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八六年,我是提前四天回家过春节。
局长来了电话,照顾我回北京过年,让我安排好值班就可以回家。车队的值班好安排,值一天班是领三天的工资。自己是农历腊月二十六回的北京,杜师傅让女婿邵亮平开上波兰客货车送我回去的。他去部里面送材料,在楼下接过我给的两条中华烟,高兴地驶出家属院大门。楼门口的年货,多一半是师傅们送的。自己和詹士彪他们已经说好了,我们在平野头不见不散。两个孩子帮我把年货提上六楼,进门跟童薇一说,璐璐拉上阳阳就去了姑姑家。
不到半小时,姐夫梁少勇领着两个孩子回来了。原来他也是回家过大年,早上下火车刚到家。
“丑孩,你们单位过年发这么多年货?”梁少勇说。
“姐夫,这是给辛苦一年的司机一点福利,”我说。
“薇薇,省得我花钱了。我找车,买烟买酒归我,还有大米白面和花生油,咱们一起回平野头过大年!”
梁少勇一说,两个孩子在他身边活蹦乱跳。
姐夫梁少勇对他的姥姥特别有感情,他是四奶奶从小拉扯大的,和我姐姐一样。只要孝顺四奶奶,姐夫和姐姐从来不吝啬,连他们的三个儿子,也经常给老人寄钱。
我七八年去探家,是三伏天。自己一进门,姐姐说她没时间,单让我拉家带口回平野头去看望四奶奶。路上听童薇说老人可能有了病,不然也不会让我们一家去跑一趟。
我们前脚到,姑父和姑姑后脚就进门。其实,老人也没什么大病,就是下盘鬼沟给孩子们打野果感冒了,喜海叔的电报,连喜奎叔和婶婶都给叫回来了。村枣大爷还从省城请来了老中医。两片阿司匹林,四奶奶就坐在炕头上包饺子,说喜海叔大惊小怪的,笑得村枣大爷直咳嗽。
可能四奶奶勤劳骨头硬,也可能见了童薇和两个孩子,反正老人见我领上老婆孩子一进门,单让宝奇哥去“割肉”包饺子,一大家人,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团圆饭。
姐夫梁少勇见从军的三个儿子不回家过年,听璐璐和阳阳说我要回老家过年,马上让姐姐请好假,他去找院领导借了一辆面包车,准备回姥姥家去过大年。
童薇高兴,她知道四奶奶一家人特别待见她和两个孩子。每次一去,喜海叔家,宝谦哥家,还有那么多和自己的公公婆婆们沾亲带故的人家,象众星捧月一样,请她去吃饭,来四奶奶家里找她拉家常,放不下的是乡亲们念念不忘的情感,留下的是平野头村里人朴实难忘的记忆。
“快点睡觉,后天晚上才能见了老奶奶。”
童薇让两个孩子躺下睡觉,轻轻掩上卧室门,坐到我身边的沙发上,说:“四奶奶知不知道咱们回家过年?”
“宝成哥嫂请的,二桦点的头,我还叫了大东一家人。有房子,有热炕,去看看我们老家人怎么过年,让你也感受一下中国的传统民俗文化,反正比北京过年热闹。”
“姐姐剪了那么多纸,我给老人和孩子们准备什么?”
“姐姐和姐夫回去,咱们靠边站。”
“别忘了,你是儿子!”
“我准备好了,一千块钱的新票子,都是五块的。”
“你这几个月又挣了两千八百块钱?”
“还了你的索尼电视机钱,我送喜荣大爷的二小子了。”
“我又没说你不该给人家。”
“补助加奖金还有工资,明天别忘了买两条好烟。”
“买了。有玉溪,红塔山。云烟,还有中华。”
“没买汾酒?”
“姐姐说家里有,我就没买。”
“明天去她家来个扫荡,别客气。”
“你怎么跟姐姐一点理都不讲。”
“她大我小,这就是理。”
童薇高兴地拉起我来走进卧室,脱衣服上床,钻进被窝,开始夫妻之间的男欢女爱,久别如新婚。
年货都是现成的,鸡鸭鱼肉,还有两块铁板牛肉和驴肉,姐姐还买了六个猪后座,起码有五十斤。姐夫梁少勇就是烟和酒,十条铁盒中华和牡丹烟,还有三箱汾酒和一箱五粮液,准备过了十五才回来。
当时,名烟过年是抢不到,名酒除了八块钱一瓶的茅台,其他名酒,想买还是能买到的。两块多钱一瓶的汾酒,三块多钱的一瓶五粮液,你只要认识大机关里面的小科长,绝对买得到,绝对没有假冒伪劣的名酒。
腊月二十八,吃过早饭,姐夫梁少勇就敲开门,我们还有姐姐把年货一起提下楼,放进救护车里。梁少勇拿出几张军用油票一谝,逼着我当司机。他和姐姐抱上两个孩子上车,童薇关好车门,我们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出发了。
自己的驾驶技术家里人放心,童薇打瞌睡能躺到我的胳膊上,姐姐迷迷瞪瞪地跨出车门,端起碗单清醒过来,到了午饭时间了。路不好走,车不多,山西当时的路况,老司机都清楚。天快黑了,到了县城门,两个孩子单喊肚子饿了。姐姐马上拿出点心,姐夫让孩子到家去吃饭。自己加油门,借着路熟,摸黑驶过玉蜓桥,停在喜海叔家的院门前。
“爸爸,我大姐和姐夫,还有丑孩一家人回来了!”
宝成嫂扭头朝院里喊了一声,回家过年的孙子和孙媳妇,扶着喜海叔就高兴地走出家门。童薇领上孩子问了长辈好,阳阳不客气地单说他和姐姐还没有吃饭,喜海叔马上让儿媳妇去烙饼。宝成哥和听见动静的宝奇哥嫂跑过来,帮助我和姐夫扛米面,一家四袋富强粉和两袋大米,还有三十斤花生油,孩子们一个个高兴的在院里欢蹦乱跳。
四奶奶一见璐璐和阳阳也顾不上别人了,听童薇说喜海叔给烙饼,单让宝奇嫂给我们作一锅片儿汤。
其实,两家人经常在一起吃饭。
璐璐和阳阳一人吃了一个热腾腾的面羊,坐在热炕上刚定住心,宝成嫂就端来猪油烙饼,宝奇嫂放下刚出锅的油煎枣糕。四奶奶见喜海叔放下两盘炒鸡蛋,老人马上让孙媳妇去炒一盘雪里红,宝奇和宝成哥就端上来片儿汤。
“丑孩,吃饱。今天数你辛苦。”梁少勇说。
“妮妮,少勇跟丑孩说啥呢?”四奶奶说。
“奶奶,我姐夫让他吃饱。”童薇说。
“少勇今天肯定偷懒了。”四奶奶说。
“姥姥,我就让丑孩开了一天车。”梁少勇说。
“少勇,你就跟你爸爸一样。”四奶奶说。
在一屋子人的笑声中,梁少勇喜爱地打了我一下,起身去拿出来一条铁盒中华烟,给喜海叔他们放下。
姐夫梁少勇是个大孝子,特别对他的姥姥敬了孝道。他知道国民党反动派把爷爷一家人杀害了,四奶奶就是他可敬可亲的姥姥,和姐姐对老人百依百顺。不过,姐夫没有我在老人面前吃得开,都是父母亲留下的感情缘故。
吃饭没喝酒,喜海叔要给第二天中午补上。自己起身要休息,宝奇嫂已经铺好了炕。四奶奶让璐璐和阳阳跟上她睡觉,自己洗了把脸,正在泡脚,陆宝谦哥嫂就进了门。
“大姐和姐夫好,薇薇……”
“宝谦戒烟了?”梁少勇接上陆宝谦的话说。
“姐夫,他要戒了烟,我就能戒了饭。”
宝谦嫂一句话,我都能听见四奶奶的笑声。童薇撩起门帘进来,说:“宝谦哥和嫂子来看你。”
“给他拿条烟,两瓶汾酒,一个猪后座。”我说。
“拿玉溪?”
“拿中华,村里人单认中华。”
当时,中华烟没有玉溪烟贵。但是,想和村里的乡亲们相处,单得“实实在在”。你敬他一尺,他就会还你一丈。自己从来不敢和平野头的人去耍滑头,去斤斤计较,十几年时间,自己成为名副其实地“亿万富翁”。
“喜海叔,你退居二线了?”姐姐说。
“妮妮,”喜海叔十分憨厚地说,“在你姥姥面前不敢说老,八十多岁人了,还要跟上我们一起下地,回来就给娃娃洗衣服。去年宝谦他爸爸一走,我就不想干了。前几天村里开会,选举宝成当了村长,乡里让宝奇当书记,我就帮他们两个多少走几步路,等明年底,我就啥也不管了。”
他们聊他们的天,我钻进热被窝,睡自己的觉。
“姥姥,村里今年收成还好?”梁少勇说。
“好。”四奶奶和声细语地说,“除了交公粮,咱跟宝谦家一人分了一千二,还有六百块钱。你喜海叔不让动煤窑收入是对的,都分了,村里有个大病大灾的谁管你?村里人跟咱都差不多。你喜海叔给他们留下八十五万的家底,村里人都知道。丑孩去年领上人来拉煤,跟他宝成哥说以后要年年来拉煤,宝奇想花二十万买设备,要扩大生产,要提高到一年五万吨,就能给老老小小一人分两千块钱。丑孩可是个好孩子,带上车队来拉煤,一笔一清,在矿上吃饭,一顿一结,拉来的菜卖给村里人菜都不赚钱,每家还送了一千斤大白菜,都夸丑孩是铁娃子和娇英子的好儿子。”
“奶奶,大白菜,二分钱一斤。”童薇说。
“薇薇,二分钱也是花钱买的。”宝谦哥说。
“薇薇,”宝谦嫂高兴地说,“大白菜在北京不值钱,来村里就值钱了。我这一冬天吃白菜,还没有花过钱。”
“人是从小看到老。”陆宝谦可能点上过滤嘴,高兴地说,“大姐,丑孩带上车队来,见谁跟谁打招呼,除了奶奶家,就是喜海叔家,进门放下点心,出门两手空空,咱野头人就看这个。奶奶是谁?喜海叔又是谁?我叫他吃顿饭还叫不来。薇薇,过年,你们一定去我家吃顿饭!”
听了村里人的夸奖,自己渐渐地进入梦乡。
第二天起床,吃了早饭。四奶奶单让我和童薇去陆宝谦家里吃午饭。宝谦哥嫂头天晚上没拿过年礼物,一条中华烟,两瓶汾酒,一个猪后座,宝奇嫂嫌少,让我提了一袋富强粉,宝奇哥把我们一直送到宝谦哥家的门口。
可能是头天晚上说好了,宝谦嫂正在厨房里炸油糕,堂屋里的宝谦哥,一个人盘腿坐在炕头包饺子。他包的饺子和机器包的一模一样,整整齐齐排列在高粱杆的蓖子上。
“宝谦哥,你还会包饺子?”我说。
“娶媳妇是要生孩子,我要会生就一个人过了。”
说罢,宝谦哥见我进门,放下手里剪纸的剪刀,忙着下炕穿上鞋,宝谦嫂和童薇也高兴地走进门。童薇十分喜爱地拿起来陆宝谦刚剪好的“年年有鱼”和“喜气洋洋”纸,只见宝谦嫂放下提着的暖壶,从一个藏宝箱的抽屉里取出一个小铁盒,打开盒盖是浓浓地茶香扑鼻而来。
“宝谦哥,我就喝个茉莉花茶。”我说。
“丑孩,”宝谦嫂可笑地说,“你要不喝了,你哥晚上就睡不着觉,宝奇他们来了就是想喝茶叶!”
“这是太原的大哥,领上北京一个有钱人找我打了几件金首饰给留下的,我一喝就睡不着觉。”陆宝谦说。
“嫂子,孩子呢?”童薇说。
“一放假就让我弟弟接走了。”宝谦嫂放下一杯茶,说,“薇薇,我娘家在下野头,除夕开祭奠大会就回来了。”
“宝昌没在家?”我说。
“宝昌跟我舅舅去订设备了。”宝谦嫂说。
宝谦哥和嫂子的相貌和善,两口子是村里人提起的一对好夫妻,跟谁都不争不吵,加上父辈留下的口碑,在村里也是说一不二的人物。自己承包车队后,他们兄弟二人是力排众议,站在四奶奶和喜海叔前面,让我一鼓作气拉了九个多月煤,才使车队一步一步走向逐步盈利地道路。
中午饭丰盛,有猪肉馅饺子,油炸黏糕,鸡蛋汤,还有一盘雪里红和一盘白菜和豆腐炖粉条。牛肉是去城里买的,猪头肉是宝谦哥炖的,里面的缝缝细细里是花生和核桃仁,吃起来是别有香喷喷味的。
“丑孩,你们准备初几下盘鬼沟?”宝谦哥说。
“过了初三,想初四去。”我说。
“宝谦有枪,陪你们一起去。”宝谦嫂说。
“嫂子,真有狼?”童薇说。
“有。”宝谦哥哈哈一笑,说,“狼不怕,怕的是豹,狼白天不出来。我弟弟宝昌,去年就拿我的枪去年打死一只豹,端了一窝,生产队还奖励给他一千块钱。”
“没事。”我边说边倒酒,“童薇,天上的UFO,,地下的飘泊不定的鬼魂,川藏线什么没见过。”
“薇薇,咱有枪,还有狗,没事。”宝谦嫂说。
“我是怕……”
“行啦。”我打断老婆的话,说,“童薇,宝谦嫂的娘家就在下野头。中下野头才七十多口人,种着近四百多亩地,我还没有听说动物伤害过人的事情。”
“没事。”宝谦嫂笑了笑说,“喝酒。丑孩,你来了家里要是不喝酒,你就是把我们当外人看。”
“好。嫂子,我喝一杯酒。”我说。
陆宝谦给我斟了满满一杯酒,高兴地说:“丑孩,咱可不是外人。薇薇,咱们两家人都能往上数到六辈人了。”
童薇一听,高兴地和嫂子碰杯喝了酒。
“薇薇,我知道丑孩有遗传。我们哥俩就喝一瓶汾酒。过年过什么?过得个高兴,还有吉利。你们回来过年,说明你们没有忘本,这才是我跟丑孩喝酒的兴趣。”
陆宝谦几句话,让我感觉特别地亲切。
别看坐在炕上的陆宝谦一身农民打扮,说出话来,道理精辟,做出事情,不得不服。这位国家级的雕刻工艺大师,村里人,包括我在内,请他干“私活”从来不要钱。外人请他干活,那是论斤秤的。我们市里的大单位,跨过世纪后,都想为JDP做贡献,三十九对笑面狮子兽,从一米八到三米高不等,光是运费,他就让我们公司赚了三十九万。
“童薇,宝谦哥是木石铁金样样精通的匠人。”我说。
“四奶奶昨天跟我说了。”童薇说。
可能,自己一句话提醒了嫂子。她起身去里屋片刻,拿来一对金灿灿的手镯,上面雕龙戏凤,还镶嵌了红绿宝石。
“这是当哥给兄弟媳妇的。”宝谦嫂说。
“嫂子,这礼物太贵重了。”童薇说。
“薇薇,这是包金的,加上里面的银连二百也不值。”宝谦哥笑哈哈地先给我点上过滤嘴,说,“咱过年图个吉利,这是我弟弟让我给你打的,就是上面几块石头还是广东朋友送给我的。丑孩知道,我弟弟在煤矿当矿长,他怕丑孩明年不来拉煤,给了我钱,专门给你打的。”
“嫂子,我让我哥行贿了。”我说。
“谁要说你受贿了,我一脚踢死他。”宝谦嫂说。
童薇把包金手镯捧在手里,喜形于色。
宝谦哥何止才送给我这两件礼物,一枚重一公斤的鸡血石印章,两枚田黄石印章,价值连城。
后来是童薇教育自己的儿女们,对老奶奶和他喜海爷爷敬了孝道,对宝谦兄弟敬了当侄儿女的礼道,让村里人挑不出毛病,说我们几家人真是“辈辈亲”。
“丑孩哥,不要说市纪委,******来了,他就是拿放大镜也挑不出毛病。煤炭联合公司的家家户户出了一百块钱,不够我给补齐。宝奇哥请来太原晋剧团,大唱三天戏。煤场上挂上庆祝咱煤炭公司成立二十五周年的横幅,从东西草村,一直到后玉蜓都是标语,这才叫‘合情合理’。”
陆宝昌说罢,才得意洋洋地接过我的过滤嘴。
阳阳结婚回去,平野头村委会请来了太原晋剧团,在村口连唱三天戏,都是乡亲们喜爱的名家。童薇知道我就送了全村人米面肉菜,五千多乡亲们,一天两顿饭,让她寝食不安。喜海叔当着小雨的面,说:“不用管,阳阳跟小雨都是美国博士,咱们村委会早就定了规矩,就凭阳阳让全村人看上卫星电视,村委会就应该掏钱热闹热闹。让大家看一看,我铁娃哥和喜英嫂的好孙子。薇薇,小雨,让纪委来找我,我就让他们看看当年的抗日根据地,改革开放后,全村人的生活水平,野头人过的是共产主义!”
这不过是我的一段“小插曲”。
“喝酒!”宝谦哥跟我碰杯喝了酒,高兴地说,“薇薇,你吃不惯饺子就吃糕,来家里不要客气。”
童薇高兴地笑成了月牙眉。
吃了午饭,我们从陆宝谦家回来。童薇十分兴奋地把两个包金手镯递给了四奶奶,让老人欣赏欣赏。
“薇薇,”宝奇哥大大方方地说,“这是我给宝昌出的主意,他要给丑孩行贿五百块钱,怕他们车队不来拉煤。我说他就是当矿长挣钱多了,让他去找他三哥去。”
“宝谦家跟咱们不是外人。”四奶奶盘腿坐在炕上,说,“薇薇,宝谦还有两个哥哥在太原上班,都是干部。丑孩来拉了一个月煤,来一次送矿食堂两车菜,他当矿长就该这样。前几天来家里说,明年丑孩来拉煤,不要忘了带菜来。咱这里天冷,也不会种菜,一到冬天就淹雪里红,买上白菜吃,平时就是吃个咸菜,多少年都习惯了。”
“奶奶,明年来拉煤,我车车给村里带菜来。”我说。
“丑孩,”四奶奶高兴地说,“你要给带来菜,宝谦他老婆跟宝昌老婆还想去城里买菜,妯娌们是亲姊妹。”
我明白地点了点头。
又忙了一天。不是我忙,而是嫂子们忙。她们忙于过年的食物,蒸炸煮煎,能把馒头蒸成羊、鸡、狗、兔、鱼、龙、牛、马等等模样,惟妙惟肖。出笼后,上面点上红点,还在蒸前给眼睛和鼻子按上红小豆,活灵活现。还忙着往窗户贴红剪纸,有“吉庆有余”,有“五谷丰登”,有“春鸡报晓”,还有自己叫不上名字的剪纸,有字有画,各式各样。
什么是中国的民俗文化,大家一目了然。
除夕上坟,是我们老家的传统。一要祭拜祖宗,二是祭拜亲人,三得祭拜先烈,这是永远不变的规矩。
那是我第一次除夕去给父母亲扫墓。
早上九点多,四奶奶晕车,我背起老人,一口气走到了盘鬼沟的沟口,天就阴了下来。童薇和宝奇嫂扶下来老人。喜海叔见四个小村里的人基本上到齐了,让每家从小拖拉机上端盆接水,大家去清洗家的烈士墓和墓碑。喜海叔话音落下,天上就纷纷扬扬地飘起雪花。
那时天冷,滴水成冰。
姐姐和嫂子们不让童薇沾手,让她领上璐璐和阳阳陪着四奶奶和喜海叔站在烈士纪念碑前面。
“平野头抗日烈士们永垂不朽”几个金光闪闪地大字,就出自陆宝谦爷爷之手。一笔一划,气势磅礴,一弯一勾,遒劲有力。是当代人值得去学习一辈子的书法杰作。
在这里安葬着都是村里参加过抗日的英雄们。
大家跪下,先给烈士纪念碑磕了三个头。我从姐姐手里接过一桶水,跟着姐夫和哥哥的脚步,一步一步地往坟地上面走去。从四爷爷的墓碑开始,然后是喜亮和喜荣大爷的,父母亲的,姐姐和嫂子们站在身后,默默地向亲人祈祷。
宝谦嫂递暖水袋,我没有接。可能是手沾上水太冷了,也可能是触碑生情,自己擦干净父亲的墓碑,刚擦母亲的墓碑,小时候父疼母爱的情景就出现在眼前,忍不住地抽泣一声,姐姐在身后就开始哭泣,瞬间的坡上坡下就哭成一片。纷纷扬扬地雪花停止,乌云渐渐地散开,阳光普照,大自然之神,给忠厚老实的平野头人无限地温暖。
梁少勇和姐姐领上我们,在烈士墓碑前摆放好米酒罐,核桃和花生,敞开点心的包纸,大苹果,小黄梨和酒枣等土特产,四奶奶和喜海叔在纪念碑前的石台上摆放好猪头和羊头,宰了一只大公鸡,才点燃长长地香柱,红红地蜡烛。
纸钱抛起,满天飞……
悲泣声音,动天地……
那样的场面,四奶奶说她是解放以后第二次见到。喜海叔紧紧地拉住我的手,眼含热泪,激动地无语。
两个多小时的祭奠仪式结束后,四奶奶就是不让梁少勇和宝奇背,单让我背上她走回家。
“丑孩,你是奶奶的巴巴小。”
四奶奶进门,让孙媳妇给我泡茶。她戴上老花镜,仔细地看了看我手背上的血口子,单让孙媳妇去叫村里的医生,童薇一听就笑,单让嫂子去找村里的医生,要一点酒精棉。嫂子出门,乡亲们进门,单把我们也堵在卧室里。
“奶奶,我们不知道丑孩一家人回来了。”
“奶奶,我跟丑孩是兄弟,这块羊肉留下了。”
“奶奶,这是我妈让我来带给你的面。”
“奶奶,这是我妈作的核桃和花生蘸。”
乡亲们真热情,我给男的递烟,姐姐给女的抓糖,家里的哥哥和嫂子请大家一起喝酒,吃了午饭才能走。
主要是中和下野头和村里相距三十多里路。大家只要来村里窜门走亲戚,谁都会来看望四奶奶一眼。老人就是下野头人,不留乡亲们吃一顿饭,两位嫂子都过意不去。
除夕的午饭有讲究,要吃炸粘糕,喝酸菜片儿汤。
家里也有地方,两位嫂子也手快,姐姐调好了藕片和绿豆芽两个凉菜,童薇正在炒肉丝,宝成哥拉上我就去了他家。喜海叔温了一壶汾酒,宝成嫂就拉着璐璐和阳阳走进门,让孩子们坐下一起吃饭。她顺手炒了一盘核桃仁和一盘鸡蛋,宝成哥放下一盘猪头肉,让我坐在炕上,喜海叔又让他去叫姐夫梁少勇,请我们安静地吃了一顿午饭。
可能是遗传,自己的儿女们已经成家立了业,只要是有时间,两个人都愿意拉家带口地回平野头住几天,跟家里人说一说心里话,单可以抛弃自己的一切烦恼,吃几顿老家的饭菜,自己就可以全身心地投入进工作中去。
“丑孩,是不是想你爸你妈了?”
我点点头,喜海叔高兴地接着说:“少勇,我喜瑞哥和喜英嫂要是在,丑孩不可能当兵跑了那么远,辛辛苦苦干了十七年,回来去交通运输局下面当了个车队的队长。”
“喜海叔,”梁少勇边吃边说,“他非回去,不留在北京,把妮妮气的,快一年不跟他说话了。”
“我回去有啥错?”我端起酒杯,说,“喜海叔,侄儿敬你老一杯酒,我姐夫就免了。丑孩祝你们年年身体健康,全家幸福,平平安安,向我四奶奶一样。”
我们和长辈碰杯喝了酒。吃糕喝汤一顿饭。喜海叔单让我睡在他的热炕上迷一觉,自己只好从命了。
“大爷,丑孩一口气喝过三瓶五粮液。”鲁大东说。
“你放下两箱五粮液就是想看丑孩喝酒?”
喜海叔的话,让他们的笑声惊醒了我。只听关淑怡高兴地说:“大爷,这五粮液还是二桦买的。可能咱们这个地方不认五粮液,在我们市里就认五粮液和汾酒。我大娘在服务社上班,一般人有钱也买不到,是特供商品。”
“大爷,你喝没喝过五粮液?”鲁大东说。
“喝过。第一次去丑孩家就喝了五粮液。”喜海叔说。
“大东,你就能废话!”关淑怡说。
鲁大东没有白来过春节。四奶奶除夕晚上,拿出来陈年酒五粮液,招待贵客,他说他一辈子单忘不了。
“大东,”梁少勇进门说,“你们晚上跟孩子住后院西屋。你看咱平野头的煤,两根树枝,不到半个小时,屋里的温度超过二十度,一进门就是热气扑面,暖洋洋的。”
“姐夫,大东还给儿子带来了炮。”关淑怡说。
“你们买什么炮?”我走出门,扔给鲁大东一盒红塔山,说,“我姐夫专门开车去城里买了炮,还有宝成哥他们自己作的冲天雷,别把鲁东东给吓着就行了。”
说着,街上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炮响声,震得窗户都在抖动。喜海叔高兴地从我的手里接过一支红塔山,梁少勇用打火机给他点上过滤嘴。叔叔抽了一口烟,单笑眯眯地说:“丑孩,这个烟味道好,对我的口味。”
我带着梁少勇的笑声,跑到四奶奶住的屋里,拿了一条玉溪烟,毕恭毕敬地双手送给自己的好叔叔。
四奶奶陪着詹士彪母亲和鲁大东母亲上街看孩子们放了炮,让儿女们扶上回来了。詹士彪一进门,扭回头叫进来孩子,璐璐和阳阳跟着她的千金兴高彩烈,要出去放炮。
“天黑了放炮。”喜海叔笑眯眯地让孩子过来暖和暖和,鲁东东叫上阳阳,跑出去就点了一挂鞭炮。四奶奶和两位长辈站在门口,高兴地能笑出声音。三位长辈进门,鲁大东和陈淑桦叫上关淑怡跟着喜海叔回了家,童薇一手端着瓜子,一手端着大苹果,和詹士彪把中华烟送进屋里。只听喜海叔夸奖说,“薇薇是平野头的老媳妇了,来了就知道忙。”
“宝乐,我陪我妈住过了十五。”詹士彪说。
“我们是初六上班。”我说。
“宝乐,初几领我们下盘鬼沟?”鲁大东说。
“过了初三,我陪你们下盘鬼沟看看。”喜海叔说。
“大爷,让丑孩领上去还不行?”鲁大东说。
“他刚下过几次盘鬼沟?”喜海叔的话,逗笑了一屋子人。叔叔接着说,“二彪,盘鬼沟不是谁想下就能下的沟,大东,没有我们村人领上,过年出了事给谁家都不好看。”
好朋友听了老人的话,才信以为真。
大年初一,我们去县城看了当地过年的习俗,扭秧歌的,舞龙灯的,划旱船的,踩高桥的,唢呐齐鸣,鞭炮清脆,我拿上姐夫给的军用油票给车加满了油。初二中午吃面,宝奇和宝成两位嫂子拉拉面,不到三十口人,家里是大锅,她们一人拉了一条面,阳阳和鲁东东一人吃了三大碗,高兴地四奶奶笑出声。初三中午吃猪油烙饼,鲁大东母亲吃了两张,老人说自己第一次吃到香味扑鼻,焦脆可口的烙饼,詹士彪的母亲说回去就教会她。初四早饭后,我开上鲁大东借来的九座丰田面包车,喜海叔坐在前面,宝奇哥还叫上宝谦哥和姐夫梁少勇,宝成哥陪上我的好同学一起坐车下了盘鬼沟。他们几家人的狗跑在前面,进沟口行驶了半里地,三只狗就一起扑上去,咬死了一窝兔子。鲁大东最高兴,他要带回去,请母亲尝一尝山西的野味。宝奇哥下车,举起土猎枪,一枪就打死了两只蹦跳地野鸡,从山坡上摔了下来,还砸死了另一只野鸡。喜海叔招呼我们下车,走到一个青石头封起来的石洞前,让我们往里看了看,日本鬼子吃野鸡被洞里的杀人盐毒死后,留下侵略者一副耸样子。我们上车放好猎物继续往前走,只见关淑怡拉开车窗,说天阴了,想说什么还没有开口,几片乌云里就飘雪纷飞。喜海叔请大家放心,说这是第一个住进盘鬼沟的儿子来了,老天爷是“显了灵”。
参观了祖宗摆设的牌位,同学们还在石洞里捡了几个锈迹斑斑地子弹壳,洞外光线就渐渐地放晴了。
我们说笑着往洞口走,突然,大家隐隐约约地听到嘹亮的军号声,战马的嘶鸣声,万众杀敌的呼喊声,有排山倒海地气势,更有雷霆万钧地力量。走出洞口,喜海叔双腿一跪,我们跟着长辈一一跪下。只见叔叔双手抱拳,说:“老天爷,我今天领上我铁娃哥和喜英嫂的儿子丑孩,还有他的好朋友下盘鬼沟来看一看,是不是惊动了你老人家?”
阳光射进洞口,带给我们冬日里的暖意。
我们扶起了喜海叔。老人高兴地说:“没事了,没事了。丑孩,你以后一个人下沟都不会有事了。”
“姐夫,你以前见过没有?”詹士彪说。
“没有。今天主要是喜海叔领着。”梁少勇说。
“我也是第一次听见。”宝谦哥说。
我开上丰田面包车,一路说笑,陆宝谦把我们领到他的丈母娘家,让同学们感受到我的老家人热情和好客。
自己没有想到,宝谦嫂的小弟弟唱孩,哼哼着晋剧,从我们进门到端起碗来吃饭,他一个人不到一小时就作好了。有豆芽菜,煎豆腐,过油肉,雪里红炒肉丝,还有熟牛肉和猪头肉,最叫板是拉面。关淑怡要吃圆的,陈淑桦要吃扁的,唱孩一样拉了一条,让大家吃的心满意足。
回来的路上,陆宝昌的老婆二环上车说,她小弟弟在县委招待所当厨师,才二十三,还没有成家。可能是太阳照进盘鬼沟,地面的石头闪闪发光。陈淑桦和关淑怡下车,二环帮她们一人捡了一块色彩斑斓的石头。回家让四奶奶一看就笑。没想到,关淑怡回去请人化验了一下,自己才在最困难的时候,从她手里借了五万块钱。
除夕晚饭是饺子和油糕,炒菜没有,凉菜六七样。
关淑怡和陈淑桦站在大院门前,四奶奶让我垒起来了用黑又亮炭块的“棒槌火”。梁少勇点燃两根树枝,从上面慢慢的放下去,不到五分钟,棒槌火就开始燃烧。自己左右一看,家家门前都点燃了棒槌火,孩子们是兴高彩烈。
“喝酒。”四奶奶站在堂屋里,面对一屋子晚辈,特意让孙子去拿出来陶瓷瓶五粮液,高兴地说,“这五粮液还是喜奎解放后回来放下的,一共十瓶,是丑孩他妈妈给我买的。我跟喜瑞和喜英不是亲戚,可丑孩的爸爸妈妈待我比亲的还要亲,我就是入了土,也忘不了他们。今年过年,二彪他妈和大东他妈来了,我拿好喝的酒让你们喝。”
姐姐给长辈倒上老五粮液,我们倒上新五粮液,自己带头向长辈们敬了酒,姐夫还给我尝了陈年五粮液。自己喝不出好坏,给鲁大东留了一盅,和好同学坐在小桌子前,汾酒和五粮液一样喝了一杯。接着是姐夫梁少勇,宝奇和宝成两位哥哥和嫂子,两瓶酒一喝,自己就开始出了汗。童薇也是第一次见我喝酒出汗,她有点不知所措。
“没事。”四奶奶高兴地说,“薇薇,坐下吃饭。丑孩就跟他爸爸一样,喝了酒就是出汗。三八年过年前,你喜奎叔跟他去县城的晋阳楼吃饭,一罐汾酒喝死三个日本鬼!”
“薇薇,保证没事。”姐姐说。
“还喝不喝了?”詹士彪说。
“两瓶还少?”我站起来说,“大东,别客气。士彪,来我奶奶家,单跟在自己家一样,我去换一换衣服。”
陈淑桦一听,她能笑出声。
童薇跟上我进里屋换衣服,拿上衬衣出去,说:“奶奶,你看,还能拧出来水呢。”
“这才是我铁娃哥的好儿子!”喜海叔说。
关淑怡记住我的酒量,也记住了我喝酒以后的“水样”。我们每次一起喝酒,好朋友单要送我一件好衬衣。我们只要在一起,就是“开心”两个字。