亲手雕刻的一对两米高的石头狮子兽。不过,村委会没要他一分钱,让我送到南岩望村口,他回头送了我一箱五粮液和五条中华烟。
过了一年,车队变成公司宏张开业。席子营和南岩望村委会是必请的客人,公司和村里相距不超过三公里。
席子营站在汽车站转门前就是不走,开口单让我给村里换一换进门台阶下面的两樽三米高的石头笑面狮子兽。他和我的几句对话,让公司人能笑掉大牙。
“老陆,你要不愿意换,我就买你的。”席子营说。
“行啊。”我说。
“这个比我们村的高一米,我出二十万。”
“我要三十万。”
“没问题!”
“没问题?我要的三十万是美元。”
“美元?三十万美元是多少钱?”
在众人的笑声中,席子营让三个儿子可笑地推进门。
席子营不知道价格,一米是十万,村里没要他一分钱,白送了南岩望村的支部书记一对狮子兽。除了感谢他让车队送来的米面油,还要感谢他白送的八只藏獒,领上村里的狗,下盘鬼沟,咬死头狼,撵走了两群,三十多只狼。
后来,席子营把狮面石头兽高价卖给市里的一家企业,给了我三十万,给村口摆放了一对笑面石头狮兽。
这不过是我和席子营交往中的一段插曲。
“杜师傅,”常师傅接过我递的过滤嘴,说,“明天回去,你就跟书记搭伴,我一口气完成两千吨任务。”
“书记,这是开始,以后还是数你辛苦。”杜师傅点上过滤嘴,说,“我就是感觉书记老家的人真好。你看四奶奶,八十多了,见面就问一次长短。喜海叔有伤病,为咱们忙前忙后的。书记老家的人,值得咱们尊敬一辈子。”
“两位师傅,这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
自己高兴地一说,和车队的两位师傅一起谋划了车队的发展方向,以及奋斗目标,设想十年后的面貌。
可能是兴奋,我们三个过了零点还没有睡觉。
“书记,奶奶家的烙饼真好。我还怕吃了......”
“杜师傅,”常师傅高兴地说,“千层不散,金黄焦脆。喝上挂面汤,就上八宝咸菜,专治你的老胃病!”
杜师傅听了开怀大笑。
“杜师傅,明天走给你带两张,剩烙饼好吃。”我说。
说着,我们点上过滤嘴。
“村里是家家户户都养狗?”杜师傅说。
“平野头养狗是怕盘鬼沟的狼跑进村里来。”我说。
“书记,”常师傅吸了一口过滤嘴,说,“家家户户都养狗是有狼,我回头给宝奇和宝成要一对狼狗来。”
“常师傅,狼狗打不过狼。”我说。
“你别管了。”杜师傅笑了笑,说,“书记,我有个老熟人养好狗,我花钱也要给宝奇兄弟们买一对送过来。那才是看家护院的好狗,你去过西藏,你知道。”
“杜师傅,你是说藏獒?”我说。
“啥叫藏獒?”常师傅说。
“常师傅,藏獒是藏民放牧护家的一种大狗,它对主人无比忠心。在藏民地区,藏獒就是神。”我说。
话音未落,远处几声狗叫,全村就是一片狗叫声。
普通狗是绝对打不过狼的,就是狼狗也不是狼的对手。平野头消除了狼的祸害,单感谢席子营,就是他送给宝奇哥他们四家人四对铁包金藏獒。第二年春天,陆宝昌领上成熟的四只大藏獒,还有村里的三十几只狗,跟盘鬼沟里的两窝狼打了半天,咬死了头狼,赶走了一直窝居在沟里的狼群。三十多里长的三个小村,让乡亲们才安定下来。
有人又会问我,“你下盘鬼沟就没有碰到过狼”?其实有些人根本不知道,狼是夜行动物。它们在群居在盘鬼沟的石洞里,是昼伏夜出,靠捕食沟里的小动物为生。
听宝昌他丈母娘说,盘鬼沟的狼是解放后才有的,八十年代繁衍成了两窝,晚上经常去下野头,只要家里养的狗一叫,手电筒一照,远远地能看见发绿的眼睛,朝狼群放两个“二踢脚”,小村人家才能睡上半个月的安稳觉。
陆宝昌赶走狼群立了功,丈母娘心疼女婿,一桌子都是野味,我跟上哥哥和弟弟还去喝过一次酒。
“丑孩,让师傅们不要出门,可能是狼出沟了。”宝成哥在窗户外面一说,村里就响起几声土枪声。过了一刻钟,宝成哥回来说:“好好睡觉吧,他们把狼打回沟了。”
我们睡了一夜安稳觉,起床和长辈道了别。自己特意给杜师傅要了昨天剩下的六张烙饼,才去矿上食堂吃早饭。
食堂是米面煎饼和小米稀饭。我们放下碗筷,见陈淑桦刚走进门。她单说自己晚上受到惊吓,天快亮刚睡觉。几位矿工放下早饭,都围着她转。自己让杜师傅拿烙饼上了车,跟着车队出发了。浩浩荡荡的,刚拉不到五百吨煤。
第二天上午,车队去发电厂卸了煤,常主任说过劳动节领导有时间来坐一坐,叮嘱我一定按合同完成送煤任务。
杜师傅和我下午开车送去汾酒和米面货款,席子营高兴地接过米面袋和大油桶,还给了我们一人一条中华烟。
“要多少?”席子营说。
“二十吨面,五吨米,五吨油,十斤空心挂面。”
“十斤空心挂面?”席子营接上杜师傅的话,可笑地说,“跟哥说实话,你给谁买空心挂面呢?”
“我们书记的本家老奶奶。”杜师傅说。
“老奶奶,多大岁数了?”席子营说。
“八十六。”我说。
“我一个月送老奶奶十斤挂面。”席子营接过我递的过滤嘴,高兴地说,“陆书记,只要老奶奶在世,我每个月让大娟给你带过去十斤空心挂面。你们车队的师傅说,要不是老奶奶亲你,车队早就垮了,我明天就给你送过去。”
“席书记,我下个月给你开始送煤。”我说。
“不能走,吃了饭才能走。”席子营的老伴说。
“我们还得回去洗车。”杜师傅说。
“我就不能让他们给洗洗车?”席子营说。
杜师傅特意给了席子营的老伴十斤小米和两块豆腐,让她去熬绿豆稀饭。席子营让我把挂斗车开到路边的水龙头前,让席大斌去洗车,让儿媳妇骑上自行车去买下酒的菜,他领上我们连说带笑,去了他家在老房子里面的狗圈。
院子养了两对德国黑背,一见主人就摇起尾巴。屋子里的大铁笼子里是两对性情凶猛的黑色藏獒。一见我们进门,除了狂叫,还想扑出铁笼,咬我们一口。他的小儿子懂事情,提着一桶水就泼给藏獒,四只大獒才安静下来。
“陆书记,你看我这两对藏獒行不行?”席子营说。
“行。”我从席子营手里接过一支过滤嘴,点上说,“席书记,藏獒有黑的,白的,黄的,还有红的。”
“还有白的红的?”席子营说。
“席老兄,你就是个老庄主!”
杜师傅开了一句玩笑话,席子营拉上我们就往家里走。进门见两个儿媳妇买回来了牛肉,猪头肉,小酥鱼,腊香肠,老婆也给炸好了花生米,还炖了砂锅豆腐。
“不喝酒。”我说。
“开车不能喝酒。”杜师傅说。
席子营一听,笑哈哈地去客厅,拉开小桌子,摆好小椅子,和老伴把菜一盘一盘地放下,泡了一壶龙井茶。
“陆老弟,你还去过西藏?”席子营说。
“我跑西藏整整十年。”我点上过滤嘴,说,“席老兄,你那两对藏獒是西藏的。听青海过来的汽车兵说,青海的獒比西藏的个头还要大,毛也长,性情差不多。”
“你当时就不知道抱回来两只?”席子营说。
“藏獒不好养。”我喝了一口水,说,“席老兄,任何在高原生活的动物,包括人,一下来到咱们平原,没有一段适应期,跟我们刚去西藏一样,流鼻血,头晕脑涨。”
“席书记,你认识不认识陈汉典?”杜师傅说。
“你是说南留望的陈汉典?”席子营说。
“就是他。”杜师傅说。
“我就是花了一万二买了陈汉典两对藏獒。”
席子营可笑地摇了摇头,接着说:“杜师傅,陈汉典还有两对黄藏獒,别人去的早给买走了,一对要一万。”
“你说他不养了?”杜师傅说。
“陈汉典说他养藏獒养的伤心了,钱没少花,死的比活的不知道多了多少倍,都给处理了。”席子营说。
“杜师傅,”席子营的老伴放下五十块钱,说,“你再去了给咱买点绿豆跟的小米。你看豆腐,硬的跟石头一样,摔都摔不坏,小米粥上面还有一层油。”
“嫂子,”我接过话,开玩笑地说,“只要我哥能给平野头村培养出纯种的藏獒,这点事情,我承包了。每年送家里六十斤小米,二十斤绿豆和黄豆,明天去给你带来。”
“陆队长,给你钱,百十斤小米还不够我送人。”
“嫂子,”我听明白了她的话,说,“车队现在根本没有能力捎带五谷杂粮。你要想卖我们老家的余粮,我是特别欢迎,等车队有了这个能力,不就是开车打兔子?”
“陆书记,你们老家的余粮,我承包了!”
席子营听老婆一说,起身拿来两条红塔山,给了杜师傅和我一人一条烟,让老婆上稀饭和大馒头,吃家常便饭。
一顿饭,席子营的老伴对我们车队有了想头,杜师傅想给平野头当家人要一对藏獒确成了泡影。席子营尝了我们老家的小米粥,说他还没有喝过入口香的稀饭。我随口答应了老两口,每年的小米和豆类满足供应,前题是必须给自己在老家的几位哥哥一家送一对小藏獒。
这一道题难为了席子营八年。九四年春节过后,席子营的四对青海藏獒生了二十只獒宝宝,他才让龚建国亲自送到平野头四对纯种的铁包金小藏獒,给了他的大爷和叔叔。
不过,从九一年春节后,自己手里有了属于自己的钱,姐夫梁少勇通过他在军区的职位,一次性付清货款,为车队购买了六十辆部队退役的奔驰牌大卡车,还有零配件。车队换成奔驰大卡车后,两车给席子营拉来了八十吨五谷杂粮,席子营和老伴请车队人去赶会,喝了五粮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